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
“叩叩叩,叩叩叩。”我看着屏幕,叹了口气,心情正烦躁,敲门的声音却响个不停。问了是谁,却一言不发,这让我更觉得怪异。我没有去搭理,因为知道大概率是敲错门,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找我或者阿辉。
阿辉此时正激战着,买来的西服也不洗,就散乱地丢在床上,此时正拿着一把小剑面对着大自己几倍的敌人。
“叩叩叩,叩叩叩……”还伴有窸窸窣窣的讲话声。阿辉看了看门,又看回屏幕,因为注意力差了一点被对方砍了一刀。我叹了口气,站起来,直接走过去没好气地打开门。
“你们睡着了?”
我简直大吃一惊,门外站着的是阿丹,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人,居然是阿良!
“我靠,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
“来请你吃东西。”说着阿丹就端着个锅走了进来。
阿良还拖着个行李箱。
“锅里有啥。”我边问边追上去瞧。
“你猜有啥。”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空的锅,“你们真的是进来煮东西啊。”
“我跟你说的吧,他肯定忘了今天是元宵节了——你们房间好乱。”阿丹举着个锅在房间中间站定,环顾四周。
阿辉似乎是不满意房间有些吵闹,回头一看,像是被吓了一跳,拔下耳机,收拾起附近的桌面来。
阿丹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端着个锅,仿佛地下埋着地雷似的。接着阳台便传来了水流哗哗的声音。
“这么说,你真的是要在我们宿舍住了?”
“是啊,阿辉说你们宿舍少了一个人的,反正多了个床铺。”
“很脏的。”
“待会擦洗一下就好了。”
“他还要和我们一起去银行实习。”阿辉说道,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电脑,最后还是打算坐过来跟我们一块聊天。
“你问过了吗,他上次没跟我们一块去。”
“师姐知道了是同校的,说没有问题。”
“那我真的是不知道她要那么多人来干嘛了。”我把双手交叉在脑后,躺在床上。
阿良喝了一杯水就从椅子上起来,迫不及待地把大行李箱提起来放到了床板上,我们帮忙着把床板上的其他东西都拿开。
清脆的拉链声划过,掀开来上面是一层零食,阿良把它们刨到了床尾,叫我们拿去吃。阿辉拿起一袋开了封的梅子吃了起来,递给我,我有些犹豫,拿起一个吃起来,这酸味让我龇牙,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出发去工厂那辆面包车的时候。这时候阳台传来刷刷的水声。
“你从老家过来吗。”
“不是,先去了阿明那里,从那里过来。”
“阿明,他在哪里现在。”
“在东莞,正式做起了人贩子了。”阿良笑了笑。
“中介挺适合他的,感觉他责任心强,也有能力。”阿辉道。
我瞥了他一眼,“是,不过带几百几十个人就不比当初带我们几个了,他是一起进去吗。”
“不,这次就是在工厂外面或者附近住,他租了个一室一厅。我让他跟别人合租,他说自己要清净一些,方便看书。要进去也麻烦,一下子拉过去几百号人,他跟哪家一起住,再说他现在是赚人头费了,也不用看打工那点钱。”
“那挺不错的。”我点点头,心里有些羡慕。工人是源源不断的,阿明这相当于找到了一个无尽的矿藏。
“说不定过个两年,他就开着好车过来我们学校招人了。”阿良说道。我们都笑了起来。
“喂,你们谁来帮我择菜啊。”阿丹的声音从外面阳台传来。
阿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大腿,我站起来,他睡了下去。
水流哗啦啦流着,流到盆里,盆里的水又流到了灶台上,盆里面都是菜,被水流推动着旋转着、漂浮着。阿丹没看我,专心择着菜。她买了一大把的空心菜,择了以后就扔进旁边装满水的盆子里。
我也学着她把那些菜一条条择了。“为啥要把它们都掐短啊。”
“不是掐短,是把头择了。”
“为啥要拔头择了。”
“脏。”
“那叶子呢,要掐短吗?”
