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斜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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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罐啤酒

    回去后阿良买了一些啤酒,大家就在宿舍里面喝着。阿良还不忘吐槽一下我依旧只会喝菠萝啤,我笑笑说不是只会喝,是别的喝了很难受,干脆就只喝这个了。

    “你要是喝这个。”阿良伸手拿过去我从冰柜里拿出来的菠萝啤,“你就还不如喝饮料,真的,别拿这个出来装,你要喝啤酒你就拿里面的。”

    我笑笑,只好拿起他们同款的啤酒。在昏暗的校园小路里,我们边喝边朝宿舍楼走去。怎么会又苦又涩,我心里想。

    回到宿舍才知道灯一直没关,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人都卸下了防备。阿祥没说什么话,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台外面,那罐啤酒他喝了两口放在了桌子上。

    “怎么不喝酒了。”我走出去,双手趴在铁制栏杆上,顿觉一阵凉意。

    “唉,我最讨厌喝酒了,但是刚才你朋友买,我也不好意思推掉。”

    阿良来住了这么久他跟我讲话时还是称呼他为“你朋友”。

    “你喝了也会醉吗。”

    “可能吧,因为我很少喝,我对酒没什么好感。”

    “为什么。”

    “我爸经常喝酒,喝了就耍酒疯。”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问了一句无用的话。

    “谁知道他,借酒消愁呗,要么是上瘾了,反正他这辈子也这样了,说不定我们到时候,人到中年也是哈哈哈。”他大笑起来。

    “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他嘿嘿地笑了笑,“再说吧,我再看看,要不重新去卖货也行。”

    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觉得喝下去的酒直接朝我脸上涌,脑袋和脸上直发烫。

    他也没说话,我们就沉默着,我在心底忽然对他升腾起某种感觉,想着那天我们穿着正装回来时他有些有些不屑的眼神,还有我送外卖回来时他笑嘻嘻的脸庞。

    我叹了一口气,又嘬下去一口酒。

    忽然就想到了刚才派出所的场景,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扭过脸去,不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那男的到底是真心悔改,还是一种技巧呢。

    “她一回来,就说要离婚,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了。”

    “她的脾气就是这样,一激动起来就什么都说得出来,在家里还说要杀掉我,买包老鼠药下下去,把孩子也一起杀了。”

    “夫妻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合,我也说过她了,但是你自己也该反省一下,阿发啊,有时候出手不能那么重哦,人都是爹妈养的。”一声粗粝的声音说道,还夹带着一两声咳嗽。

    “是,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不看人,只是平视着前方,倒也不是看电视,因为电视此时一片漆黑,能反射出我们四人远近不一的影子。

    “她说你打她,你肯定也说她打你,这几天,我用药酒搓揉了半天,我和他妈,两个人后背都湿掉了,哦,热的我们门一直开着,后背、手臂、大腿一阵乌青,她妈中途还去洗澡。”

    男人重重呼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局促还是什么,脸色有些僵硬。一团烟雾随着他的呼气冒出来,我发现只要他一直抽烟,别人最多就只能看到他皱眉的样子。

    “家里的碗碟全部被摔碎了,电视机也被摔下来。”

    “你不可以也去砸电视机吗!”

    “好了,好了,你声音别那么大。”外婆说道,“阿仰,吃点香蕉。”

    我走过去,掰开一根香蕉来吃,我早就想吃桌上的香蕉了。香蕉还没有完全熟透,皮撕开的时候还发出呲的一声,香蕉香甜又不会太软糯,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一种香蕉。家里很少能吃到。

    “你这两个星期,在家里吃什么。”外婆问我。

    “吃外卖,爸爸要要上班,没空做饭。”我按照父亲出门前教我的说道,“有次来不及吃饭,还迟到了。”我自作主张多补了一句。

    客厅里没有人说话,两个男人在抽烟,外婆拨了一根香蕉自己吃,又拨了一根给我。

    “你上去看你妈妈吧。”

