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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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雙樹圍城

    六方,墨池。

    墨池乃是兩百年前,縱橫清洛的方戟王朝,所建。四面皆是聳峙的辰山山脈。洛水迂迴,流經其北,繼而轉下往東,直出東海。

    方戟人,依山勢建城,修渠引水入城,街道模仿‘雙王圖’,造就銅牆鐵壁。

    雙王圖,又名雙樹圖,乃火神教的標誌,由兩株相互纏繞的柿樹組成。方戟王族篤信的火神教,時至今日,仍是六方信仰。

    方戟王朝,因對火神教義的不同理解,而一分為二。雙方後又以剿滅異教徒為名,血戰五十年,屠盡族人,國力虛空。百年基業,灰飛煙滅!

    世間再無方戟血脈,但他們的城池卻屹立不倒。

    為建一座千年之都,方戟族把附近辰山的寶石採盡。大街小巷,宮殿樓宇,皆由五色雲石構建,琉璃壁玉點綴。

    六方盟立之初,墨池又得六大部落合力重建。十數年的經營,輝煌再現,已有百萬之戶。

    城中,街道分佈,如‘雙柿’的枝椏。其間,玉樓不數,廣廈萬間。

    奢華極致者,當數那七座金殿。

    七座金殿,美輪美奐,凌空拱廊相連,行七星之勢,乃六部首領,以及火神之子‘玉邪’的住處。

    七金殿,玉邪王佔首位,七星中的天樞,六部首領則依照部落的大小從之:-

    忽如部首領,天宇佔次位-天璇。

    北風部的古吞兒,住在天璣。

    胡天部的薩千,天權。

    千樹部的泰貴子,玉衡。

    羅暮部的查爾娜,開陽。

    狐求部的辛莫如,瑤光。

    七人議事,因為方便,皆聚集位處中央的,也就是胡天部,薩千的天權殿。

    *

    天權殿,議事廳。

    合抱的圓柱,鏤空的藻井,繡金的簾帷。透過巨大琉璃綺窗,射入的夕陽,讓整個大殿閃閃發亮。殿中央有一個五寸深,五十步周長的沙池。濕沙被堆砌成六方山川。上面插滿各色竹製小旗。

    六名綺羅裙褲,珠光寶氣的人,圍著沙池,正高聲談論。上方,又高又深的屋頂,迴盪著空曠的轟轟之音。

    北風部的古屯兒,年逾六十,善騎,身材頎長,深目隆鼻。此時呲牙裂嘴,用洛語咆哮。

    ‘欺人太甚!先是無視我們的辯駁國書,和使者,一味誣衊我們派人刺殺他們的皇子!現在大軍壓境,致使風輪平原的數萬百姓,同時逃難,湧入城中!還深入我方,搶走我們的羊馬?!他們不是稱自己禮儀之邦,叫我們蠻夷之族?現在到底誰是蠻族?’

    忽如部的首領天宇,老邁肥胖,年紀連自己都不記得。捋著白花花的鬍子,嘆道:‘我部的幾個糧倉兩月前著火,如今看來,也是他們的傑作。這個紫孝將軍,和以前的陸將軍是朋友,還曾經一起學本事,但這兩人,真的很不一樣啊!’

    千樹的首領泰貴子,五十上下,精瘦強悍,眼神陰鷙:‘最近在我部出現的那伙殺人強盜,怕也是他們!’說著,瞧向窗邊的青年。青年赤足白衣,戴著金色面具,正拿著一塊生肉,餵一頭體壯如牛的灰狼。指間血水濺落雲石地板,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泰貴子咂嘴道:‘神子剛從我們的千樹部打獵回來,一定也有所聞,覺得呢?’

    白衣青年沒有抬頭:‘諸君所言種種惡行,皆是紫策軍所為!’

    得到青年的確認,眾人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再無疑竇,只是那些紫孝人何時,變得如此奸險?

    胡天部的薩千,乃一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蒜鼻大嘴。生在極寒之地,卻天生怕冷,聲音從身上厚厚的皮草傳出:‘神子,我們該如何是好?’

