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斜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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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横幅

    “诶,你那边,拉过去一点,拉过去一点,对,对。”老张比着手势,指挥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陈仰,你过来!别拉中间了,过来过来,拉我这边。”

    我走了过去,拉住他那边的横幅,“但我不知道怎么绑。”

    “你这脑子,二十多岁连个横幅都不会绑!不用你绑好吧,帮我抓住。”

    说着他一级级台阶跳了下去,一直站到了操场的跑道框内。

    此时太阳正大大地晒下来,我感觉自己的整个手臂都在发烫,特别是踩在操场群众台上的最上边。下面是上体育课的师弟师妹朝我们好奇地看着,那个体育老师还是我们之前的体育老师,此时正眯着眼,我感觉我和阿辉就像是绘画课上的裸体模特。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侧过头看横幅上的标语,还好这标语还算正规:冬春秋来草木干,预防山火要当先。

    老张在下面用手遮着头挡着太阳,就像是孙猴子一般,“往左挪一挪,对对,陈仰你那边……”

    他还把我的名字喊得震天响,我真是服了他。调好距离以后他飞奔上来,拿起一条条扎带,让我用剪刀负责扎孔,然后他在用扎带穿进去,一条横幅差不多穿了八九条扎带,之后还要把扎带多余的部分给剪掉。不得不说就算是用锋利的剪刀在这薄薄的布上扎个孔都算是一个技术活,太小力了戳不破,大力一些稍微不慎就有可能划拉出一个大口子,不好固定。

    终于一条挂完,于是我们又去右边的看台,吊上另外一条横幅,里面的标语差不多。这件事搞得漫不经心,以至于老高问我是不是没有睡醒,其实他不明白我并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从小到大,不管在村里,在县里,在大城市里,在学校,在家附近,在河边,在某个高速隧道口,都可以看到这些横幅,红底白字,红底黄字,它们到来仿佛已经很久了,使人一见到就联想到某些庄重的禁制和提醒。它们上面写着的语句你不会从你的朋友或者身边的人口中来,上面写着的是条例和准则。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逐渐地对这些随处可见的标语感到无法理解,对于我来说它们背后是一些很呆板、很苍白的意图,然而学校总是有一群人,或者是老师,或者是同学,在某个时候总能看到他们忙碌且乐此不疲地拉扯着这些红布。我原以为是我并没有参与进去,所以只好用蔑视来替代被疏离的感觉,然而一直到我今天上手,我才希望自己尽早能脱身,不再去搭理这摊事情。或许我越来越不喜欢那种被人提醒的感觉了吧。

    挂好以后老张像只兴奋的猴子一般在操场两端跑来跑去,不停地拍照。我们不知道接下来干啥,看着那一大堆的材料,只好坐在观众席上。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过来,也坐在了最下一层。

    “诶,领导,对,对,这两个横幅已经拍给你了,对,可以发过去了,嗯嗯,没错,接下来还要去贴下一个,我知道,我知道,好、好,待会拍给你,行,行……”

    老张笑容满面地挂完电话,皮肤松弛下来,叉着腰看着操场上一会儿,又叫我们去前面那个丛林穿越训练入口那里挂一个牌子。横穿大半个操场走过去,其实牌子已经挂起来了,只不过上面空无一物,我们只要要把袋子里的蓝色kt板贴上去就可以了。

    老办法,老张让我们一人抓住一边,然后他退后几步瞧了瞧,我能感觉到这kt版明显超过了那背后的铁板尺寸。

    “老张,当初为什么不按照展示板的规格来做这个贴纸板的大小。”

    “别说了,当初两个部门没对接好,跟个傻逼似的,出事了就互相推诿。”

    “不就是尺寸吗,最多两个数字,这都没对好?”

