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临渊阁，便是登青云；

    出了临渊阁，便是跃龙门。

    武道圣地并不是句虚言，从临渊阁出师的弟子，少有不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而造就这点的，不仅仅是临渊阁浩如烟海的典籍，也不单是临渊阁因材施教的宗旨，近乎于严苛的考核机制也是一大重要原因。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一次大的考校。考核的不仅是弟子的绝对实力，更重要的是相对于上个季度的进步。

    而想要出师，更是要经历从不记名的外门弟子通过考核成为正式的内门弟子，再获得某个师父的赏识成为师父亲传武功的核心弟子。

    到这，也不过只是得到了出师的机会而已，未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实力，师父们可不会轻易放弟子进入江湖。

    毕竟，这江湖从不安宁。

    从段晨霄口中得知了临渊阁严格的考核制度，墨念尘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到这根本还没迈入山门，就要面对第一次考核了。

    走到山门前的毅力都没有，还是早点回去种地吧！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如果尉大叔在这的话，怕是会斜着眼一脸嘲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吧。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墨念尘忍不住了笑了笑。深吸一口，他开始以“运气九决·润”的法门运转真气以对抗越发沉重的压力。

    既然无可避免，那就让他领教下，这踏入武学圣地的门槛究竟有多高吧！

    临渊阁，牌楼门下，一僧人静立。

    颇为老旧的袈裟僧衣浆洗得已经有些发白，但僧人依旧穿得格外齐整。不过，许是因为有些缩水，这套袈裟显得有些不太趁体，以至于完全遮盖不住那浑身如山岩雕刻而成的肌肉线条。

    双手合十，闭目静立，他只是无声地站在这里，自有一种金刚怒目，镇妖降魔的威慑力。

    “无，无戒师傅，你怎么来了……”

    一马当先上得山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大胖师兄似乎完全没受到来自登云梯的古怪影响。只是，远远望见了那令人生畏的降魔罗汉，颇为慌乱地将手里抓着的包子一整个塞到嘴里咽下，大胖师兄颇为惊慌地打了个招呼。

    不是说来录名的是爱凑热闹的白师傅吗？怎么换了不讲情面的无戒师傅，他刚才有看到吗？

    “卫师傅在处理青龙会的时候发现了跟朝廷有关的线索，白师傅怕他闹得太大，便跟着一起去调查了。唉，随心所欲地将原本的计划丢给他人，真是散漫。”

    无戒师傅没说话的时候还颇有几分佛门大师的风范，但一口的大白话让人真心怀疑这位大师究竟读过几本佛经……你好歹念句“阿弥陀佛”啊！

    “此次前来拜师者，持临渊令者十二，经选拨者三十六人，名录在此，请师傅过目。”

    对白师傅随意散漫的行事风格，大胖师兄也已经习惯了，也明白无戒师傅认真的性格。正事要紧，没有跟着附和无戒师傅的斥责，他掏出经白师傅确认的名录递了过去。

    “若无他事，弟子便去帮忙准备迎新宴了。”

    趁着无戒师傅认真翻阅新弟子名录的时候，大胖师兄找了个借口便要溜走，但严厉的声音还是从背后追了过来。

    “清扫登云梯三日，把食物残渣都扫干净了。”

    庆幸的笑容还没爬上嘴角便已僵住，但大胖师兄还是转过身来乖乖称“是”。

    “四十八人，又有几人能走至此地呢？”

