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打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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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衣服刚送出去的时候,吴有才感觉像扔掉一个身上的包袱。第二天,却是隐隐有些后悔,那衣服吊牌都没动,说不定可以退呢。退了就多了一千多块钱,这个月天天吃肉都花不了一千多。

    靠后悔,钱是回不来的,穷人要攒钱,唯有靠一个“省”字。公司虽然给了每天十块钱的餐补在饭卡上面,放开了吃,还是不够的。早饭带油条要三块,他不要油条,只要两块。午饭晚饭带肉要十块,他不要肉,只要七块。合计下来,一天能省七块钱,一个月二百一,真真好大一笔“财富”。

    在单位里,每个人累得跟狗一样,都是自顾自的,倒是没人说他吝啬啥的。而且素菜里面,偶尔也会带点荤腥,今天的炖萝卜里面就吃到好几块肉皮,上次的包菜里面,还夹杂着不少肉末,这都让吴有才感到很幸福。

    车间里面像吴有才这样省钱的,其实挺多。会来这种几乎二十四小时在单位打工的地方上班的人,基本上都是很需要钱,又没有其他路子搞到更多钱的人。

    在这里上班,除了上班就是睡觉,没有任何娱乐,大家都觉得这种生活和以前的奴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以前的奴隶。虽然没有任何人强制将他们扣留在这里,唯有一个穷字,将他们牢牢锁定在这里。每一分钱在他们眼里都是洗脚盆那么大,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好像割他们身上的肉。

    过分的劳作和过分的饥饿“劳饿结合”,自然产生不少问题。有好几次,吴有才搬完东西后,感觉晕晕的,只能自己找个角落,拿纸板往地上一垫,稍微坐着休息下。

    每个工友都很累,他这种情况根本没人在意。只有那些真的累得当场倒下的人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一个工友做着做着突然瘫软在地,大家才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围拥过来。

    然后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带着几个跟班姗姗迟来,驱散走围观的工友,再蹲下来查看情况。该送医务室送医务室,休息一下能上岗的继续上岗,事情末了再补一句,“一帮懒汉,又一个想偷懒的。”

    每天连轴转能转十几个小时的“懒汉”听到这样的逼叨都懒得理他,任这些个每天八小时在办公室喝茶上网的“勤快人”口吐芬芳。只要芬芳不倾泻到自己头上,就当是苍蝇叫。

    吴有才开始对这些领导还是恭恭敬敬的,处的长了,才发现这些个所谓经理主任,个个都算不得人。他做的事情,有一部分要绕着产品打圈圈,绕多了,就会头晕。一头晕,他就不管啥地方,只要是个地能坐,就随地坐上去,不然站着都得跌倒。有时候刚坐下,恰被路过的领导看见,领导张口就来,懒虫瘪三小赤佬,上班就知道偷懒。

    吴有才刚被骂还有些不好意思,会站起身来,假装继续做事。后来待久了,脾气也渐渐上来,特别是又饿又乏的时候,被骂一下,连环炮似的直接怼回去。

    领导被怼的脸色难看,芬芳之声往往会弱不少,但仍会低声嘀咕,年轻人就是不行,懒得要命还不服管,以后招人就该多招那些有家有娃有房贷的,踏实。

    年轻人好像是不太行。不用养家不用还贷的年轻人,在这里基本上都待不长久,能坚持三个月的已然寥寥无几,超过半年的就算凤毛麟角,能到一年的那简直万里挑一,陈董事长都可以出来给他颁发奖状的。这样的人,在外面应该是欠了很多钱吧。

    吴有才在这里干了差不多两个月,搭档已经换了好几茬。他的心态已经逐渐老道,只要手头的事情准时干完,工资按时到账,其他事情他啥都不在乎。

    新来的搭档们可就不一样了,刚上班都是一副拼命三郎模样,特别是见着领导巡查,干的是愈发起劲。可坚持不到一两周,又感觉实在太苦,慢慢打起了退堂鼓。吴有才开始还劝诫这个劝诫那个,干活不要太卖力,能摸鱼就摸鱼,后来就懒得说了,只要不影响他摸鱼,咋样都成。

    这天他带着新来还不到一周的小伙刚干完活,坐下来休息,就听得一声咆哮从不远处传来,“又在偷懒,上班时间坐着像什么样子?事情做完了?没事情做了?”

    咆哮的人不知道是哪个组的工段长,单位领导那么多,也记不过来。吴有才早已习惯了这种咆哮,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反而回怼道,“人又不是机器,做得累了难倒还不给人休息几分钟?”