“你干脆整条扔进垃圾桶里。”她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我笑笑,知道她是为何生气。
我也不说话,想跟她比比谁更快,空心菜在铁盆子浸泡着很显翠绿,她和我的手交替向不锈钢盆子伸去,带出一串水珠出来,有时候我们的手指还会互相触碰一下。阿丹眼睛盯着手里的菜,脸上毫无表情,我想着她在流水线时候也是这幅样子,说实在话我倒是没怎么见过她在流水线的样子。
我看着不锈钢盆里的空心菜,它们依旧被水浸润着,好几捆的样子,应该是准备了四人吃的份,况且没有看到其他青菜,应该是买不到了。这么多菜,也不是三五分钟可择完的,没一会儿我便自觉熟悉了流程,速度大大加快,我们交替伸手进去盆里,手再没有碰到。阿丹应该是注意到了,看了我一眼,我也像她一样,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动作。她低下头,继续干着。
结果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流水线,整个阳台变得很安静,只有手中菜被拧掉时细微的喀嚓声,阿辉还在门边看了我们一眼,除此以外只剩下厕所水龙头没有拧紧的滴答滴答的流水声。全部择好后我看了一下,阿丹既快又规整,我则是只图速度,结果有的长有的短。
“刚才你怎么面无表情。”
“啊?有吗。”
“你说呢。”
“我只是愣住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想到你会来啊,还带了个阿良,我以为回到了厂里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回到了厂里。”她又笑笑补充了一句,“你想回去啊。”
“很可能啊,如果这些菜择不完,一蹲下一伸手又可以拿出来一袋,那就是流水线了嘛。待会儿还有一个老头过来称这些菜的重量,然后骂骂咧咧地走开。”
“看来你是很怀念以前的日子。”阿丹把我们择好的菜又清洗了一下。
“那倒不是,只不过刚才被你和阿良吓到了。”
“不是不开心?”
“绝对不是。”
“不是嫌我打扰了你直播、打游戏?”
“不是,我只是播着玩玩,都不播了。”
“为啥不播了。”
“整天盯着屏幕,整天说话,费眼睛又费嗓子,比在工厂还累,算了算了。”我麻利地把那些断头和塑料袋收了起来,丢进后面的垃圾桶里。
她没有说话,继续在洗着菜。
“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来,我还奇怪,今天你怎么一个微信都没有。”
“谁像你活得那么糙,今天是元宵节,不知道要吃顿好的嘛。”
“哈哈,都来到学校了,压根没想到。”
“在老家,我们今天肯定要做一桌子菜,还要穿新衣服,像过年一样。”
“那么隆重,你妈妈做?”
“我和我妈一起。要是你说来到这里以后就不用管这些了,我可不同意。”
“这么认真的吗。”
“你以为哦,去年元宵节我们好几个舍友都来了,说的也巧,没人约好,但就是一起来了,我们也是打火锅。还有平常的端午、中秋、冬至,都会做吃的。”
“真的吗,这么认真对待啊。”
“那可不是,其实也是想弄点吃的哈哈。要是说谁生日谁生日可能有些人积极有些人不积极,但这些节总是要过的,要不然一年到头,不就都白过了。”
“为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没有为什么,为了跟家里一样。”她转身去拿地上袋子里的其他东西,看起来满满当当。
我把那些菜用手在水里淘了几下,说可以了。
“你干嘛。”
“洗好了。”
“疯了你,再洗两遍,洗一遍你就敢吃啊。再洗两遍,顺便把那锅给洗了,还有电磁炉擦一擦,你们宿舍这电磁炉是沾了什么东西……”
我笑笑,“这不是对你带来的菜放心嘛。”
“这不是我带来的,是我出去外面买的。”
锅碗瓢盆都洗好了,我像是经过了大扫除一样大汗淋漓,那电磁炉搓得我手都快发白了。转头发现阿丹在切蒜,问她不是打火锅吗,为啥切蒜,她说她自己还买了鸡翅啥的,可以炒一下,再说空心菜炒着更好吃。
