岁月如歌1
繁体版

第十二章

    周解放的手提电话响了,指挥部通知召开紧急会议,跟大家道了别,赶紧往指挥部跑。县委常委同志都在,县高官何清远说:“当前防汛抗洪工作进入关键时期,从全国大局来看,形势非常严峻。特别是江阳市,作为江北、江南、江东的区域中心城市,正面临巨大风险。气象预报说,未来几天又一次前所未有的洪峰将过境江阳,江阳堤防恐怕难以抵挡,防总已决定上游泄洪以保江阳。”周解放问:“泄洪点定在哪里?”何清远沉默了几秒钟,吐出了几个字:“就在我们龙城城厢镇。”大家一阵骚动,有人问:“为什么会定在我们龙城?我们也不在景江边上啊!”何清远抬起双手,作下压手势,等大家安静下来,说:“景江事关重大,不可能作为泄洪口!芷江是景江在江阳上游水流量最大的支流,限制芷江水注入景江,江阳就能扛过这次洪峰!芷江泄洪的影响要远远小于景江泄洪,这是防总通盘考虑过的。”还有人说:“那芷江泄洪为什么非得选我们龙城?”何清远说:“最佳泄洪点只有两个,一是我们城厢,二是瀚州巴塘。可是瀚州有瀚州石化啊,巴塘泄洪万一影响到瀚州石化,那后果不堪设想!综合考虑,只能是我们龙城人民作出牺牲!”大家集体沉默了。何清远定了定神,严肃的说:“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候后爆破城厢垸大堤!同志们,我们只有二十四小时!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撤出城厢镇所有人员及可撤财产,确保全镇人民生命绝对安全,尽量减小经济损失;动员全县一切力量,紧急加高加固二堤,力保二堤安全!现在马上召集县直机关干部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何清远念完《转移令》,满含期望的看着大家:“三万多群众的身家性命,全都维系在我们身上,大家务必在两个小时内赶往城厢镇各村组,组织群众火速转移!”会议最后,何清远站起来,高声问大家:“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底下呼声如雷:“有!”何清远大手一挥:“出发!”同志们旋即冲出会场,直奔城厢。何清远的双眼有些湿润了,他深深知道,泄洪对城厢镇意味着什么,对龙城县意味着什么!他同样明白,在这非常时期,自己首先要做的是,带领党员和干部显示中流砥柱的作用,绝不能落下一名群众!绝不能让洪水突破二堤!

    “龙城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了紧急动员令:

    全县各乡镇、各单位及全县党员、干部、群众:

    进入汛期以来,包括我县在内全国很多地区遭遇持续暴雨天气。据最新汛情,近期一次巨大洪峰将过境江北省江阳市,江阳市堤防面临严峻挑战。江阳市作为全国区域性中心城市,战略地位高、经济体量大、人口数量多,为了确保江阳安全,国家防总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于8月7日上午10点,在我县城厢镇实施爆破泄洪。为了执行防总指示,确保全县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现紧急号召:

    一,全县各乡镇、各单位及全体党员、干部要把抗洪抢险工作作为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全体党员、干部紧急动员起来,坚决贯彻落实上级关于抗洪抢险的一系列指示精神,充分认清目前严峻形势,统一思想、明确任务、全力以赴、严防死守,坚决打赢洪峰来袭的突击战。

    二,城厢镇全体人民群众于8月7日零点之前撤出城厢。县第一中学、第二中学、第三中学、第四中学及芷江片区除城厢镇外其余十七个乡镇中学,均作为群众安置点。群众转移及安置工作由常务副县长负责,县直机关、城厢镇党委、镇政府,龙城县公安局协助群众转移工作,各接受安置群众的所在乡镇指派一名副乡长专门落实转移群众安置工作。

    三,全县所有60岁以下男性党员,全县各级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在职员工,除值班人员外,如无特殊情况,自带工具参与加固二堤的工作。

    四,供水、供电、通信、交通等部门全力确保设施正常运行。

    五,紧急征用全县所有货车及过境货车,参与抗洪抢险物资运输。

    六,各级党委、党支部、全体共产党员充分发挥战斗堡垒和先锋模范作用,在关键时刻、关键任务面前要挺身而出。

    七,严肃防汛抗旱纪律,对不服从指挥调度、工作不到位、影响防汛抗旱工作正常秩序的,要严肃处理、依法查办。

    今年的防汛抗旱工作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这也是考验我们意志和忠诚的时刻。我们要在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统一领导下,与广大人民群众并肩作战,同甘共苦,再接再厉,全力夺取抗洪抢险的全面胜利!