    合上名录，无戒师傅望向山下，平静的目光中倒映着新入阁弟子们在山路上挣扎的身影。

    究竟还有多远的路？

    喘着粗气，墨念尘已不知自己爬了有多久，亦不知还要继续多长的时间。他举目眺望却望不见坐落在山腰的临渊阁，只见一条直指碧落云间的山路。

    便是这学海无涯、苦海无边、武道无极，纵然穷尽一生也到不了彼岸。

    如此，为何不止步静歇息呢？

    疲惫、沮丧、渺小，不受控制的负面情绪探出了手苍白的手掌不断拉扯着他的腿脚，让原本沉重的步伐愈发难以迈出，不想继续的冲动愈发的激烈。

    若是渺小如蝼蚁，望不见终点彼岸，一切的努力皆看不见意义，那为何还要继续？

    颓废的念头霸占在心间，不知走了多久的墨念尘只想停下来歇一下，失忆的他，心中始终存在着一片迷茫。

    不……不对，哪有没有尽头的道路？

    正欲停下脚步之际，纵使思绪被悲观的念头搅扰得混沌一片，但墨念尘还是意识到不对。轻咬舌尖，借助于疼痛刺激让头脑获得短暂的清明，他收束心中杂念，作江流之观想，努力地想冲刷掉心间的颓废。

    似乎受到了感应，一股清凉之意从放在心口的神秘鳞片顺着经脉涌入脑间。

    便如昏昏欲睡间冰水泼面，墨念尘一下便醒转过来。

    哪有什么无尽的天梯，他们仍走在通向临渊阁的山路之上，只是，周围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有些失神，似乎陷入了一场无边的梦境之中。

    有人脚步渐缓，有人停步坐下，但亦有人没有丝毫动摇，依旧迈着沉稳的步伐坚定往前。

    心念坚定，无所畏惧，不愧是你啊，沐姑娘。

    望了眼走在前方已经只留给他一个不回头背影追赶的沐雨风，墨念尘笑了笑深吸一口气，便欲举步追赶。

    “不行了，让我歇一会，一小会便好！”

    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双目失神的霜枫脚步便要到山路边寻一处坐下。墨念尘一惊，立刻伸手拉住了他，望着对方失神的目光沉声喝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马上就要到了！”

    虽然每日的锻炼霜枫从未缺席过，但从小学医的他缺乏争斗之心，对武道也没什么执念，拜入临渊阁更是可有可无。

    便是墨念尘想当头棒喝将他惊醒，但霜枫只是呆站在那儿用空洞的目光望着他。

    “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吟诗诵句，虽是目光空洞，但段晨霄散发着一种怡然自得的感觉，不慌不忙地沿着山路往上，倒像是游览名山大川一般。

    而宋玉淑念叨着“哼，没有尽头老娘便闯出个尽头来！”，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莽到队伍最前端。

    不知道神秘鳞片对霜枫有没有效果。

    眼看其他人都帮不上忙，墨念尘正欲要掏出神秘鳞片塞到霜枫手中，却见一只纤纤玉手伸来轻轻拉住霜枫右手。

    森然寒意涌动，霜枫打了个哆嗦，目光逐渐清明。

    墨念尘讶然地望去，却是因为众人失神而落在后面的夏凌雪赶了上来。一向苍白的脸庞因为爬山而涌上了有些病态的血色，汗水不住地顺着脸庞滑落，但她的目光仍如往常一般平静。

    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对视一眼，墨念尘似有所悟，想到刚登山时段晨霄说的那一句“专心走自己的路”，他收敛杂念，不再多想，只专注于脚下山路。

    一步一台阶，不急不缓，迈步向前。

    摒除杂念，抱元守一。

    五心朝天的打坐状态下，墨念尘已经能很熟练的入定了，可那是在身心俱静的状态下，而要在行走之间入定又是另一回事了。

    便如湖面，静时毫无波澜。但若石子入湖，便难免有波澜激荡。

    人在动时，须得有驱使肌肉的念头，便会有运动结果的反馈，会有脚掌踩在地上的反馈，会有微风拂面的触感……诸多感觉便如一颗颗石子，搅得杂念四起。

    不过，哪怕无法做到完全的入定，尽可能收束着心神专注于脚下还是让难以行进的感觉减弱了许多。

    或许，那犹如实质的沉重感不过时源自内心的迟疑。

    没去关注自己走了多久，没去关注自己还要走多久，只关注自己现下迈出的每一步，恍然回首，已至终点。

    气势磅礴的牌楼，铁钩银划的牌匾。

    过了这扇门，便算是临渊阁弟子，纵使日后还将有着诸多考验，但眼下，不用担心会有神秘人从犄角旮旯的地方窜出来的墨念尘可以放松一会了。

    “报上姓名，然后到一旁歇息吧。”

