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此夜曲中闻折柳

    “啧，竟然真的围攻获胜，当真不可小视啊！”

    送走了回来换了套衣服又要了辆马车的墨念尘众人，听了自己派出的探子汇报的消息，羽感慨着，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落梅，记下来，将墨念尘正式提为贵宾，不用再挂下尉风尘的名下。”

    思索了一会，羽吩咐了身后站着的侍女一句梅三娘此时不仅换了衣物，换了名字，甚至像是换了个名字一般，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端庄得宛如大家闺秀，哪有之前放浪的举止行为。

    “是，少主。那位沐姑娘呢？是否要记下？奴婢觉得她亦是出身不凡。”

    “这几人一并记下吧……哎，经过他们这麽一搅局，倒是让你这些年潜伏在这儿受的苦全然白费了。不过本来这条线索便渺茫得很，只是是委屈落梅你了。”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羽扭头看着若非事先知道，自己差点认不出来的儿时玩伴，忍不住有些唏嘘。

    “比起少主吃得苦，算不得什么。”

    没有跟羽对上目光，落梅低下来头，恭敬的回了一句。态度上的生疏让羽微微皱眉，他张开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能说。

    横在他们中间的不仅是岁月，更是身份上的可悲壁障。

    ……

    “好不容易抓住那老鼠的尾巴，本欲要顺藤摸瓜，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只见那红衣女子手中长刀一挥，看似轻飘的一刀却引得天地变色，隐有尸山血海浮现……”

    另一边，尉风尘吹嘘着自己这一次遇到一位了不得的高手，墨念尘却听得只打哈欠。

    一场激战，满身疲惫，此时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他便忍不住直打呵欠。看似连连点头，实际上根本没听进去尉风尘在说些什么。

    不过尉大叔并不在意，赶着车慢悠悠晃到了锦城，又废了不小的力气将那群暂时无家可归的姑娘在客栈中安顿好。

    “多谢诸位帮忙。”

    毫不遮掩就来了个直捣黄龙横刀冲进青龙帮，行事有些莽撞沐雨风可谓是带来麻烦的“罪魁祸首”，但见她拱手道谢间不见丝毫尴尬反而有几分喜色。

    不过，能救得几位少女沦落红尘，确实值得高兴。

    “道谢的话，还是等事情办完再说吧。你打算怎么办？将她们一个个送回家？临渊阁收徒日可就在这几天了。”

    但尉风尘脸上没有喜色，他敲了敲桌子，盯着沐雨风抛出了非常实际的问题。确实有亲自将人送回去想法的沐雨风闻言一时间面露难色。

    “唉？等下，沐姑娘你也要去临渊阁？”

    抬头看了看尉大叔，又扭头看看了沐姑娘，发现两人默认了沐雨风也是要到临渊阁，可怎么回想都不记得沐姑娘曾有说过此事的他忍不住问出了声。

    “废话，新年方过，在这个时间点赶到锦城来的少年英杰们，有几人不是为了拜入临渊阁的？哦，对了，除了少年英杰外，还有你这样的弱鸡。”

    翻了个白眼，被打断了话的尉风尘没好气的解释了一句，顺带着鄙视了一下这问题贼多的蠢小子。

    多言多错，就不能跟霜枫一样在旁边静听吗？

    “那就将此事上报，让官府安排她们回家……不，还不知道他们对待夏姑娘的态度，还是谨慎带你为好。”

    眼见沐雨风纠结得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墨念尘自告奋勇地为其出谋划策，但又马上自己否定了上报官府的主意。想到当时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态度围剿他们的捕快，墨念尘扭头看了霜枫一眼。

    然后发现这闷不做声的小子一直抓着夏姑娘纤纤细手不知在干什么。

    立马就觉得自己白担心了。

    虽然夏姑娘刚醒过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你小子这麽抓着就不松手了是什么意思？

    要说不是借机耍流氓，墨念尘是不信的。

    “看尉大叔你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定有妙计，就别吊我们胃口了。”

    鄙视了一番又一门心思全放到妹子身上的霜枫，墨念尘望了眼一副“我有计划，但我就不说”模样的尉风尘，开口拍了拍对方的马屁。

    “呵呵，妙计算不上，但肯定比你出的那些馊主意靠谱，罢了，还是老夫来给你们指条明路，省得日后还会出乱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尉风尘本是想等沐雨风求助再开口的，想着顺带敲打提醒一番这个年纪不大杀性不小的丫头，被墨念尘拍了拍马屁，得意洋洋的自己说了出来。

    “每年想拜入临渊阁的人不乏有来自名门望族者，为了避免这些娇生惯养之人出什么意外，临渊阁都会派几位师傅前来镇场子。不如将此事汇报给他们，以临渊阁素来的侠义之心，必会妥善处理此事。”

    略作停顿喝了口酒，尉风尘瞥了眼明显有些意动的沐雨风，又补充了两句。

    “而且，以临渊阁在川蜀的江湖地位，让他们处理，也能威慑住青龙帮那种不入流的势力，避免出现秋后算账的糟糕情况。”