    “嗯。”我抱着根香蕉,飞快地朝楼梯跑去。

    母亲每次回娘家,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就带着我去到外婆家,他从来没有跪下来过或是怎样,只是给了二老一点钱,就坐在那里和他们喝喝茶,说明一下“情况”,之后就是外公或者外婆去到母亲的房间,一趟或者两趟,后面母亲也就跟着回来了。

    这种戏码一直上演着,直到他们两个人把爱和恨都磨没了,人也慢慢变老了,能够平和地生活下去,不再挥舞拳头坚持和证明自己了,那大概是我上大学以后。

    “你电脑借我一下好吗,这几天。”

    “刚才给你用没电了。”

    “我知道,今天头脑真的顶不住了,忘记充电。”

    “借来干什么。”

    “看直播。”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愣神,“算了,你找别人借吧。”

    “陈仰,我还想在网上再找点工作。”

    “你找工作在手机找,直播也在手机看,别跟我借电脑了!”我感觉自己耳朵给什么震到了,似乎是我自己的声音。

    他侧着脸,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眨了两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时候阳台门被推开,阿良看了看我们,没有人说话,就那么持续了几秒,像是凝固住了,然后又把门关上。

    “行吧,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沉默半晌以后,阿祥说道。

    “我不能理解,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直播的事情,再丢一些钱进水里是吧。我们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大冬天晚上的陪你一起去派出所。”我尽量克制着,但是感觉胸腔在颤抖。忽然我喉咙有些难受,打了一个嗝,一股酒气从嘴里涌出来。这让我又尴尬又难受,但我气还是上涌着,没有消。

    他又笑了起来,“我也不是非得看什么直播,就是无聊的时候看看,主要还是找工作。”

    “你就没想过戒一下吗,好歹现在没钱,先不看了。”

    “这段时间不看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不是怀疑你,就是怕你继续扔钱进去,雪上加霜。”

    “不会的,我心里有分寸,你别看我之前老是刷礼物,现在已经很克制了。”

    “你不看的话是不是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不是啊,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

    “那你为什么还看。”

    “只是我把她当好朋友了,想去支持她而已,有时候我也没怎么看,看她直播间人多我就下了,人少的话就会发一些弹幕,支持一下这样。”

    我呼了一大口气,因为刚才又打了个嗝,然而没想到因此又吸进一大口空气到肺里。外面的热气几乎快要消退,甚至有些凉爽。尽管在四楼,但我还是听到了四周的蝉叫,很大声,吱吱吱,吱吱吱,我忽然回过神,好像在今晚之前是没有听到过蝉叫的,想起上次和阿祥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地上都是飘满了落叶。看向远处,因为太晚,就连路灯都关掉了,整个学校黑漆漆的,像座只有虫鱼鸟兽的坟场,只有远处宿舍楼房间闪着几个房间的光亮。我忽然觉得有些安心起来,那口气又徐徐吐出,要是没有那几个光亮的话,一切都会变得虚无和没有意义了吧,就算是再多蝉一起叫,叫成大合唱,那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算了,我的电脑你拿去用吧,我刚才也是喝了酒。”

    “真的?”

    “嗯,我确实也不会喝,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刚才。”

    他走进去宿舍里面,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准备回去,没想到他拿着那罐啤酒回来了,仰着头就往自己嘴里灌。

    “喂喂,不会喝就别喝了。”我说着,伸手去抢他的啤酒,但那啤酒罐就像是跟他嘴巴粘在了一起似的。

    “操你妈的……”我直接笑了出来,不再去管他。

    他竟然真的喝下了一整罐啤酒,随手把空啤酒罐从四楼扔了下去。

    “哐当”一声,沉闷但又很清脆。

    此时他转过头看着我,脸上瞬间一片潮红,我也笑笑,想把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结果又苦又涩,还是分了几口才喝下去。