    新入阁弟子欣喜的神情无戒师傅已经习惯了，虽然也为他们赶到欣慰，但他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而在无戒师傅自带的威严震慑下，这些多少有些心高气傲的青年才俊都表现得很是乖巧。

    “晚辈霜枫，这位是夏凌雪，夏姑娘。”

    许是之前夏姑娘在人群中走失的事给霜枫留下了阴影，即使上来后不再需要夏姑娘帮忙维持清醒，霜枫仍旧拉着夏凌雪的手，并习惯性地帮夏姑娘报上了名号。

    目光扫过两人，无戒师傅倒没说什么，只是跟夏凌雪确定了一下名字，但周围其他新入阁弟子的目光就不太友善了。

    行走江湖的女子本就偏少，临渊阁弟子也难免有狼多肉少的情况，而这刚入门，竟然就有一位师妹被拐走了。还是极其稀有的异族师妹……还单着身的男弟子们恨不得以眼神作刀把霜枫给瞪死。

    可当事人似乎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一脸困惑地询问墨念尘为什么大家都看着他，然后得到了一记没好气的白眼。

    “哈，真厉害呢！虎背熊腰的壮汉子，结果比一个弱不经风的病姑娘还要迟一步到达。莫不是觉得时辰尚早，干脆找了个地方小憩一会了吧。”

    正在代表单身贵族鄙视霜枫，却听见宋玉淑忽然开口大笑，用揶揄的口吻嘲笑着新上山的同门。

    循声望去，只见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精疲力尽地上得山来，却正是之前越过他们时随口嘲讽了他们一句的男子。经过登云梯考核的墨念尘都要忘了这事了，看到宋玉淑这时候嘲讽回去才想起来。

    而那被嘲讽的汉子一张正正方方的脸庞都涨成了猪肝色，奈何嘴笨，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回去。

    “同门间应砥砺互进，勿要寻衅挑事。”

    瞥了眼洋洋得意的宋玉淑，无戒师傅语气呵斥了一句，得了便宜的宋玉淑自然乖乖称是，那汉子在比他还要壮上一圈的无戒师傅面前也不敢造次，憋着一张猪肝脸不言不语地走到了另一边。

    又等了一会，可能是过了计划的时辰，无戒大师摇了摇头，用笔将剩下的名字全都勾掉，带着一众新人往内走去。

    沿路直走，越过摆着诸多器具的练武场便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率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处形似擂台场的高台，两具雕像分立左右。

    左侧雕像右手握拳眺望天空，面容已然有些不甚清晰，但仍旧散发着坚定的意味，应是传说中武圣之雕像。

    右侧雕像双手按剑，俯视大地，有些苍老的面容中透露着慈悲，当是剑圣的雕像。

    “哈啊~总算来了，让我看看……没几个壮实的小伙啊，怎么一两个都瘦得弱不经风似的？啧，不好好吃饭可是个坏习惯啊！”

    打了个哈欠，望见弟子总算赶过来了，无聊的女子打起了精神，高声喊道。这位师傅不像正经人家装扮，她一头短发似乎缺乏打理颇为凌乱，五官中带着野兽一般的野性意味。浑身上下只有重要部位包裹在白虎皮内，充满野性的褐色肌肤几乎全部暴露在外。

    “阁主来了。”

    随着无戒师傅一声提醒，问道楼的门缓缓推开，手持拂尘，身着道袍的男子缓步走出，他衣袂飘飘，气息凌然，双目之中一片宁静淡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飘渺出尘的意味。小说话本中修道有成羽化登仙之人也莫过于此。