    狐求部的辛莫如,是最年輕的一位,不到三十,眉清目秀,塗脂抹粉。一向穿金戴銀的他,陰陽怪氣地道:‘還能怎麼辦?他們的大軍已經到了風輪平原,就在三十里外!都到門口了,只能打啊!’

    羅暮部的首領是查爾娜,六十上下,是六部唯一的女首領。她為人謹慎,寡言少語,聞言嗔道:‘打?說的容易!他們籌謀已久,有備而來,如今只差我們上鉤。你卻要像紫孝人的那句話那樣,自投羅網?’

    年輕的辛莫如,剛要發作,見被稱為‘神子’的青年從窗邊走來,便不再說話。

    ‘神子’聲音幽冷,一雙綠眸從金面具後,透出精光:‘夏侯林,不但明裡構造討伐墨池之名,還暗中發難,遣奇兵,襲六部!諸君莫慌,我已猜到,他的游擊,是虛;圍城,才是實。我早有儲備。至於他在得到茈庭旨意前,便私自提兵境外,更縱容手下濫殺無辜,行盜跖之道,哼,也許他與東海海盜周旋久了,習性也變得殘酷蠻橫!不過,如此虔劉我六方子民,也正好表明,紫孝西征,師出不義!此等不義之師,天理不容!火神,會助我們得勝!’

    六部首領聽罷,心緒不由自主地一穩。

    神子垂眸,看向腳邊的沙盤:‘墨池雖有山隘,但城中衣食器物,皆從外而來。所以,城外北面的水源糧道-俾爾道,乃生死關鍵!我已派天吳,鶡鳥,伏兵俾爾道。想必不久便會和夏侯林短兵相見。若首戰不利,我們退回城中,也可堅守年餘!’

    聽到後面一句,眾人面面相覷,難掩驚喜。

    ‘只是......’神子突然遲疑起來,蹙眉道:‘若夏侯林圍城不克,再次游擊,蠶食我六部根本,我方定然不保......’說著,眸中碧光劃過六部首領的臉:‘諸位所言不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走入陷阱!他要將我等困死,我們何不走出去?’

    六部首領聞言皆一怔,盯緊神子的目光露出不解。

    神子撫摸著吃完飯湊上來的巨大灰狼,不容分說地道:‘諸君即日出城,回到本部,整合防守,保護子民!墨池,就交給我吧!’說著,把右手伸至身前。

    六部首領沉吟片刻,依次上前,輕吻神子手背,念道:‘謹遵初人之命!’

    *

    ‘墨池可堅守年餘?’

    師秋白用沃語,質疑道。他一邊說話,一邊給躺在自己腳上的灰狼瘙癢。

    灰狼似乎特別喜歡被人瘙後背,舒服的瞇起眼睛,舌頭軟綿綿地垂在嘴邊。

    ‘嘩啦’一聲,蒸霧瀰漫的湯池,浮出一人。

    仰躺在水面上的人,身材偏瘦,長髮粘黏胸前,彷彿盤結的樹根。兩邊乳前的傷疤,宛如枯萎的花草。五官柔美,一雙綠眸,如湯水般,晶瑩清澈。

    師秋白同樣碧綠的目光一亮,看著水面的人緩緩立起,滴著水珠,散著白氣地走出池中。‘過來。’他朝池邊的人,輕聲喊道,同時用琥珀色的香油塗抹雙手。

    那人乖乖地走到師秋白跟前。

    師秋白細細打量眼前的軀體,嫩筍般的指尖,由下而上,輕輕撫過光滑的後背,摩挲上富有彈性的肩膀,在細膩的頸脖上劃圈,然後掠過耳後。那裡有一道寸長的傷疤。手指觸碰傷痕時,不著痕跡地頓一頓,繼而探入那頭墨黑的軟絲當中。

    百里香和黃蒿的芬芳,混合水氣,形成特有的氤氳,提神醒腦。

    指下的那具身體明顯一鬆,喉嚨底發出愉悅的輕嘆。

    ‘你覺得,我在撒謊?’那人享受著師秋白按在自己腦後穴道上的指力,慵懶地道。他說的,也是沃語。

    ‘神子怎會說謊......’師秋白愣了愣,正想措辭。

    ‘神子’本來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我確實說謊了!’

    師秋白臉色微變:‘那你為何那般說?’