    龙城县防汛抗旱指挥部

    8月6日中午12点整开始,龙城电视台及城厢镇全镇的广播开始滚动播放县长、县防汛抗旱指挥部总指挥周解放的命令:“城厢镇全体群众务必于8月7日零点之前,按预定方案迅速转移!”城厢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响起这悲壮而坚定的声音!

    听到广播,一时怨声载道、呼天抢地。幸好一来组织得力、安抚到位;二来人们久居水乡,深知水患之危;三来平时政府宣传教育得当,水乡的人们也颇识大体,遂也都顾全大局。

    隋遇安正在隋家湾所在村进行说服解释工作,各家各户当家人基本都在堤上,倒也方便。有人说:“我们忙活了个把月,不都白干了吗?”隋遇安说:“也不能说白干了,只是炸道口子而已,整个堤倒不了,等洪水过了,把缺口填上,来年还能管用呢。”又有人说:“堤是还在,可家没了啊!洪水没把堤冲垮,我们自己倒要把堤炸了!这不等于自杀吗?”隋遇安说:“哪能这么说呢!家没了也是暂时的嘛,洪水一退又可以重建嘛!再说,值钱的家伙都可以先转移出去,我们这是有准备的仗!”还有人说:“那也转移不完啊!”隋遇安说:“经济损失那是避免不了的,国家会有考虑的。”有人说:“说到损失,这回蔡益勤要遭殃了!”又有人说:“他家大业大的,要你操心!”隋老三说:“谁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他还不是吃了苦的。这回他确实麻烦大了。”隋小飘知道他们谈论的蔡益勤是龙城的养殖大户,也是他们城厢人,高中时学校建实验大楼,这位蔡老板还捐了款的。隋遇安说:“没办法,舍小家为大家,真要江阳出事,那可不得了啊,那就不是我们城厢这点损失了,经济方面不说,那可是几百万上千万人跑都没地方跑啊!”有人对隋小飘开玩笑说:“小飘,那样的话你就不用去上学了!”隋小飘心想,乡亲们还有心开玩笑就说明打心底里接受了上级的指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喜欢的那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了,想到此就想到了向天歌的“留得枯荷听雨声”,向天歌在干嘛呢?

    向天歌也知道了城厢要泄洪,在家急的团团转,想给隋小飘打电话,又知道隋小飘肯定不在家,知道江阳危在旦夕,又担心关月。还是先给关月打个电话吧。

    “天歌啊,你们那边还好吗?”听声音就知道关月在笑着呢,她总是那样乐观。向天歌说:“不太好,听说江阳很危险,你怎么样?”关月说:“确实挺危险的,防洪堤外已全部被淹了。”向天歌说:“为了保江阳,我们龙城要炸堤泄洪!”关月说:“啊!那对你们家有影响吗?”向天歌说:“暂时还影响不到县城。可是泄洪的地方就是隋小飘他们家!”关月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笑嘻嘻的声音又传来了:“那隋小飘岂不是无家可归了?你会收留他吗?”向天歌说:“他在堤上抢险呢,我也联系不上他啊!”关月惊道:“他还抢险啊,看不出来呢!”向天歌说:“人家回家就在堤上了!”关月笑说:“那不错嘛,值得托付。我代表江阳人民对他致以崇高的敬意!也感谢他们家为江阳作出的牺牲!等开学了,我请客,好好犒劳你们!”