    新来的小伙可没那种勇气,听到咆哮立马起了身。他和吴有才刚刚干活的时候围着产品绕了好几圈,本来头就晕乎乎的,现在又突然站起身,更是感觉一阵眩晕。只见他像个醉汉似的,努力保持着平衡,身子却是不可控地向一边倒去。

    车间里面到处都是铁疙瘩,倒哪里都难免磕着碰着。小伙倒下的时候能抓着什么是什么,幸运地抓住了工作台的一个桌腿,不幸的是,工作台上摆着个铁球。桌子被他一抓,一晃,原本静止的铁球动了起来。不光动了,还是朝着小伙的方向滚动过来。

    只听得“啊”一声惨叫,铁球不偏不倚地砸在小伙身上。吴有才惊得忙起身去看,他自个也晕乎着呢,起身没站稳,也摔了一跤,幸好没碰着啥。

    “真是又懒又笨。”工段长还在边上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直到许多工友都朝小伙那边围过去,他才慢腾腾地踱步过去。

    他挤进人群,呼喝着让无关人员散开。临近蹲下细看,小伙子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往外渗,看样子不像假装的。

    看完小伙的情况,他低声叹了声“晦气。”吴有才知道他在晦气什么,出了事故,区里要通报,车间要挨批评,工段长要扣奖金。

    吴有才懒得和他计较,协同其他工友将小伙抬到车间外面。车间主任和办公室的几个领导正匆匆赶来,了解了情况之后,挥挥手,让大家都回车间继续干活去。

    进了车间,其他工友都已经散开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大家都好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偶尔几声窃窃私语算是这事的余漾。

    待到傍晚,小伙子的具体伤情才被工友们知道,万幸没伤着内脏,只是肋骨断了两根,要休息半个月左右。

    出了事情,就得追责。吴有才既是小伙子的搭档,也算半个师父,自然也被喊去问话。

    办公室里面,工段长和几个组长整整齐齐地站在墙边,小学生训话似的正被车间主任训着。吴有才见状,低着头进去默默拍了个队尾。

    饶是如此,他一进去,大家的目光还是齐刷刷地指向了他。车间主任托了托眼镜,问他道,“吴有才是吧?进厂几个月了?”

    “两个月多点。”吴有才回道。

    “那算是老员工了。”车间主任又托了一下眼镜,“老员工应该对公司的规章制度很熟悉了吧。”

    “熟悉个毛。”吴有才心下暗暗说道,进厂以来,他一直以来就是在干活,干活,干活,员工手册都没时间去翻,鬼知道公司有哪些奇怪的规章制度。

    车间主任见他低头不语,接着说道,“我们的制度,徒弟的表现,是直接挂钩在师父的考核上的,徒弟干得活,有一部分要分给师父,徒弟干错了,师父也要有连带的责任。”

    吴有才不知道车间主任想说啥,只能继续闷着头。他虽然进单位才两个月,带过的徒弟倒是有四五个,什么徒弟干出来要分他的,他是一点都没看到。

    “这次事情呢,徒弟出了安全事故,师父肯定是要负责任的。”车间主任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坑原来在这里呢。吴有才明白他到底想说啥了,当即打断车间主任的话,说道,“简单点,你就说要扣多少钱吧。”

    “三千,按照公司规定,安全事故主要责任人一次扣三千。”车间主任被他直楞楞的来一下,显然有些错愕,顿了一下,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

    “三千我肯定不干的。我就是个小兵,怎么成了主要责任人。公司这种规定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带人干活的时候,咋没听说有这个规定。现在出了事情,这个规定那个规定怎么就来了?”吴有才有些气愤。

    “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这次事故就是你的责任,我都看到过好几次了,你在车间是经常偷懒的,你带人肯定也是偷懒,安全事项没有向新员工落实到位,这次事故前我就看到你在偷懒。”在一旁的工段长悠悠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又不是机器,休息一下都不行的吗?又不是你们办公室的,在办公室泡泡茶上上网。”吴有才更加气愤。

    “要休息你请假呀,上班时间就是让你来干活的,嫌累就去别的地方。”工段长回呛道。

    “我是人,又不是牛,一刻不停地干我可做不到。”吴有才气得说话都有些抖。

    “明明自己懒得要命,这次事故就是你的责任。你这点活就叫累了,流水线那边不到点谁敢说累了,一个人停一下整条流水线都得停。那边上厕所都规定只能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他们都没有喊累,你累个屁。”工段长继续怼道。

    吴有才真是气得不行,这帮子人是真的没把他当人看,他想反驳,可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眼看办公室要吵成菜市场,车间主任喊话道,“你们不要吵了,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不管怎么说,在单位上班,首先就要尊重领导,对领导都不尊重,真把厂里当自己家里,可以乱来了。

    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吴有才负主要责任,扣三千,其他领导扣一千。大家把字签掉。”说罢,车间主任抽出一张表格,递过来。

    “我不干。”吴有才应道,转过脸望向门外,不去接那个表。

    “不干就滚,有的是人干。懒得骨头能抖,还吊成什么样子。”工段长接过话说道。

    吴有才当即脱下工作服往车间主任办公桌上一甩,车间主任愣了一下,招手想叫他回来,最终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眼睁睁看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