    “好，便依前辈所严行事。”

    倒地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狐狸，尉风尘的计划看似朴实无华，但一来省心省力不用再费力，二来可以在临渊阁师父们面前彰显自身侠义之心，三来也可以用来试探临渊阁的行事态度，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

    一时间，墨念尘对尉风尘平日里不着调的形象都有所改观，但这样真的不会给师父们留下坏印象吗？

    会惹麻烦生事的人总是会不讨人喜欢的。

    只是不等墨念尘问出来，店小二吆喝着便端上了一盘红彤彤的菜肴。在墨念尘为那那直冲鼻腔的辛辣味道目瞪口呆之际，尉风尘手一挥，一声“可算上菜了，别客气，趁热吃！”后便开动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奔波许久腹中饥渴的众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对付酒菜上。

    但见尉风尘左手一杯酒，右手一双筷，或痛快畅饮或大快朵颐，嘴巴就没有一刻停歇的时间；又见沐雨风筷子使得越来越快，脸庞渐渐染上了艳红之色，眼角还带着些许辣出来的泪光，一时间格外娇艳秀色可餐；夏姑娘倒是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一双筷子完全使唤不过来。

    “嗯？墨兄，吃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若是饭食不规律，长久以往对胃不好……”

    霜枫这小子倒是表现倒是完全正常，自己面不改色地吃着菜，还不忘顺手为旁边的夏姑娘夹些好夹起来的菜肴。见墨念尘筷子不动只是四处打量，他本来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但一开口，又习惯性地念叨了起来。

    嗯，看他们的反应，应该没那么可怕。

    辛辣之中不乏扑鼻香气，一样饿得慌的墨念尘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挑了盘看上去没有飘着那麽多辣椒的菜肴，一筷子送到了嘴里。

    怎么说呢，从口腔传来的反馈上，墨念尘十分怀疑自己不是咬了块肉，而是吞了团火。

    一时间他舌头都蜷缩了扭曲这，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水，水，水，来点水……满脑子翻腾着这一个念头的墨念尘没仔细打量，一把抄起手边的酒瓶直接灌了下去。酒的辛辣，菜的麻辣，两者混在一起，差点没直接将墨念尘直接给送走。

    女孩子到底还是贴心些，在尉风尘为他的反应笑个不停的时候，默不作声的夏凌雪递过来了一杯凉茶。

    嗯，经过寒意处理，透心凉的那种。

    冰凉的茶水冲刷过有些肿胀起来的嘴唇，冰与火对比下那种嘴唇冒火般的痛感愈发明显，让墨念尘面对着满桌佳肴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但稍微缓过来后，他又忍不住伸出了筷子。

    没办法，这股让人怀疑人生的辣味带着让人上瘾的魅力，让墨念尘忘了疼后忍不住再尝试一番。

    当天夜里，墨念尘痛苦地捂着肚子直奔茅厕。

    等有些虚脱的他走出来时，只觉得漫天星斗似乎都在嘲笑他，不然怎么东倒西歪晃来晃去的呢？

    而此时，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夜中响起。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眼前情景，恰如诗中所言，曲中离别思乡之意让墨念尘不由得叹了口气，并不急着回屋睡觉的他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听着笛声。

    可越听，越觉得曲调熟悉，墨念尘皱眉细思只觉往日似乎经常听人演奏词曲。

    可别说是谁演奏，就连着曲子他也都想不起来。

    只恨自己的“鉴定术”限制颇多，这时候不能直接鉴定出这是什么曲子。

    想着这耳熟的曲子搞不好跟自己的身世有关，秉着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的精神，墨念尘循声朝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没怎么费劲就确定了吹笛人所在的院子。

    “百炼阁？这是家铁匠铺吧，看着规模还挺大的模样……嘶，我该怎么进去呢？”

    绕了一圈，眼见着铁匠铺四周都围着高墙，墨念尘一时间有些犯难。先不谈夜闯民宅的会不会被扭送官府，就这墙垒起来的高度，能不能提起轻身翻墙而入他心里还真没底。

    大半夜的跑去敲人家的门会被直接轰出来吧？

    沉吟片刻，墨念尘心生一计，他并不着急开口，负手身后静听笛音，待到一曲终了笛声初断之时方才挺身运气，朗声开口。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思乡心起，难以入眠，有幸得遇佳音，不知是否有缘得以相见。”

    说实话，墨念尘都担心自己这一嗓子因半夜扰民惹恼睡梦中的他人，不过对方笛子吹了半天都没人管，想来他这一嗓子应该也不会引起民愤。

    “良辰美景常有，知音好友难得，既是有缘，不妨一叙。”

    没等多久，安静的院子种传来了颇为儒雅的声音，紧闭的院门悄然打开。

    见自己仿效钟俞之交的“高山流水”之计起效，墨念尘嘴角勾起。为了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进门之前他还整了整衣裳，拍了拍衣袖。