    “等你以后去到了行政部门就知道了,他妈的,一个个都是觉得来当官的。”

    ……

    没一会儿kt板就挂好了,老张看后一边唉身叹气一边觉得有点斜,但这东西粘好就没法撕掉,除非不想要了,他也只能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找着角度拍照了。

    “还剩一条横幅……”他喃喃自语看着,然而这里既没有栏杆,也没有大树。

    “老张,为啥要在这里挂这么多。”

    “我们学校新设了一个专业,你肯定需要场地的配合,到时候教育厅会下来视察,评估一下你的场地建设情况,哎,其实就是走一走,瞧一瞧。”

    “那现在这里建好了吗?”

    “建好了嘛,你看,前面这些就是石阶,从这里上去,绕后山一个大圈,从后面那些石阶下来,就是我们该专业的训练基地。”

    “我上去看一下。”说完我已经踏上了两三级台阶而上。

    “诶,这场地还没开放,下来!”老张喊道。

    这里是用山体开凿出来的台阶,我们这边的山并不算高,上去只有二十几级台阶,正当我踏上最高的台阶的时候,顿时有些愕然,前面居然全是泥地,原来所谓的训练基地,只是从山脊蔓延到下面的二十几级台阶而已。

    至于前面的山地,依旧是山地,铺满落叶,甚至连个小道都没有。

    我一步步走下去,老张没看我,说准备要回去了。

    “这不是还没搞好吗,就这样宣传。”

    “你懂啥,这不钱还没拨下来,拨下来分分钟就搞好了。”

    “那你们这样宣传,还发给领导,到时候教育厅真的来审查怎么办。”

    “你还真以为他们会走上去,他们开车到操场门口,下车过来巡视一下,看看这些横幅和贴纸,再集体拍个照,就准备去开会和吃饭了。”

    我一阵无语,此时他整个人在台阶上坐下来,从袋子里拿出来三支矿泉水,丢给我们两个,我的稳稳接住了,阿辉则是在看着操场上发呆,以至于没反应过来,掉到了地上再去捡。

    老张瞅了瞅我,我没去看他,拧开瓶子喝了起来。

    “陈仰怎么看起来一脸不开心。”

    “我吗?没有,没有不开心。”

    “真的?”

    “嗯,可能是累了,贴了这么多。”

    “啧啧,以前给你们上课就让你们多运动啊,看来现在是缺乏运动,以后你们肩上的压力是越来越大的,这可怎么办哦。”

    “老张。”

    “嗯?”

    “你为什么要来做这些啊。”

    “什么是做这些。”

    “就是贴横幅这些。”

    “这些怎么了。”

    “这些就是杂活啊,老师就该是好好上课,你怎么什么都做。”

    “上级交代给我的就做啊,做这些不是挺好的嘛,你看,我也其实很久没来操场这边了,走过来,锻炼一下身体,活动活动,这不是挺好的嘛。”

    “可是不是简单地拍几张照片那么简单吧。”

    “是啊,还有做一些表格,报告,走一些流程,提交一些材料什么的,到时候如果真的有审查还要陪同之类,总之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你为什么要做。”

    “做这些其实挺好的,可以接触多一些业务,锻炼自己各方面的水平。再说,领导是看重你才把这些事交给你。”

    “也是。反正你们总是在意那些领导的意见。”

    他回过头来,脸上表情有些滑稽,我想着似乎是他想笑,但却完全没能做出一个笑容应该有的表情来。“你干嘛这么说,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们这些东西。”

    “去年学校评估的时候,我们班小柔,礼仪队的,被叫去接待专家,结果泡茶泡晚了,被那里的老师大骂了一顿。”

    他半晌没说话,然后淡淡问道,“那后来她,小柔,现在去哪里了。”

    “应该是找到工作了吧,后面她就退出学校的礼仪队和其他社团了,好久没看到她了。”

    我们在操场大概坐了半个小时,一直到太阳晒到身上变得没怎么有知觉了,老张叫我们去他宿舍,其实我们懒得再去,但他说上次买来的菜还剩一些,可以亲自给我们下厨,于是我们就欢天喜地地跟他回去了。

