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斜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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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人

    一个星期后,老张的二舅直接被辞退了,原因好像是那一栋的男生下来拿外卖,结果外卖不见了,于是去问宿管有没有看到,因为那天下面就只有一份外卖。而二舅处理这类经验不多,以为学生是要找自己算账,结果双方吵了起来。

    我们学校的学生并不好惹,应该就是出言不逊了,结果二舅就直接打了那个学生一巴掌。

    学生的家长跑到学校来,还报了警,学校的领导为了平息事态,直接按照试用期三个月不通过,辞退了老张的二舅,直接安排了另外一个人进去了。

    当我跑过来安慰老张的时候,他正在一边抽烟一边咳嗽,说是春季气候变化,导致喉咙发炎了,抽两天烟就没事了。

    我的心一下子也就落地了一些来,老张看来还能开玩笑。

    “今天不用去上班?”

    “周六,老张。”

    “噢噢,对对对,周六,阿良怎样了。”

    “有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仅脚好了,还搞了个大单,现在可能有机会留在那里了。”

    “那个银行啊?”

    “对啊。”

    老张拍了一下巴掌,“厉害厉害,看来要找个时间让他请吃饭。”

    房间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老张回过头,“有什么帮忙要收拾的你就说一下。”

    没有任何人回答,里面依旧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二舅?”老张朝里面喊了一声,沉默了数秒,转过头来叹了口气。

    “他要走了吗。”

    “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二舅的事就这样算了?你没找他们要个说法。”

    “说法,别开玩笑了,是他们找我要说法,学生处长把我叫过去大骂了一顿,说我影响学校声誉,我低着头像条狗不停地道歉,还说收到举报知道我二舅一直住在这里两个月了,三天限他离开……妈的,这事他难道之前不知道吗。过两天又得请喝酒了。”

    我默然,这时候门忽然被撑开了,中年人拖着个行李箱和一个挎包走了出来,朝楼梯口走去,看也没看我们一眼。

    “用不用我送你到汽车站。”老张喊道,语气却是有些气冲冲的。

    中年人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你没本事!”

    “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你要是有本事,我会给人换掉?就因为一个外卖。”

    “我是没本事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不是什么总统主席!”

    “你没本事!”

    “那你自己不犯事的话别人也没有可趁之机啊。”

    “我犯了什么事?”中年人肩膀上的大挎包脱落下来。

    “你干嘛打那学生一巴掌?”

    “那几把学生脏话连篇我打他还轻了呢,出去社会迟早给人打死!你就是给人做局作死了,你这人没本事的。”说完他又背上挎包。

    “对,我是没本事,你自己有本事!有本事你也不用过来找我了!”老张吼道,手里的烟直接扔到了走廊上。

    中年人微微抬起头,大吼一声,“垃圾!你他妈的垃圾!”

    老张还在吼着,但是吼什么已经听不到了,两人对骂着,只不过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远,中年人的背影还是消失在了走廊过道。老张大口喘着气,无力般地倚在走廊边上。

    哒,哒,哒,火苗腾起,一口烟雾在四周漫起,我用力嗅了嗅,这烟雾似乎夹杂着情绪,没一会儿就随风消散了。

    “给我一口呗。”

    “你会抽吗。”他嘴里叼着烟,斜睨着我。

    “会,早就会了。”

    他把烟盒和打火机朝我这边挪过来,就放在走廊墙头上。

    点燃了烟,看着发红的烟头,我小口的抿了两下,被老高瞥了两下后于是大口抽了起来。

    “第一次抽居然还不会咳嗽。”他笑笑。

    “不是第一次抽。”

    “别抽了。”正当我要大口抽下去的时候老高把那烟抽了出来,直接往楼下扔去。

    我气愤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比较舒适的意境。在他那面含笑意的表情中知道抱怨什么的没有用,便说道,“下面都是草坪,小心着火。”

    “不会吧。”老张有些担心地把头伸向走廊外,低头看着下面略显茂密的草地。

    “说不定呢。”我内心暗自笑笑说道。

    于是我们两个都把头伸出去往下面看着,看了老半天,就怕有一簇火焰突然冒出来。楼下本是一片草坪,只是疏于打理,使得现在杂草丛生,郁郁葱葱,一直盯着只有满眼的绿色。猛然间,我忽然觉得下面的草坪距我只有一手臂的距离,我把手垂下去,却什么都没摸到。