    挂了关月的电话,向天歌还是忍不住给隋小飘家里去了电话。刘玉华接起电话问:“哪位?”向天歌说:“阿姨啊,我叫向天歌,是隋小飘的同学。”刘玉华马上用和蔼的语气笑着说:“哦,小飘同学啊,小飘在堤上呢。你哪里的啊?”向天歌说:“阿姨,我就龙城的。听说要泄洪了,怎么办呀?”刘玉华说:“没事,政府会安置妥当的。我们家好说,反正他们爷儿仨都在堤上,我要不是身体不好,也该上堤,家里又没有老人小孩。你家里都好吗?”向天歌说:“我家里都好,谢谢阿姨关心。”稍微顿了顿,又说:“阿姨,您既然身体不好,要不您住我家来吧,比安置点要好些。”刘玉华听了有些意外,忙说:“哎呦,姑娘你真有心了!小飘他姨妈打电话让我去我也没答应,说不定在安置点还能帮上点忙呢。谢谢你啊姑娘,真有心了,心意领了。”向天歌说:“那您保重啊!”刘玉华说:“好好,代问家里好啊。你叫什么歌来着?是找小飘有什么事还是要我给他带什么话?见着小飘我好跟他说。”向天歌说:“阿姨,我叫向天歌。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情况。”刘玉华说:“哦,谢谢你关心了。向天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向天歌吗?”向天歌说:“是的,阿姨。”刘玉华说:“好,我记住了。等洪水过了,来家里玩啊。”向天歌说:“好的,阿姨再见。”刘玉华说:“好,再见,天歌。”

    挂了电话,外婆问她:“给谁打电话呢?”向天歌说:“就是寒假来我们家吃过饭的隋小飘,他不在家,上堤抢险去了呢。”外公接话说:“哦,隋遇安的孩子。隋遇安这段时间恐怕遭罪了。这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城厢又要泄洪,造孽啊。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要年轻些,我都要上堤了。唉,少年英雄何在啊!”外婆说:“少年英雄不再了,你能管好自己就是给国家作了贡献!”

    隋遇安正忙着组织全站职工转移大电排。全镇十万多亩农田的灌溉、水产养殖都要依赖电排供水,这可称得上是城厢人民的生命之源,泄完洪往外排水也得靠它。大家有条不紊的把设备一件件拆卸下来,合力抬上门口候着的汽车上。隋遇安仔细检查是否还有遗漏,又把所有房间的门窗全部打开,临出门,眷恋的摸了摸门槛,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出了门,又转过身来,举头端详这座他再也熟悉不过的房子,直到汽车马达轰鸣了,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汽车开到镇上,隋遇安让司机停一下,带着同事到单位上收拾资料文件,全都打了包,把所有能转移的物品全都搬上车,去了县水利局。

    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前线指挥所已从大堤撤到了二堤,周解放正在研究部署工作,有个人一头闯了进来,见着他就哭喊道:“周县长!这可怎么办呐!这么多鱼捞也来不及呀,找不到人手不说,就算捞起来,这遍地都是鱼,这会儿卖给谁呀?甲鱼没长大,蚌壳也还小、珍珠还没长出来呢,捞出来也活不了!这可怎么办呐!这是要让我倾家荡产啊!”周解放抬起头来,看清了原来是蔡益勤,连忙让座,蔡益勤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了,哭丧着脸看着他。周解放沉重的说:“老蔡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全镇人民都面临重大的经济损失,你的投入大,受损也会严重些,这我都理解。可是全国一盘棋,舍小家为大家,这可是防总的决定,我们只有服从啊。群众的损失,国家会想办法弥补,我们正在统计将要面临的受损情况。还是抓紧捞起来,能捞多少算多少吧。”蔡益勤,这位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汉子,此刻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噎着说:“道理我都懂,政府的决定我也支持,就是心里难受!一年甚至几年的投入就这样打了水漂。”周解放递了一支烟给他,站起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就可以重新再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堤上隋家湾的人们正在拆帐篷,隋老三跟大伙儿说:“下午都要起鱼,活下来的可能还卖得掉,死了的就糟蹋了,蔡益勤受损最厉害,咱们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算一把,各家都捡几条吧,多少不议给点钱。”有人说:“他会在乎你这点毛毛钱,人家有的是钱。再说他主要损失的也不是这点鱼,珍珠和甲鱼才是大头!”隋老三说:“他有钱也是他辛苦挣来的嘛,他也没少给乡里做好事,我们尽力而为,能帮一点是一点。再说平时大家不都是你帮我我帮你这么过来的吗。”大堤上的帐篷都已拆除一空,解放军和群众正将大堤上的防汛物资、以及大堤上那些垒着尚未被水的砂袋都紧急撤往二堤,被征用的汽车在大堤和二堤之间来回穿梭,一片繁忙。