阿丹点上火,倒了一圈油,等里面冒出呲呲呲声音的时候把剁碎的蒜倒了下去,刺啦一声,扑鼻的香味朝我涌来,我眼圈隐隐有水雾浮出,感觉这蒜味真的有些呛,不过倒是也很香。阿丹倒是气定神闲地轻轻挑动着铲子,待到锅里的蒜和油全部沸腾了起来,阿丹拿起那盆空心菜,直接倒进了电磁锅里,忽然“哗”的一声巨响,仿佛每颗空心菜都被那热油烫的叫了起来,随即冒出了一大团烟雾,仿佛锅里刚经历了爆炸一般。那些热腾腾的烟雾飘上去,在透明的空气中还能看到它们白色的身影,它们变得没那么狂暴了,缓缓上升,变得温和,以至于越来越不清晰,终于跟天花板以及四周的墙壁黏在了一起。那些味道、那些痕迹,或许不会被发现,然而它们的确曾经黏在一起,逐渐融合进去。阿丹的锅铲轻轻挥舞着,就像变戏法一样,那团空心菜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成为小小的一坨。整个阳台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整个宿舍似乎也因此苏醒了一般。我仔细想想,这或许是三年来的第一次。就像阿丹说的,在元宵的这一天,或许应该做一些什么,只是为了让周围的一切并不那么陌生。
吃完以后阿丹从书包里拿出来几个纸灯笼,然后在我们的床边各挂了一个,顿时房间带上了一抹鲜艳,阿良调侃说就像是婚房一样,阿丹听得蒙住嘴不住地笑,阿辉则是不停地看我,把我搞得有些尴尬。这些纸灯笼全身通红,大小看起来像是一串糖葫芦,应该是用红纸纯手工制作的,底部还挂了一个小小的写着福字的金色塑料片,我轻轻摸着这些红灯笼上的网状纹理,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们三人在讨论着这个红灯笼的制作,阿丹还在说自己也尝试做过,本来是打算亲手做几个带过来的,但是自己手艺不行,浪费了人家一些材料,也就不好意思要自己做了。我看着阿丹,她身上似乎有一些我所熟悉的东西,那些我来了这里以后就无心或者无意接触的东西,我至今回想起刚认识她那时候那哗哗的箱包轮子的响动声、那天她飒爽的穿着……或许我并没有完全认识她。
没一会儿阿丹就走了,准确地说是被阿良推着走的。因为阿丹又想去刷碗这些。
“收尾的事情就我们来,你走吧。”和阿辉收拾完以后阿良躺在了擦了不下三遍的床板上。我看着他挂在床尾上方的衣架。
“这衣架是你从工厂带回来的吗。”
他愣了愣,或许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不是啊,从家里带回来的。”
“怎么会那么像呢。”
“不像,你记错了。”
“那工厂那时候那些衣架呢。”
“那时候那些……”他喃喃自语道,整个身子扭了扭,似乎在思考,“可能当初放在那里了吧。”
“好吧,你怎么不铺床铺。”
“没带过来。我下了高铁就直接过来了,明天再去拿,今晚就将就着吧。”
“干嘛突然要去银行实习?我以为你随遇而安的。”
“随遇而安,往好的地方安。”阿良笑了起来。
“不跟阿明一起?他应该会带着你的。”
“他会带。”
“那你还是不?”
“不喜欢待在东莞,喜欢广州。”
“为啥。”
“大城市嘛,啥都有。其他城市还是落后了。”说道这里阿良笑了起来。
我笑了起来,“但你今晚连棉被都没有。”
快睡觉的时候,我拿着那个专业麦克风到阿辉面前。
“你经常玩游戏,还是给你吧。”
“你不是要直播吗。”
“玩玩而已,算了。”
“你确定哦?两百多呢。”
“没事,你不敢要就先借给你,到时候我想要了再给你拿。”
“行。”
我走到床边,灯已经熄了,阿良靠着我和阿辉的支援终于有了褥子和被子,此时正睡得香甜。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格外的疲累,感觉没有做多少事,不知是不是精神太过疲累了。
恍恍惚惚中,我又想起来那个弹幕:播主还是不要露脸了,有点丑说实在的,说话也不利索。
粉丝又掉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