    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开始眼花缭乱,眼睛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愣是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头脑被抽空了一部分,反应系统丧失了。想起来刷牙,但是手臂把身体一支起来就感到头昏脑涨,又不敢说话,怕被大家知道自己的丑态,话都说不清楚。

    没一会儿就关灯了,整个世界变黑,能看到阿辉的电脑屏幕在亮着,此外房间里应该还有什么亮着,但是看不清,就像有人拿着小刀在划拉着我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变得破碎不堪,就在我慢慢要被酒精拖进无意识的世界的时候,我闻到了一阵味道,一股有些浓烈腥臭的味道,持续不断。然后又听到了一声声的讨论,吐了,谁吐了,阿祥,阿祥吐了,还在吐,阿祥你没事吧……

    这些话语一声声,在延迟了几十秒被理解之后,我坐了起来,此时整个房间是亮的。阿良的床边地面上有一大滩黄黑混合着的东西,此时那腥臭的味道更近一步了。我走过去看了一下,那黄色的很多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泡面粒。

    阿良扶起他倒厕所去,他又呕了几下,阿辉则是拿来拖把,不情不愿地把地面清理了,看了看我的脸,说你额头和脸怎么那么红,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又问我,你不会吐吧,我摇摇头。我说我没有听到阿祥的呕吐声,他看着我,我说真奇怪,我没有听到他呕吐的声音,你听到了吗,他说你可能睡过去了。

    “你喝了多少。”

    “一罐而已。”

    “你以前喝过吗。”

    “没有那么多。”

    “以前一罐都没喝过?”

    “我讨厌酒的味道。”

    阿辉说他可能有存一下茶叶,于是就去翻柜子去了。

    阿祥在厕所呕了几下就被带回来了,他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阿良到处跑,开始煮水准备要冲一壶茶,说不会喝还要喝那么多。我看着阿祥用手盖住眼睛,两颊很红,似乎很怕灯光,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臂,忽然发现我的手比他的手臂更烫。没一会儿阿良泡了一壶茶过来,我也喝了一杯,顿时觉得没那么难受。

    时间差不多已经一点了,他们两个观察了阿祥一会儿,问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又关灯了,我感觉刚才被茶驱散了的酒精又涌了上来,我急忙闭上眼睛,只想快点睡去。

    当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意识无比的清醒,像是血液里所有的酒精都烟消云散了,我第一反应就是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冰冰凉凉的。翻身起床,竟是有种莫名的兴奋,看到对面床边桌有一壶茶,于是便起身倒了一杯来喝,茶凉了,而且泡的太久有些涩,但是现在味道却刚好。

    忽然看到阳台有人在,倚在栏杆边,于是打开门,居然是阿祥在看手机。他也回头看到我,说我怎么醒了。

    “不知道怎么就醒了,”我说道。“你在干嘛。”

    “在看录播。”

    “什么是录播。”

    “就是直播的时候没来得及看,你就可以去看她今天的录播。”解释完以后她又戴上了耳机。

    “你现在还难受吗。”我走过去,倚在栏杆上,只觉得风更清冷了些,那栋宿舍楼的灯已经全部都熄了,一个不留。

    “吐完了,喝了一大壶的茶,上了两趟厕所,就好了,现在反而是睡不着,茶喝太多了。”

    “你喝了一大壶?那现在那里还有半壶。”

    “我自己又去泡的。”

    “哦。”我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虫鸣鸟叫都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但仍然没有绝对的安静,还是会有什么声音,隐隐约约地存在,一切都静下来,我甚至能听到阿祥的耳机溢出来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奇妙,大半夜地醒来站在外面,莫非这就是那些爱喝酒的人所体会到的?那种把剥夺了的感觉又还给你,让你在另一个时刻去感受平时感受不到的东西。我想到明天还要上班,于是跟阿祥打了一下招呼,他点点头,说早点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