    神子不捨地離開師秋白的手指,轉身道:‘我要古屯兒他們回到領地,自然要那樣說。’他握住師秋白的雙手,放到嘴邊,輕輕一吻:‘你的手,不是以前那樣了。夏侯林在鹿都傷害你,殺死狸信,我阻止不了,也不會忘記。我會讓他一絲一毫地償還!’

    師秋白丹田一熱,抽走雙手,從身後衣架上拿起白袍,蓋住眼前的身體:‘我知道。’

    感受到神子仍留在自己身上的注視,師秋白假裝咳嗽一聲:‘既然知道墨池被困,不能久持,你為何遣走六部首領,還讓他們帶走各自的精兵?這裡雖有二十萬兵卒,能保護你的,只有朱厭,天吳和鶡鳥三個。不對,朱厭已想起自己的身份,如今不知是敵是友......’

    ‘他若是敵,就不會帶著我們的族人,從鹿都回來。我知道,他的魯莽,暴露了你的梧桐園。但十年之期未到,他不會離開,也不會出賣我。’

    ‘你就如此信任他?在鹿都,出手幫他劫法場的那幫黑衣人,他明明知道他們的身份,卻不肯告知我們。那可能是對我們極起有利的消息啊!’

    ‘他答應對方不說。他在履行承諾,就像履行對我的承諾一樣。’神子喚灰狼過來,開始為它梳理毛髮。灰狼有些不願意,不時輕吼。‘你放心。我留在墨池,不會有事的。’

    ‘可夏侯林的征西大軍已到,你有何對策?’

    ‘你也知道,瑞武還在作西征夢時,我們墨池已開始練兵屯糧!城中水糧,本可維持一年,可最近湧入大量逃難的百姓,戰事開始,俾爾道勢必不能再從外運糧,困城只能勉強堅持三月。’

    ‘難怪外面的百姓可以順利經過紫孝大軍,來到墨池!’師秋白低聲咒罵:‘都是夏侯林的奸計!他知道墨池作為火神教聖都,不會對教徒關閉!’

    ‘所以,辛莫如說的沒錯,我們要走出去,面對來到家門口的敵人。’

    ‘果然不免一場死戰......’師秋白嘆道。

    ‘也不一定。’神子笑了笑:‘我們雖失先機,但佔據地利。他們雖氣焰囂張,卻後繼乏力。雙方兵力相近,勝負實則難料。死戰,只會兩敗俱傷。這個結果,我可以看到,夏侯林也可以看到。紫孝的檄文一出,我便在想:夏侯林戍衛西疆多年,若以子虛烏有之名,出征六方,以往時機更佳,如五年前我們遭大瘟疫,又或六方盟始,墨池仍勢弱之時。以他的手段,難道不知六方成盟的威脅?他此時方興兵,恐另有所圖......’

    師秋白凝思半日,道:‘你是說,夏侯林是故意讓六方壯大?此次揚塵墨池,並非想滅六方?’

    ‘經年對峙,我越來越不明白這個老對手。既然無知,不妨移樽就教......’

    ‘什麼,你是要親自.....’

    ‘我自有辦法!’神子看出師秋白所慮,安慰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對了,我從千樹帶回來的那個人,他此刻被藥迷昏,你可有去查看?他耳後,有跟我一樣的傷疤呢!’

    師秋白心頭微顫,點了點頭。

    ‘他,也是你的傑作?’

    ‘不是。’師秋白目中掠過一絲不安:‘他是招搖教的護法,‘毒龍袈裟’不眛和尚。他的臉,是我的師兄的手法。’

    ‘你的師兄,是那位不肯投靠墨池的族人?’神子一邊回憶,一邊喃喃道。

    師秋白點了點頭。

    ‘他為毒龍易容。難道他投靠了招搖教?那他侍奉的,有可能是那家人......可毒龍為什麼要換臉,難道他本來的身份,有蹊蹺?’

    ‘這些,等毒龍醒來,我去打探。’

    ‘呵呵,我怎麼忘了,你仍是梧桐園的主人,暗探之首!’他說著,彷彿想起什麼:‘梧桐園消息靈通,你在那裡,可聽過琴聲能解離魂症一說?’

    熟悉的問題,令師秋白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