    开门的老奴在他身后安静地将院门合上，把玩着翠绿长笛的少年站在院中含笑等待。

    衣袍华贵，气质儒雅，应是世家子弟。

    “小弟墨念尘，唐突拜访，还望见谅。不知兄台该如何称呼？”

    “在下段晨霄，墨兄不必客气。”

    拱手行礼，互包抱称呼的时候，两人自然而然地相互打量了一番。墨念尘不知道对方从自己身上能看出什么，反正他顺手使出了鉴定术。

    【名号：段晨霄】

    【状态：良好】

    【身份：？】

    【境界：人阶中】

    【描述：据传，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的天工城段家嫡系子弟在取名时往往会跟名剑相关，晨霄……赤霄剑】

    【备注：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尽管从气质上猜测眼前少年出身不凡，但段家嫡系子弟这个身份还是让墨念尘心中一凛，忍不住用余光扫视了周围一番，想找找看是不是有高手潜伏在旁。

    不过真有高手的话，以他现在的功力还看不出来。

    只是，尉大叔不是说天工城段家以铸剑术与驭剑术两项绝技著称江湖，但好像都跟眼前少年气质不符啊……

    “独在异乡为异客，往日虽知此诗之意，但未感其情。今日背井离乡，方知思乡之苦。夜深难寐，乃演奏笛曲，倒是让兄台见笑了。”

    喝了口仆人端上来的热茶，段晨霄摇了摇头，笑着自嘲了一番。

    “水土不服，饮食不适。在异乡，思故乡，人之常情。”

    想到了今天晚上吃得那叫一个痛苦的菜肴，有感而发的墨念尘语气那叫一个诚恳。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多，逍遥自在少啊！”

    “便是身不由己常有，小弟才想要拜入临渊阁，学上些功夫，不求声名鹊起，但求自保无虞。”

    见段晨霄微微摇头唏嘘不已，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猜疑想等对方自然而然说出曲子名称的墨念尘准备主动些，借由临渊阁的话题先套近乎，再旁敲侧击一番。

    按照尉风尘的说法，眼前的段晨霄十有八九也是日后临渊阁里的同门。

    “哦，倒是巧了，在下亦是准备拜入临渊阁，日后便是同门，还得请墨兄多多指教了。哦，对了，还未问墨兄师从何人，是哪一派的高徒？”

    一听墨念尘也要拜入临渊阁，愣了一下后，段晨霄的态度明显又更加熟络几分。只是，问的问题让墨念尘有些尴尬。

    “咳，小弟不才，无门无派一散人，只学过些微末功夫罢了。”

    “兄台何必妄自菲薄，无门无派亦有无门无派的好处，至少不必为了传承强行去学不适呵自身的东西。”

    段晨霄倒没有因为他无门无派就心生鄙夷，倒不如说，他言语间似乎还流露出些许羡慕。心中一动，墨念尘又打量了一番对方一身儒生模样的打扮，结合方才他在笛曲中表现出的不凡造诣，对自己刚才心中的疑问有了猜想。

    “指点在下拜入临渊阁的前辈只说那乃是武学圣地，所有人都能在那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可小弟对江湖事多有不知之处，不知段兄能否为我介绍一番临渊阁？”

    “临渊阁啊，那说起来可就长了。”

    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段晨霄轻轻一笑，折扇轻摇，颇有种天桥底下说书人的风范。

    “传说武圣断伪仙之乱后，为弘扬武学之道，乃携好友创建临渊阁，对门下弟子不论出生门派，只考较侠义心性。比起寻常门派，临渊阁更像武道书院，也因此被江湖人视为武学中的儒道。”

    “儒道？”

    提及儒道，墨念尘第一反应是手持戒尺的刻板老夫子，然后是穷酸书生，再是状元探花…但怎么都不像是能跟江湖侠客联系在一起。

    “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难道不是很有儒道的特点吗？而且临渊阁内也有四书五经六艺之说。”

    “四书五经六艺？还请段兄详说。”

    这寻常的四书五经六艺，墨念尘自是知晓，但临渊阁内的显然会是跟武学有关，显然不会是他所知道的，让他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这四书，乃是《佳兵鉴》、《百草册》、《山兽录》、《天衍算》四书，分别涉兵刃、草药、野兽、术数这些行走江湖常要打交道的知识内容。

    五经，乃指“刚、柔、巧、动、静”武学特点的五部经书，详述各系武学之理。

    而六艺，则是指“琴棋书画骑射”六艺。不仅有磨砺心智，陶冶情操之功效，亦不乏有前辈高人融艺入武，创造出独特绝学的先例。”

    说者精神抖擞，听者津津有味，乃至相谈甚欢，忘乎所以，直到困倦不已的墨念尘躺到床上的时候才猛地一拍大腿。

    明明他是去问乐曲的，怎么聊着聊着就全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