    回到宿舍发现他老舅不在,就问他去哪了,他说去外边给人发传单去了,我很惊讶,问他为什么要去发传单,他淡淡地说他舅手上花销不少,又不开口跟他要钱,于是只好想办法自己去挣。我问他既然知道他舅不好意思开口,为什么不主动给他,他说关他什么事,自己也是辛辛苦苦挣钱的人,跟人要钱也不好开口的话就没必要给了,谁叫他年轻的时候不结婚不生孩子,现在老了没人照顾那得自己负责。

    他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面拿出来吃的,都用一个又一个保鲜膜包住了,裹得紧紧的,有些裹太多了以至于只能看到白色,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

    老张蹲下来一样一样地拆开来,我觉得与其说是拆保鲜袋不如正在把织好的毛衣拆成线,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大堆保鲜膜堆积在一起,像是一个透明的宫殿。然后当然是让我们去收拾。

    当他拿出了五六个食物的时候我们就觉得已经太多了,叫他不用再拿,但他依旧不停地从冰箱里面拿出要炒的菜来。

    “老张,你这样拿那么多是做什么啊,炒了以后又吃不完。”

    “我更怕过期,反正放在这里我也不会炒。”他又不放心地瞧了一眼冰箱,仿佛还有什么明天就会立即腐败的食物,即使地上已经有七八种食物了。

    “你一个人不可以做吗。”

    “我总是误以为我一个人会做菜,然后买了过多的回来。”他终于关上了冰箱门,“没事的,几种菜炒在一起,像是这个西芹和猪肉还有火腿一起炒,没几个菜。”

    “所以一个人干嘛不做。”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哼着歌到阳台去了,阿辉比较老实,过去问要不要帮忙,被打发了回来。

    环顾四周,即使作为教师,学校给老张提供的环境也是比较朴素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衣柜,床和桌子还是上床下桌那种,冰箱据说是老张跟毕业的同学低价淘来的,洗衣机也是。

    我走到老张的桌边,看到桌面的上层柜子上摆放着几本书,有一本书还摊开在桌面上,书页上放着一支笔。我翻了一下那本书,《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然后看看作者,好像老张在课堂上提问过这个人,或许是我记错了。柜子上那排书放着一些历史、政治类的书籍,看名字就知道不好读,不过倒是给我看到了一本《金瓶梅》,我笑嘻嘻地拿起来翻了翻,还是繁体字的书,正想着去调侃老张,回头瞥到他正在颠勺,于是就索性放下。

    走过去倚着门框看老张颠勺,他的手法很熟练,似乎是怎么颠都不会掉出去。

    “老张,你为啥看那些书。”

    “啥书?”他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桌子,“消遣用的,闲得无聊。”

    “老张你不用教我们那些吧。”我笑嘻嘻地说道。

    “教你们,教你们的书我一个寒假就看完了,可以教到老。”

    “那那些书你是不是反复看了好多遍。”

    “是吧,有些看不懂,只能反复看,要不要借一本给你去。”他侧过脸看着我,我感觉他像是乐意我跟他说要借一本。

    见他不接我的梗,我也无话可说,只好低下头看着那些菜,“老张你厨艺可以啊,以前不少给女朋友做饭吧。”

    “没有,我也是来这里以后才琢磨着做的,只能说是我天分高吧。”

    老张的阳台上还养了几盆绿植,一盆盆都绿意盎然,想必是没少照料,或者正如他所说平时闲来无事便找点事做,不过我没有走近去看那些盆栽。他看我盯着看,便问我要不要带一盆回去,我摇头说不用了,怕自己把他精心照料的盆栽养死了,他说没有一盆是他买的,全是那些离职的老师带不走给他的,这盆是哪个老师,这盆是哪个老师,他拿着勺子一个个点着。

    “你说是不是很不负责任,没想好就买了。”老张像是没听到似的低头往锅里撒了一把盐。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看着他锅里的菜。

    没一会儿老张便炒好了一碟菜,让我端出去,说今天人少就不用搬那张大桌子了,于是我们把小桌子展开来,擦了几遍,直到上面摆满了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