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长胖了。”坐在对面的戴眼镜的老爷子说道，他穿着一件衬衫和一条几何图案的棉质长裤，脚上穿的拖鞋也有些稀奇古怪，头发有一半是花白了。

    “有吗，哈哈哈哈哈。”

    “有，特别是你结婚以后，说起来也一年没见了。”

    “是啊，那时候婚礼到现在，时间也过的太快了。”

    一个穿着唐装的女生款款走上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瓷盘，上面放着几串绿色的葡萄和几瓣橙子。

    “来，几个小友，吃。XJ无籽葡萄和赣南脐橙。”说着那老人抓起一瓣橙子，手法利落地剥下来，塞入了口中。

    我从余光能看到阿良的的喉咙在吞动，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吞口水，只是我们几个都不敢动。

    “来，吃吧吃吧。”唐装女子眼睛笑的眯起来，把盘子又往我们这边推了推。又拿出一小串葡萄递给了老爷子。

    康哥手伸过去拿起了一瓣橙子，“吃吧，吃吧。”于是我们才敢上前去拿。

    唐装女子坐下来，双腿叠在一起，后背靠在椅背上，一边看着桌上的水果，一边看着康哥。她的腿非常的白皙，几乎跟兰姐不分伯仲，尤其是在红色唐装的映衬下，更显透白，白皙的脚趾跟有韧劲的黑色软底拖鞋更形成强烈对比。

    “我爸说的没错，你是变胖了。”

    “哟，你在厨房都能听得到我们聊天啊。”老爷子说道，眼睛稍微睁了睁，嘴里嚼着橙子。。

    “哎呀，那时候我走过来了嘛。”

    “是，叔说得对，刚才打球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体力不如以前了。”

    这还是体力不如以前，我暗自腹诽。

    “打球，你真的去打球了吗。”唐装女子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大了，嘴巴微微撅了起来。

    “真的，出了一身汗。你没看我现在这个头型。”说着康哥还撩拨了一下头发，说实在的现在这还是他在车上用发胶再喷过好几下的，我们在那里等他输了差不多有三分钟，看着他梳头的时候，我总感觉他是刻意梳得那么慢。

    “发生什么了啊哈哈哈。”唐装女子看着我们。

    老头子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没有什么，哪有发生了什么，想打就打了，本来是要带他们去汽配城陌拜的，结果那片快做不下去，就在附近打球了，结果这几个孩子一张二维码都没有办下来。”

    “这好办，小柔你去拿几张证件照给他们办一下。”

    “好的，爸。”

    “吃啊，再吃。”

    ……

    唐装女子没一会儿就拿着个文具袋出来，像是准备好了似的，上面都是我们所需要拍照的证件照。

    “下个月新店就要开了，到时候再让你帮忙装一下刷卡机。”

    “说什么帮忙，到时候开张记得一定叫我去吃开张茶。”

    “好的好的。”唐装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宝怎么样。”

    “会自己翻身了，要等叫爸爸不知道怎么时候呢，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我看她憔悴了许多。”

    “你也是，白头发多了一些，你这胖可能是属于过劳肥了。”唐装女子打趣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胖都被你看出来了，差不多有十五斤，我老婆说看脸看不太出来。”

    “看出来了，天天加班吧。”

    “没那么夸张，偶尔加班而已。”

    老爷子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唐装小姐姐，“诶，晚点胡生要过来，你开车去把家里那幅画拿过来吧，他待会要看。”

    “啊，现在去吗。”唐装女子头不再倚着手掌，看着自己的父亲。脚上抖动着的黑色拖鞋掉在了地上。

    “现在去。”

    “你们几个小帅哥，康哥这样帮你们，你们在他手下可得努力工作啊。”

    我们正低头拍着照，不知所措地抬头，再点头。她朝我们笑笑，就像从古代穿越出来的美女一般，又穿越走了。

    拍完照之后我们站了起来，“这家店这么大，找几个角度拍一拍吧。”

    “不用，对面那家，还有二十步以外有一家，都是我家的，都可以拍。”

    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拍完招牌和门牌后，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店里拍几张内饰照。