    这位便是临渊阁主吗？果真是绝世高人的风范……

    墨念尘心中方掠过这样的想法，却见那道人往让了一步，颇为恭谨地迎出了一位娇柔的女子。显然，这位才是正主。

    面如霜雪，身似弱柳。

    比起其他江湖大派的掌门，缓缓走出的女子更像是久居闺中的病弱女子，全无武林高手的风范。

    不少新人虽对现任阁主的情况略有耳闻，但多数都以为那不过江湖传言的夸张，未曾想实际情况好像更夸张……一时间，顿时议论之声纷起。

    “肃静，如此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阁主的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虽已不似少女那般清脆，可颇有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味道……只是，作为阁主来说，声音也确实缺乏威严了一些。

    不过言出法随一般，所有新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看似轻飘飘的话语让每个人都听得极为清晰，更有难以言述的威严直接震慑住了他们的心神，如利剑悬首一般迫使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临渊阁自创立以来一直致力于传承，立志于提供一个包容开放的平台。”

    话语稍微停顿，阁主目光轻轻扫过台下这些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各自心中坚定的目标而来此的少年少女，尽管这样的场景已经见了数十次，但每次嘴角都忍不住浮起笑意。

    “还望各位不论出身背景都能平等交流，砥砺互进。”

    许是心理作用，跟段晨霄一同站在人群后方的墨念尘总觉得阁主扫过众位新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嗯，或许是因为身旁的段兄？毕竟他身份好像非同寻常的样子。

    “临渊阁并无门户之见，也不介意各派弟子前来学艺。未有武学根基者也无需担心，各位目前算是外门弟子，需跟着无戒师傅每日锻炼体魄，且各位师傅会传授各式武学基础招式。”

    简单讲了两句阁中理念后，阁主便不再开口，副阁主绝尘真人说明了一下入阁考核后开始介绍起各位师傅。

    “无戒大师，负责教习枪棍类的长柄武学，同时也负责监督考核各位体魄的锻炼。基本功乃是武学之根基，主版武艺均需基本功支撑，还望诸位不要疏于锻炼。”

    “明日辰时，练武场集合，迟到者罚扫茅厕三日。”

    双手合十，尽管新人们都已经认识自己，但无戒大师站出来行了个礼，并立刻开始安排功课。

    “风啸山风师傅，负责阁中拳脚功夫的教习，同时也擅长驯兽之术，通晓百兽习性。行走江湖，难免有在山林中冒险的时候，还望各位都能向其请教。

    “可惜今天大白散风去了没能带来跟你们见一见，日后有机会我会带她来跟你们玩的。”

    之前身着白虎皮的女子便是风师傅，虽已不再年少，但她言行举止间透露着一股赤子心性，既然副阁主提到她擅长驯兽之术，想来所说的大白应该是猎犬之类的。

    “青霜师傅，她比诸位年长几岁已可身为师傅教习剑术，还望各位以其为榜样多加努力。”

    “痴长几岁，不敢妄称为师，不过与诸位砥砺共进。”

    背负长剑的女子正值芳华之年，戴着着一抹轻纱面罩难以窥见真容，而且方才似乎一直在发呆，直到绝尘真人点到他的名字后眼神中才有神光，站出来简单地说了一句。

    “山人我主要负责传授医道，若有伤疾请到悬壶馆找我诊断，切勿不以为意。”

    “除了这几位师傅外，教习短柄的白师傅及刀法的卫师傅身有要事尚未赶回阁中。此外，阁中还有其他前辈高人隐居，他们寻常不开设学业，但若有机缘，各位或许能从他们学到一些不传之学。”

    绝尘真人最后介绍了自己传授的学业内容，至于阁主，他并未提及，不过从方才她爆发的剑意来看，擅长何种武艺无需多言……不过想要学到恐怕就像他最后提及那般，得要看机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