    县直机关干部们已分派到城厢镇各村组,会同城厢镇政府及村组干部、党员走村串户,一家一家督促搬迁转移,各村口停着军车以及临时征用的汽车协助搬迁。人们把家电细软、衣笼罩被都搬上车,粗重家具就留在家中。

    隋小飞骑着摩托车,隋小飘抱着一抱塑料薄膜,提着一把铁锹坐在身后,驰向隋家湾。摩托车停在一座院子里,这是他们的老屋,他们兄弟都出生在这座屋子里,这是他们的根。老屋年久失修,已尽显斑驳。隋小飘特意走到屋后,井台照旧,桑梓依然,井台上一个搪瓷缸子还盛满了水,压水机早已锈迹斑斑。隋小飘把缸子里的水倒入压水机,使劲上下压动,不一会儿就有水从管子里流入过滤池。

    哥哥在屋前唤他,走出来,隋小飞抱着薄膜在等他,隋小飘扛上铁锹跟着走了。两人走出村子,来到一个围子,四周松柏苍翠,宁静肃穆,这是他们隋家的祖坟墓园。兄弟俩找到爷爷奶奶的坟头,毕恭毕敬磕头作揖完毕,隋小飘轻轻抚摸那墓碑,看了看墓碑上自己的名字。隋小飞用塑料薄膜盖住坟头,铺平展开,隋小飘在坟脚一锹铲了下去,把锹头一撬,隋小飞跟着把薄膜边塞进撬起的缝里,沿着坟脚一圈将薄膜扎牢,又搬了些大石块压定,默然再作了几个揖,转身回了。

    村子里一片忙碌,刚从大堤上下来的男人们看了一眼稻田鱼塘,便回家打包家什、清点牲口;女人们含着眼泪收拾衣物、清点家畜;老太太泪眼婆娑,倚着门框、看着院子里的果树依依不舍;老大爷蹲在院子里抽烟,不言不语。在党员干部的催促下,家家户户大开门窗,给洪水让路,扶老携幼,撤离故土!

    汽车、板车、自行车,车流如织;男人、女人、年轻人,人声鼎沸。城厢人民拉着板车、推着自行车、背着包袱,渐渐的在马路上汇聚成了转移大军。人们走过鱼塘,鱼塘里待捞的鱼儿正跳跃着欢腾;人们走过稻田,稻田里新栽的秧苗正吐露着翠绿;人们走过棉地,棉地里成熟的花蕾正绽放着雪白。家园难舍,故土难离,男人们默默淌泪、女人们抽泣哽咽、小孩子嚎啕大哭,趴在妈妈怀里,望着越来越远的家,挣扎着伸手去够:“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妈妈!我要回家!”老人们嘴里“爹娘爷奶”的轻唤着祖宗先人,意思是请他们的神灵跟着子孙们一起避水躲灾。

    汇聚的人流愈来愈浩荡,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喧嚣,人们离去的脚步匆匆,坚定而沉重,人们相互鼓励:我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洪水过后我们再重建家园!

    袁安邦和方定国带着镇上的干部奔走于各村督察转移工作,方定国是本地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心头发酸,袁安邦也忍住夺眶的泪水,用嘶哑的嗓音指挥着撤离的人们。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信念: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绝不能落下一名群众!