    我走进里面一个布置得像是古代房间的地方，这会儿我才仔细看起来店里卖的东西，基本是传统的家具。一个瓷盘，有我半截手臂那么长，2万块一个。刚刚我们坐着的同款黄褐色木制单人椅子，上面雕了很多镂空的图案，标价12万。我想象着在这椅子上坐下来，环顾四周，就像身处古代的房间里，而且是富裕人家的房间，这时候要是再配上笔墨纸砚，那便更加的写意了。

    我不敢多拍，怕一不小心碰坏了什么东西。尤其是里面有一套竹篮挂满了十几个大瓷盘，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微微摇晃着，我像是见了鬼似地从那里跑开了。

    拍完之后，我们三个聚集在门口聊起天来，康哥和老爷子在里边说着话，老爷子似乎正尽兴，双手抱住一条腿在那聊起来，能隐约听到是他家里的那些事情。我们知道大人聊天小孩子不要去打扰的道理，再说好水果也吃了，继续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我想着刚才怎么会对于端上来的那些水果那么胆怯，似乎当中有一种莫名的气场在。

    夜晚来临之后，外面的温度也迅速下降了起来，原本下午大汗淋漓的衣服现在早已变干，或许在车上大吹空调的时候就已经变干了，好笑的是我们穿的西装是比较笔挺的，因此现在变干了以后后背像是凸起来一般，硬邦邦的，于是我们几个人便在那里猛戳对方的后背，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可能太咸了。”

    “这样挺好的，要不今晚回去也甭洗了。”

    “放你妈的屁。”

    这条街都是卖家具的居多，只不过挺多店现在都关门了，只剩下那些门口的灯还亮着，有些除了门口的灯以外还挂了一些自制的串灯，塑造成几个英文字母或者是一些图案，整条黑乎乎的街道便是由这些灯一个个点缀着。

    没一会儿街头拐角处一阵灯光闪过，然后便是汽车驶来的声音，一辆纯黑色的奔驰朝这里驶来，几乎是与我们擦肩而过，然后停在了康哥车子的后头。原本我们觉得康哥的车很有气派，然而由于跑了两趟的土路，现在已经是灰尘斑斑，而对方的车却干净得甚至会反光和发亮。车灯熄灭，车门打开，唐装小姐姐从里面走出来，车门嘭的一声轻轻合上，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怎么不去里面坐啊。”她一边开玻璃门一边朝我们笑笑，我们也只好打着马虎眼，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过了一会儿，康哥从里面出来，转头跟他们打着招呼，然后就关上了玻璃门，然而没一会儿唐装小姐姐就从里面急匆匆地跑出来，抱着几本书。“康哥，你看这几本杂志给你吧。”

    他们两人就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下去，一直走到那辆奔驰旁倚着，康哥有些惊讶地接过来，说没想到你还有继续买这个杂志，唐装小姐姐说也没有经常买，只不过路过书摊看到有新的就买，自己已经翻了一遍，扔掉可惜，不如就给康哥了。

    “我好久没看了，没买了。”康哥笑着说道，然而似乎有些勉强。

    “那你最近看什么，看金融？”

    “没有，没有，哪有时间看那些，最近帮我老婆看孩子要买的奶粉、尿布这些。”

    “噢，也是，你现在兼顾的东西太多了。”

    “现在不是过去了，主要是时间已过，什么都不一样了。”

    唐装小姐姐沉默，在那里给他翻着书。

    “你这本还是专门介绍乒乓球的。”

    “嗯，这一页，你看，有这个的介绍……”

    里面的老爷子站着看了他们一会儿，似乎就到走到里面去了，唐装小姐姐还在让康哥翻着杂志的页面，给他指出那些有意思的东西，他们开始讨论起这几年的哪些哪些球星，我们原本以为马上就可以上车，就走到了康哥的车边，哪知他们两人差不多聊了有二十分钟，一开始还是看着书在说，慢慢地康哥就把书捧在胸口，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只知道两人都倚在车边，唐装小姐姐不时还捂着嘴笑着。最后不知道是哪里的人碰到了路边放着的车，顿时那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声音传来的方位大概是右边，我们都往右边看去，康哥和她也停止了说话，然而看到的只有那些间接点缀着的亮灯和黑漆漆的道口，声音依旧在响着，整条街显得更加寂静了，我们没有看到车灯，那车似乎是在隔壁巷子。

