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补偿，他被升了一级的官，可以多拿一丁点的俸禄，但最主要的好处在于他已经是一个处于管理阶级的官员，再也不必和无尽的埋伏，凶狠的刺杀以及种种的危险联系在一起；坏处则是他虽然还算是一个锦衣卫，却再也不是一个缇骑，这意味着他必须脱下红色如血的锦袍，换上那灰色的官服，和庸懒无能的官吏们从此失去了分别。

    锦衣卫所驻在朝阳门外的朝日坛侧，距离东岳庙不过数十步之遥。在那里，只要他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朝阳门的另一侧，触目的依然是时常紧闭的城门和厚重的门钉。这对他来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仍是身处东岳庙的门口，左右有一大一小的松树，头上还悬着嘉靖年间的牌匾；也似乎马上会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把他从似睡非睡的恍忽中叫起，来到自由自在的天地。

    他的上司是一个灰胡子的中年人，比当年的白胡子老头略年轻些，但一样喜爱讲忠军爱国的大道理——这同样会造成错觉，仿佛时间停留在六年前或更早，但他已经不把他的话当真了，更不去管他长的是灰胡子或白胡子。

    除了一些形式上的公务，他就没有任何事可干，有着大把空闲的时间，无处可供挥霍。试图如东岳庙时一般的沉入幻想的世界也不可能，他再也回不去那个阶段，或者是因为已经开始老去，也或者还有其它的理由。

    偶尔他会涌上偷偷攀过高耸的禁城城墙的念头，但随即就被自己否定掉，或者是因为他不再年轻了，或者是因为她消失了足有年余，也或者还有其它的理由吧。

    和大明朝的所有人一样，他开始蓄起了胡子，这些胡子像藤蕨般爬满了他的下巴，感觉有一丝的沧桑——他在东岳庙呆了许多年，外表并没有多少的变化；但这短短的数月中，就让他迅速的老去，变得和所有人一样。

    时间或许并不是匀速的缓慢流动的河流，而更像是顺山脊而下的溪流，有的时候蜿蜒停滞，有的时候一泄而下，在停滞和狂泻，迟缓和迅捷之间则需要有一个契机。这契机可能是一块横阻水道的巨石，也可能是一棵贴地而长的古树，或者和他一样是一个已经消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