    人员转移后,袁安邦将所有党员干部分组,每村一组,跟随当地村委会再进行地毯式排查搜索,绝不能使一名群众滞留。搜索完毕后,各村口派人站岗,任何人再不准进入。方定国和各安置点逐一核对安置人员,核对完毕后,对志愿上堤抢险的青壮年另行登记造册。晚上23点,经派出所、各村委、各组长确认的全部人员均已和各安置点核对完成,全部安置完毕。周解放宣布:所有站岗人员立即撤离,除参与从大堤往二堤运送抗洪物资的解放军外,其余人等不得再进入二堤垸内。周解放打来电话询问方定国:“帮助群众转移的干部全部撤回来没有?”方定国回答:“已经撤回,袁书记正在亲自清点人员。”周解放指示说:“清点结果第一时间上报,所有站岗人员一定要注意安全!务必在7号凌晨撤出城厢垸!”

    全县的劳力都已齐聚城厢的三道围堤,和解放军一道连夜加固堤坝。城厢镇的所有青壮年转移完毕后几乎都报名参加了志愿者,7号半夜又都来到二堤。隋小飘只见堤上人头攒动、热火朝天,比先前大堤上的场面更加火爆。他遇到了两鬓斑白的童老师光着脚,用两只水桶挑着一担土正爬上堤顶;他遇到了邹顺昆和陈同浒正在把从大堤上运过来的砂袋卸下汽车;他看到解放军喊着号子在夯堤、在垒砂袋、在飞奔着将从大堤运过来的物资背上二堤。天亮时分,他竟然还看到了向天歌,激动得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天歌!你怎么会在堤上?”向天歌也发现了他,一边撒腿跑过来,一边叫他:“小飘!”跑到他跟前,仔细瞧了瞧,脸庞变得黑瘦黑瘦的,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看了让人心疼,不禁问道:“小飘,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黑得都认不出来了!”隋小飘问她:“你来堤上干什么?”向天歌说:“都这节骨眼上了,我实在呆不住,到堤上心安些。”隋小飘又问:“你家里人知道吗?”向天歌说:“他们都知道的,我爸妈都在值班,我跟我妈单位上的人一起来的,我负责给大家送水!”说完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又说:“我给你家里打过电话。”隋小飘说:“我妈昨天跟我说了,还有好多同学都打了电话,高中的大学的都有。看来城厢泄洪这事儿动静不小啊,连王伟强他们都知道了,他们怎么知道的?”向天歌说:“可能是我跟关月说了,关月又跟大家伙儿都说了吧。”隋小飘突然一笑,说:“听我妈说,你还让我妈去你家里住啊?我妈不去要不我去吧?”向天歌也笑了,说:“那你去不?”隋小飘说:“我要真去,我睡哪里呀?”向天歌说:“你可以跟我爸睡,反正我爸几乎也不回家。”说完抿嘴笑了。隋小飘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敢。”又说:“我还得去干活呢,不聊了,我的工地就在前面大约三四百米远的地方,有事去那儿找我。”说完,挥挥手走了。走不多远,向天歌在背后大声问他:“你真去不?”隋小飘回头说:“算了,我住堤上!”又说:“到开学时,我会给你打电话!”向天歌目送他的背影慢慢融入人群不见了,方才转身。

    抗洪的勇士们在跟时间赛跑,一担担泥土被挑上二堤夯实、一袋袋砂石被传递上二堤垒高。手掌磨破了皮,渗出了血,抓一把泥土搓一搓继续干!全然不顾汗水和着雨水劈头盖脸流下来,直到朦胧了双眼,才撩起衣服擦一把;盒饭递过来,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几口继续战斗!

    军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天的时间,二堤粗了一大圈,也高了一大截。堤顶新垒的土层和旧堤泾渭分明,新土上还加高了几层装满砂石的麻袋。二堤就像一条巨龙蜿蜒在原野,俨然一道新的长城!远远望去,雄伟的大堤矗立在天地之间,显得那样的伟岸、苍凉;两条堤中间平坦的田野里铺满了秧苗,青青葱葱,生机勃勃;广阔的田野里间或点缀着一座一座水塘,有大有小;一处处房舍形成一个一个村落,既无鸡鸣也无犬吠,大自然的生机中失去了人间烟火,悲壮的一刻快要到了。