    他们一直望着，好像真的可以望到那辆叫嚷的车，一直到声音终于消失，康哥转过头，瞥了一眼手上的那几本书，对还在望着的唐装小姐姐说要走了。

    “可能是小狗。”

    “嗯？”

    “我说可能是小狗碰到了那个车。”

    “哈哈，有可能，我们差不多要走了。”

    “嗯，好，注意开车。”

    “你这几本书我就带走了。”

    “嗯。”

    回到了车上，康哥问空调用不用调小点，阿良说调小点好。

    从汽配城离开以后，康哥开了一会儿，忽然就说今天让我们三个都挂零不太好看，决定去找个朋友帮我们补个单。我们听了以后说不用麻烦了，阿辉还在一边说反正陈仰吃挂零吃习惯了，但康哥似乎下定了主意，于是就去到了刚才那个地方。

    “体验怎么样。”车子开出马路后，康哥回头说道，他脸上似乎有些喝了酒似的潮红，不知道是不是两边的路灯照射进来形成的。

    他们两人开始夸，从店面的装修，夸到吃的水果好吃，再夸到唐装女子好看。

    康哥听着一直笑着，似乎很开心。

    “那里的东西，贵死了，一把椅子要卖12万，真的是，正常人估计不会去买。”我淡淡说道。

    “你看到了。”

    “我走进去看到了，还有碟子，画了什么龙和凤，要卖两万块。”

    “陈仰，这我又要批评你了。”

    “康哥，你说吧，我想知道一个椅子卖到两万块的道理。”

    “像我们这种没钱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些有钱人他们追求的是什么，我们只是假装我们知道，但其实还是代入我们自己去判断。我们觉得，那些有钱人没有跟我们一样，选一个最有性价比的东西，他们太蠢了，但其实站在他们的眼光看，完全不是这样。”

    “那他们追求的是什么。”阿良说道。

    “这个很玄，你可以说是最好的体验，也可以说是某种品味。你知道，一个很日常、很普通的东西，做到60分，卖100块，做到80分，可以卖1000块，做到100分，那不是卖几千块的问题，价格就上万了，成为艺术品。”

    “我还是觉得椅子不值12万。”我说道。

    “没强求你理解。”康哥笑了起来，“我只是说，很多时候我们对价值的判断，容易被自己误导，觉得眼见为真，但其实我们并没有知道足够的信息，只是一个井底之蛙而已。”

    还说没强求我理解，你这还不是在骂我，我腹诽道。

    “康哥你是说不能局限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吗。”阿良说道。

    “你看看！阿良就是通透。你们出来社会，别想着自己可以去引导社会，要开放，让社会去引导你们。”

    阿良已经转身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记了下来。

    “康哥，你跟那个唐装姐姐是不是有故事啊。”

    “哎呀，陈仰，为什么每次我要引导你的时候你的注意力总是去到别的地方。”康哥又气又笑地说道。

    我们都笑了出来。

    康哥跟他们家认识是那时候经常给他们那个商圈跑业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自从跟前女友分手后，康哥跟唐装姐姐约会了几次，也就是去附近看看电影，喝喝咖啡。

    “那时候隐约间已经注意到两人的差距了。但是还是会偷偷做梦。直到有天，老爷子把我叫过去，说他早就看中了朋友的一个儿子做女婿，对方家庭也是做生意的。但是最近看到小柔心不在焉的，想买张机票把她送出去，去国外住一段时间。”

    从那以后，康哥就不再主动跟唐装小姐姐接触了。

    “人年轻的时候，还是要认清价值啊，越早越好。”康哥淡淡地说道，行驶在有些空旷的马路上，两边的橙黄色路灯照进来，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纱。

    这时候康哥电话响起来，接起来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后叹了口气。

    “待会把你们放到地铁口吧，临时有个业务，今晚又要回去加班了。”

    “好，谢谢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