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条统一所有人的线。

    正在太空中的幽蓝小船滑走之际，十八区内，各人的赐福仪式，也皆已靠近尾声。

    张和预想中的某些场景，并没有如期而至，又或是到了，却又不为他人所知。

    其抬首扫视，在周围民众的注目下，心里，颇有几分惴惴不安。

    就像是个畏光的阴影生物，被人直接拿下，丢入了朗朗白日之中。

    分外惶恐。

    分外难受。

    他低下头，数着呼吸，直到又过了小一会儿后，隶属于十八区的所有职业者，都差不多结束了仪式流程。

    广场上，徐成和周湛，才从那仅剩的两个光柱中，闭目脱离而出。

    “我晋升了。”

    眼下，还不等众人有所行动。

    一身制式长袍的精壮汉子率先开口，像是蟾宫折桂的学士，向供他习书的父老乡亲报喜。

    周围人多是一愣。

    唯有少数一批联盟里的先辈，脸上的表情，迅速转喜转忧。

    青年面色淡然，心中不置可否。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派系不同，观感自然也不同，这无法避免，也无法强求。

    但，总体来说。

    丁级以上的暴徒们，还是喜多忧少。

    大敌当前。

    有一位甲级职业者身先士卒，总归是可以增添几分自己存活的概率。

    可，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谁又真的甘心，自家头领，要比人家的头领，差上那么一步呢？

    “长兄，徐成，要不要来谈一谈？”

    是故，围在圈外的人群还没有恢复平缓，闻言，便又再度骚动了起来。

    周湛眯着眼，只扮作充耳不闻，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晦涩而暗沉，像是个无瞳怪物，又或是深渊鬼魔。

    “去哪？”

    爆拳昂首阔立，面上倒也不惧。

    只两个字的回话，听起来中气十足。

    “南街的据点吧。”

    周湛眯着眼，嘴角含笑。

    “那里方便。”

    一双肉翼微张，在半空中开疆拓土，像是张屏孔雀，在世人面前，宣告着自己独有的主权。

    微风扫叶。

    没什么掣肘的巨龙隐隐腾飞，左右近前，立在那的暴徒们大多一退。

    气氛略有些凝重。

    但，还算不上剑拔弩张。

    “好。”

    如铁塔一般踏实的壮汉目光如炬，面色沉着镇静，可心中所想，却是颇为复杂。

    大势已成。

    如王田这等识时务的豪侠人物，早已在决定帮助其围杀刘茧时，便已深刻了解到了目前的局面。

    那，便是一个非周湛不可挽救的局面。

    有如刀尖起舞。

    又像烈火烹油。

    毕竟，谁都知道，看似繁华入好的一切景色，包括先前两次荒唐的战争胜利，包括最开始一百多位暴徒伏杀严良，总体上，也不过是取巧得胜，钻了一个对方内斗的空子。

    十八区，很弱。

    弱的不仅仅只有暴徒们的战斗力，撇开民众们数十年如一日的退缩怯懦不谈，还有的，便是联盟内部中，原先那种好似身不由己的被操纵感。

    就比如说，他知道掘墓组织。

    以前的联盟里，很多人也都知道掘墓组织。

    甚至，在数年的光阴中，有许多暴徒，都明里暗里的加入了掘墓组织。

    可，他看不到自己破除这些东西的希望，也看不到旁人破除这种东西的希望。

    左右望去，只能在周湛身上，发现点点渺茫的微光。

    有如烈阳初升，子夜末，光明一线。

    也算是凑巧罢。

    首领们身不由己。

    元老们各怀鬼胎。

    但所幸，那一次，十死八九。

    这是一种时势。

    为十八区崛起，而造起的一时之势。

    他知道自己私心很重。

    虽然他为的是兄弟，为的是随从，为的，是这些不包括自己的小小公心。

    但，对于将来更大的团体来说，那种为小集体优先考虑的思想，便就是一种变相的自私。

    一如第四区内，那些趴在平民上吸血的腐朽世家。

    所以，他退了。

    对于内外形势，他纵有菩萨心肠，却无雷霆手段，喜怒表于色，万事难藏于心。

    一面是联盟的崇高理想，一面是与自己不可割舍的杂乱现实，两难之间，他实在无法作出权衡判断。

    如此，便只有退了。

    “张和。”

    周湛微微垂首，在王田的坦荡目光中，略有些无所适从。

    但，作为联盟内最硬的脊梁，这点情绪，自然是对其没有多大的影响。

    众人视线聚集，随后，又被他随意的一眼扫过，纷纷望向他处。

    “在。”

    被叫到的青年点头回应，一手扶刀，一手悬于腰下。

    “你去忙你的事。”

    似是出于对某些事物的考量罢。

    早已谋划好一切的精壮汉子，罕见的，将他最为看重的后辈，排开了这次的战前会议。

    周围的老一代暴徒们目光闪烁，私下里，小动作慢慢增多。

    “是。”

    张和微微皱眉，但，依旧颔首回应。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参会之后，再去完成昨日里的委托。

    可现在看来，好像稍有偏颇。

    不过，也无所谓。

    毕竟，对于那种沉闷诡秘的环境，青年本就不太喜欢。

    周湛看了他一眼，张张嘴，随后，面向了那些十八区内，一直等待着的执着公民。

    里面，小辈居多，老人也有，唯独壮年之际的人，相对，要少上一些。

    “诸位都散了吧。”

    群体往往意味着复杂。

    周湛面色温和，心底里异常清楚，他们等到现在，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承诺嘛。

    作为饱受压迫的被殖民者，就连他们的愿望，也是如此纯良。

    但，鼠人思虑再三，那些安慰鼓励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宣之于口。

    他无法保证。

    也不想保证。

    前者出于现实。

    后者出于玄学。

    原因不一，结果，却是相差无几。

    可，不知为何，那些公民们，却头一次壮着胆子，一个个，都没什么要走的意思。

    他们的眼里倒映着灯光，倒映着火光，倒映着周围人脸上的柔光，瑟缩着的身子随风摇曳，浮空望去，像是一片星星的海洋。

    “天冷地寒，这里可不好过夜。”

    周湛到底是没能说出驱赶的话。

    他嘟囔一句，随后，便直接拍拍翅膀，飞上了头顶的暗沉天穹。

    众人抬首。

    星火朝上。

    一道随性且张扬的话语，自虚无中缓缓飘落，像是屹立于精神世界的灿烂标杆，点亮了一片崭新的世界。

    “我，周湛。”

    “于此，以性命担保。”

    “自即日起，十八区，再不沉沦。”

    “四街父老为证。”

    “若违此誓，天人共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