    8月7号的天终于大亮了,这天天公作美,竟然放晴,朦胧烟雨逐渐被阳光驱散,天边燃起了一片彩霞。人们早早走出帐篷,或站或蹲,远远盯着大堤,极目远眺,晴空万里,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早上9点,再一次核对城厢人口,全镇三万一千五百七十六人尽皆撤离,均已落实去处。隋遇安和爆破人员已在大堤待命,爆破点就在178号碑附近隋遇安封堵漏口处,炸药早已填埋完毕,只待一声令下,爆破人员就将按下手中按钮。

    时间慢慢逼近十点,解放军面向大堤整齐列队,隋小飘和所有先锋队员们挨个站在二堤上,心情复杂的望着大堤上显得极其渺小的那几个人影。

    何清远、周解放以及指挥部的同志们站在一起,周解放右手拿着手提电话,抬起左手,眼睛紧紧盯着手腕上的手表。渐渐的,人群中略微发出些许抽泣声,周解放不为所动,突然将手提电话放在嘴边,开口读秒:“十、九、八……”人群中的抽泣声越来越强烈,“七、六、五、四……”似乎已经有人哭出了声,周解放加重了声音吼道:“三、二、一!爆破!”

    一声轰然巨响,远处的大堤顷刻间尘烟飞扬!洪水如同一头怪兽般瞬间奔涌而现,呼啸着冲入大堤内,尽情肆虐着田野!人群终于有人爆发出了一阵哭声,何清远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不禁用颤抖的声音开口唱道:“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指挥部的同志们跟着高唱:“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大堤上的人们都跟着唱了起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解放军歌声整齐高亢,群众们歌声饱含深情,抽泣声和哭声消失了,只有嘹亮的国歌对抗着咆哮的洪水,充盈在天地之间,令人无比振奋!“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国歌唱得人们群情激昂,每个人内心都无比坚定,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前进!前进、进!”

    大堤上空尘烟弥漫,尘烟下洪水滔天!洪水不停的嘶吼咆哮、汹涌奔腾,隋小飘觉得倒也蔚为壮观。尘烟慢慢散尽,洪水冲进广阔的原野后,似乎也渐渐收敛了脾气,就像一滴浓墨点在宣纸上一样,向四周扩散开来。田野一点点被洪水吞噬,浑浊的黄色一层层覆盖了绿色。所有人都盯着那滔滔洪水席卷而来,很快就要到二堤脚下了,“千骑卷平岗”,隋小飘心想。

    眼看美丽的家园变成一片泽国,每个人都不忍直视。周解放手里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隋遇安报告芷江水位正按预期回落!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可看着二堤脚下的水一点点涨了起来,又不免揪心,真的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立即提醒所有人员坚守岗位,特别是巡堤人员一刻也不能放松。

    城厢垸里的水一点点涨高了,淹没了田野、淹没了房顶、淹没了大树,只剩下树梢在水面摇曳,犹如汪洋中的一簇簇水草。全县劳力被编成几个抗洪梯队,轮流上堤,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始终坚守在堤上,如同堤上的号碑,与堤同在!

    向天歌跟随县妇联组织的志愿者给抗洪勇士们送水送药,她把一瓶水递给一名解放军战士,战士立正给她敬了个军礼,弄得她手足无措。战士伸过手来接水的时候,她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啊!手掌心的皮完全脱落,露出一层红色的新皮,手掌四周的旧皮还在,新旧相间,触目惊心!仔细一看,那旧皮还不止一层,那掌心是脱了几层皮啊!军帽下那张年轻的面孔经过日晒雨淋,黝黑粗糙;嘴唇干裂、眼眶深陷。这差不多是自己的同龄人啊!她又想到了那天清晨见着的隋小飘,也是这般消瘦憔悴,忍不住鼻子一酸。