    “我靠!”没一会儿老张回到宿舍,惊呼道。

    我上前看了一下,发现除了满地的垃圾以外,老张之前盖的那床被子已经湿了。老张蹲下去嗅了嗅,闻了半天以后说道,“没有味道。”

    “怎么回事。”

    “我二舅淋的水呗。”他把那床被子拉起来,把一个大瓶的矿泉水瓶从床上扔下来,叮叮叮叮的,瓶口和屁股轮番地碰撞着地面,弹跳着,就在我以为会一直弹下去的时候,它在我脚下停止了。

    我抬起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发出类似于爆破一般的声音,老张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把他的被子拉了出来。

    “他干嘛要那样,疯了吧。”

    “泄愤呗,傻逼东西。”

    他抱起那副棉被,站在那里,忽然一动不动。我叫了一声老张,他没有应。随后缓缓呼了口气,“我好像不该这么说他。”

    “不重新洗吗。”

    “前些阵子才洗过,这就是水而已,没有味道。”

    搬起来以后我才发觉这棉被起码有12斤,也不知道现在初春的天气他怎么会盖这么重的一层。

    “老张,干啥不晾在走廊。”

    “早上就要过去了,到时候太阳就跑到对面了,这边一点阳光都没有。”

    上了六楼之后再上就到了顶楼,有一个竖着的金属楼梯通向一个天花板一个正方形的金属窗口。老张把被子堆在我身上,爬上去打开了那个窗子,我在下面把棉被全部递给了他。然后也跟着他爬了上去。

    阳台的靠近护栏处有两个金属的架子,其中一个还倒了。老张和我把被子展开,一人一边把被子晒在了这晾衣架上。

    “怎么样,这里360度无死角的阳光。”老张张开双臂,享受着喷薄而下的光线。我也学着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觉得周身暖洋洋的。

    阳台上面的地板黑漆漆的,角落里还不均匀地分布着一些垃圾,四周的护栏不太高,几乎跟腰间齐平。

    “在这里坐会儿吧,要不。”

    “没关系吗,下面宿舍的门还开着。”

    “没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里面。”

    老张用拖鞋在地面上扫了两下,虽然我感觉那只是个心理作用,之后他便盘腿坐下来,凝视着前方。我在他旁边蹲下来,看见前方好几栋楼上面的太阳能面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问老张,为什么独独我们这栋楼没有太阳能面板,老张说不止这栋,学校里几栋比较老旧的楼顶都没有太阳能面板。我说那正好,可以种点什么花花草草,老张笑笑,说凭什么以为别人会在阳台上种,到时候被那些人糟蹋。

    “你看,那边的晾衣杆倒下了,都没人去扶起来。”老张站起来,朝那边走去,仿佛是刚刚才看到那个倒掉的晾衣杆。

    晾衣杆应该是不锈钢的,不算重,只不过老张要把它挪到一边,移动的时候和地面发出哗啦啦的摩擦声。

    老张又拧开角落里一个水龙头,顿时水哗哗哗地流水来,老张把双脚凑上去,洗了一会儿又把一只脚抬起来,像是要去接水,不断地喷溅起水花。

    “要不我们把阳台给洗一下吧。”他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啊?”我想要用沉默去回应他,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像是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这里刚好有刷子。”他指指旁边两把红红的刷子,说道。

    “但是,这里太脏了吧。”我凝视着蒙着厚厚尘土的地面,觉得掉下来的光子都被吸收并覆盖住了。

    “我们不用打扫得很干净,水冲过一遍,刷子刷一遍就可以了。”他叉着腰,笑着说道。眼睛盯着那两把红色的刷子。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脑海里掠过这一想法,不管清洗得多么干净,明天依旧有风吹来,夹着着沙子和灰尘,不出一星期,不,不出三天,这里又会便回原样,再怎么说,我们只是把棉被抱上来晒,顺便享受下这里的太阳,并不用对这里抱太多念想的。

    我心里琢磨着,但却不敢说出来,看着他如此开心的样子,说什么也只好配合着他。

    “我下去拿水桶吧,这里没有。”

    “我去!”他似乎很开心我能答应他的提议,等我回过神来,他半个身子已经钻下去那垂直楼梯中去。

    哎呀!一声嚎叫,马上又是砰的一声闷响,我急忙跑过去,透过那正方形的天窗可以看到他躺在地面上,满脸惊异。

    “没事没事。”他笑嘻嘻地说道,“刚才洗了脚,又下得太快了,太激动。”

    “你小心点啊。”我皱着眉头大声说道。

    他一边说知道知道,一边翻身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在走廊跑起来,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

    水龙头开了以后就没有关过,一直往桶里灌着水,等到快满的时候老高便举起那桶,把那水往外一洒,顿时那片地面便变得湿漉漉起来,接着我们便拿着红色的刷铲刷一遍,那水既像水又想泥,黑乎乎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干净,然而老张第二桶、第三通水泼过以后,那水倒也一点点清澈了起来。

    他早已脱掉了拖鞋,像刚才在走廊狂奔似的在这阳台上狂奔起来,说什么整个阳台似乎是地势倾斜的,他整个人可以在上面滑动,像是滑冰一般,接着又低着头仿佛是跟尘土势不两立一般地刷着,没一会儿他的手臂便因为持续用力变得通红起来,而他所谓的休息方式便是快步走到那水桶边,举起水桶又泼出去一桶。

    一直到那排水口附近已经像是积攒了一汪黑水,而那再次泼来的水似乎已经跟刚放出来的没有太大区别,尽管有一小半直接泼到了我的腿上,我挽起来的裤子也湿了一些。

    “老张,你泼到我了。”

    “不好意思,力道有些掌握不好。”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手臂和脸颊通红。

    “可以了吧。”我用脚去摩擦地面,再也没有尘土,而只有瓷砖的摩擦感。

    “可以了可以了。”他缓慢地拧紧了那水龙头。

    那一汪池子黑水还在不间断地涌向排水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老张刷刷刷地一下下铲着,声音清爽。他缓缓走到我身边站定,叉着腰,看着外面那阳光弥散的天气,淡淡地说道,“你看,我们又干了一件不错的事情啊。”

    “是啊,老张。”

    我刚想叫他一起下去休息会儿,见到他又朝着那水龙头走去,拧开了水。

    “老张,还要洗啥。”我心想我可是再也刷不动了,再要洗什么就索性看着。

    老张盯着那桶里的水,举起来,从头到脚给自己淋了一桶。“嚯!”老张身子猛地一抖,“还是有些凉的。”

    老张的头发已经完全变得湿漉漉的,那些刘海变成好几条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老张又举起了一桶水,义无反顾地朝自己身上淋去,随即再次哇哇叫起来,“好冷好冷。”整个人垫着脚尖,仿佛在光滑的舞台上跳舞。

    或许老张也觉得有些疯狂,没有叫我一起参与,但是他似乎洗上瘾了,一桶接着一桶往自己身上倒去,说这或许是从地下水抽上来的,很是凉爽。

    老张大口喘着粗气,正拧着自己上衣的水,我觉得应该是被冷的,不然他干嘛一直在喘着气呢,不过此时他的手臂和脸颊已不再发红,只是头上不停有水滴下来。他倚在护栏上,不时漫不经心地拧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撮水便不停地滴下来。

    “老张,下去吧,待会着凉了。”

    “着凉,是啊。”他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待会要着凉的。”

    天窗被关上,他说他先下,否则在上面那些水会不停地滴到我,然而下到一半,他又说那些楼梯变得太滑,怕我待会不小心跌下来。

    “没事,我会小心的。”我说道。

    他笑笑,“就算滑下来我也会接住你,没事的。”接着又继续往下爬。我随即也爬了下去。

    我和他并肩在走廊上走着,他每走一步就会在走廊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我们越走离他的宿舍越近,此时在走廊上,看到那太阳快要沉下去,一抹晚霞在前面,在远处,映照着周围的天空。

    “好美啊,陈仰。”他淡淡地说道。

    “是啊,很美。”

    “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看过如此美丽的风景。”

    “是啊,我们不应该忘记。”

    “一切与这美丽的景色相比,都会瞬间黯然失色的。”

    “是啊,我们终于回到了,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