    隋小飘此刻在一中的宿舍里躺着,他被隋老三赶下了堤。没想到毕业一年了,他又回到了母校,而且还在曾经住过的宿舍里住。看到门上修补过的痕迹,隋小飘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到了向天歌。“小飘,你之前就住这里啊?没想到我也进了一中,哈哈。”是他从小的玩伴隋正兵。“是啊,我在这地方住了三年,还挺有感情的。”隋正兵问:“跟家里比呢?”隋小飘笑说:“那哪能一样呢?刚入校的时候一点也不习惯,后来就好了。”隋正兵感概说:“我是考不上一中,不过考个差点儿的高中还是有希望的。但上高中就一定要上大学,不然三年高中就白上了,可是高中三年再加大学三四年,那要多少钱啊!也只有你们这样的家庭才供得起。我读了个职中,以为能学点手艺,谁知道就是玩了三年,早知道还不如初中毕业就跟他们去广东打工,我们那些初中同学,好多都是毕业就去广东,多挣了三年钱不说,有的在厂里都是师傅了。”隋小飘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呢?”隋正兵说:“我学了车,A照,不过家里也买不起大货车啊,准备帮别人跑车去。”聊着聊着两人都睡着了。

    江阳终于平安挺过了洪峰,之后龙城的雨不再那么大了,芷江水位也一天天回落,隋遇安带人用船将电机和水泵运上大堤,搭了个帐篷,往外排水。到八月下旬,芷江水位回落到低位,城厢垸的水开始从大堤缺口回流江里了。一边自行回流,一边大功率的电排日夜排水,城厢垸被淹没的房子渐渐浮出水面,除了爆破口附近的房子被冲垮外,远处的房舍都还依然屹立不倒,但需要经过检测,确认安全才能入住。

    积水终于退尽,城厢垸满目疮痍、遍地泥泞,城厢人民在解放军的帮助下,修葺房屋、重整家园。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民在任何环境下始终能保持坚韧和乐观,始终能扼住命运的咽喉,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

    英雄的解放军就要撤出龙城了,一个多月来,解放军与龙城人民并肩作战、休戚与共,军民已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这情谊是艰苦奋战中磨砺出来的!这情谊是舍生忘死中锤炼出来的!这情谊是相濡以沫中滋长出来的!

    绿色的军车从县城十字街排到了西正街尾,从西正街尾到东正街头,两旁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乡亲们。县高官何清远托着一面锦旗,上书“生死关头显英雄本色;洪灾当前扬解放军威”金色大字。何清远动情的说:“英雄的解放军战士们:我谨代表中共龙城县委、龙城县政府、龙城防汛抗旱指挥部、龙城县全体人民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亲切的慰问!你们在抗洪抢险战斗中始终承担着最艰巨的任务、战斗在最艰险的地方,充分展示了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政治觉悟、战无不胜的过硬素质、不怕牺牲的优良作风!在惊涛骇浪面前,你们经受了严峻考验,谱写了英雄诗篇,党和人民感谢你们!中共龙城县委、县政府号召全体龙城人民向你们学习,继续发扬伟大的抗洪精神,万众一心、全力以赴做好各项防灾减灾工作,维护社会稳定,共建美好家园!”说完,将锦旗献给了解放军首长,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有人高呼:“解放军万岁!”铁汉柔情,解放军首长的眼泪顺着眼袋溢出,一手托着锦旗,就像托着千斤重担、就像托着人民心意,笔直挺拔的立正,向何书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又左右转动,向人民敬礼!何书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解放军首长的手,两人泪眼相对,无语凝噎,都不由自主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抖了抖,一切都是为了人民,一切都在不言中!

    军车缓缓启动,人民依依不舍。有人向军车里塞水果、有人向战士们怀里抛特产,人们都向汽车伸出手臂,解放军战士们也都倾着身子、伸出手去触碰伸过来的每一只手。人群中不断高呼:“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战士们齐声高呼回应:“为人民服务!”汽车缓慢前行,有人越过警戒线,跟着汽车一路小跑。呼声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整齐:“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为人民服务!”

    直到最后一辆军车驶过汽车站、驶过东正街尾、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为人民服务”的声音依然从远处飘来!飘进龙城县城的街头巷尾、飘进龙城人民的耳里心里!

    只有经历过的人们,才能深切的、真正的体会其中含义,才能由衷的,发自肺腑的、发自内心的喊出:

    伟大祖国万岁!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伟大的中国人民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