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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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深谷火宅

    金海烏望了天邊半日,對中軍帳內的一眾將領,道:‘雨快停了,眾位就位,準備攻城!’

    劉創道:‘哼,主帥見死不救,好個義士!’年紀最大的將領不走,其他人也不動身。

    ‘劉副將,軍令已下!’

    ‘兵不厭詐,為何不與對方虛與委蛇,用假火藥換人質?’

    ‘劉副將,軍令已下!’

    ‘有周全之計,你卻置若罔聞,一心要用稚子之血,成就美名,無恥之極!’

    ‘劉副將,軍令已下!’金海烏臉色鐵青,再三警告。

    ‘南宮郁辜負妻子,拋棄骨肉,混帳至極!’劉創不依不饒,瞋目道。

    ‘來人!劉副將屢次衝撞主帥,論軍法......’

    ‘報!’帳外傳來一聲。

    金海烏一頓,驚訝不已地看著站在帳外,一身泥水的兩個小童。

    正是南宮沁和南宮薇!

    *

    瑞武己亥年,小寒,十二月初一,卯時一刻,即將破曉。

    空氣中瀰漫著雨後泥土的清香,峽谷仍沉浸在昏暗當中。

    萬籟肅靜,驀地傳來聲響!是扭動的轉軸,發出的沉悶呻吟。隆隆一聲,厚重的城門被緩緩推開。晨霧,火把,光影交錯中,白衣黑旗,決堤般湧出烽火關!

    楊眾率領的招搖教大軍,煞氣騰騰,悄然而至,待距肅毒軍軍營的五十步時,齊聲吆喝:-

    ‘殺~~!’

    山谷為之一震!招搖教的大軍,衝進軍營,個個裂眥嚼齒,誓要屠盡穆天野的敵人!

    肅毒軍雖已開始備戰,卻沒料到敵軍拂曉偷襲,還直殺眼前!面對突然而來的敵軍,饒是身手了得的義士軍人也不免驚慌,警鐘沓雜中,四下逃竄!肅毒軍隱隱有潰散之跡!

    倉促中,金海烏喝令鳴鼓,命眾人迅速向中軍靠攏,全軍向後撤退,劉創的火藥營則押後。

    他吩咐劉創,把火藥點燃,立起一道橫跨山谷的火牆,將敵軍和己方隔開。自己在後,整合軍隊,再行反擊。

    劉創執行指令。可惜火藥因大雨受潮,火藥營雖一整晚都在烘乾火藥,此時的火藥燃起的火牆,火勢不大,只能阻擋敵軍一時半會兒。

    金海烏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竭力整合人馬。就在此時,後方忽然傳來騷動。金海烏心頭湧起一股不祥。下屬來報,後路竟出現敵軍。

    ‘那是黃牛縣的兵,只有五千人,不必驚慌。’金海烏對周圍的人,大聲安慰道。

    ‘主帥,不止五千人!’下屬慌道:‘大概有一萬五,主將是鳩藥婆。’

    ‘什麼?’金海烏心頭一震。前有楊眾的萬人,後有鳩藥婆一萬五的敵軍,自己身邊只有萬餘人,且地勢不利,火藥作用又因天氣減半。短兵相接,不利己方!金海烏眉頭直跳,冷汗涔涔,暗自悔恨首次攻城,不該看到人質之時的猶豫,以致錯失先機,陷入絕境!

    既入絕地,唯有垂死一搏!視死如歸的金海烏的目光逐漸凜然,下令結陣,靠近烽火關的尾部成雁形,往兩側包抄,從關內出來的敵軍。

    靠近黃牛縣的首部則成錐形,突破重圍。眼下之計,只要大多數人逃出峽谷,便可東山再起!

    眾將士接令,擂鼓鳴金,浴血奮戰。

    金海烏舉起軍旗,策馬奔走軍中,不住高喊:‘招搖不滅,天下不平!肅毒兒郎,正道之子,誓泯禍祟,不克不歸!’

    ‘不克不歸~~!’山谷迴盪著肅毒義士的嘶吼。

    朝霞初現,今日當是寒冬難得的晴天,幽谷中卻是一片腥風!

    汲水漸紅,須臾水泡翻滾,宛如沸水!

    兩岸震顫不已,就在雙方殺紅眼時,一道千仭火焰,陡然在烽火關的上空閃過!頃刻,一聲轟轟巨響,震耳欲聾!山崩地裂之勢,令谷中的殺伐一滯!

    烽火關內,騰起熊熊烈焰,煙飛星散!爆炸之聲,此起彼落,殘木碎石,地動山搖!

    寨內有人正用火藥轟炸?!金海烏,吃心上人同時臉色一變。前者是驚喜,後者是驚嚇!

    烽火關,木寨密集,脊簷相望,吊橋相連,瞬間已成一片火海!熾焰毫不留情地吞噬寨中一切,並迅速往峽谷蔓延!火勢很快淹沒烽火關城樓,城下的招搖教首當其衝!焚燒,踐踏,處處可見,慘叫響徹山谷!

    烽火關大軍正好為肅毒軍擋住熱浪。金海烏見敵方後方大亂,篤定不少,關察火勢,又擔心受其連累,連忙叫尾部變為盾形,鞏固防線,令慌不擇路的烽火關軍,直接衝入肅毒軍的利刃陣中;同時催促首部,加劇衝擊黃牛縣方向來的的圍軍!

    *

    率領黃牛縣方向圍軍的人,正是傅春玉。她聽下屬報告,烽火關方向,烈焰騰空,爆炸迭起,不覺心怯:‘上人不是說過,不會讓他們用到火藥的嗎?’

    心慌的還有,她麾下的河間四縣,以及黃牛縣的兵卒。許多人未見過火藥。這撼動山岳的威力,猶如神明發怒,只令他們心膽俱裂!

    相對,肅毒軍士氣大增,一步一步地把他們往後推去!突圍在望!

    *

    辰初,正陽初現。楊眾的偷襲維持不足一個時辰。烽火關兩側的山林仍在焚燒,軍寨已片瓦無存。巨蛇般的濃煙,從谷中冉冉升起,飄向天際。

    傅春玉抵擋不住肅毒軍的反擊,帶著數千殘兵,逃往黃牛縣。

    金海烏命女將,帶領兩千人,乘勝追擊。

    女將追至黃牛縣,發現城門大開!高縣令率眾投誠,還說傅春玉,帶殘兵繞過黃牛縣,正奔往汲水上游的翠雲關。

    *

    中午時分,大戰停止。烽火關的大火未滅,蔓延開來,肅毒軍只好暫退至黃牛縣。

    除了傅春玉的殘部,烽火關大軍盡滅,大將楊眾戰死,吃心上人逃脫。

    肅毒軍雖死傷三成,劉創重傷,總算反敗為勝。

    大火燒了一日一夜,才被熄滅。肅毒軍進入烽火關。

    金海烏看著遍地焦土,塌陷屋宅,以及一堆堆男女老幼殘骸,不禁暗自心驚:‘無一生還,這要多少火藥?’

    劉創被親兵攙扶著,來到金海烏的身邊,啞聲道:‘南宮何時把如此多的火藥埋進寨中?’

    金海烏一愣,道:‘不是大郎。’

    ‘不是他?’

    ‘他的計策,沒有這一環。你也知道,我們所製火藥,不足有如此威力。’

    ‘那倒也是。這味道,聞起來,也不像我們的火藥......那麼說,這火不是我們的人放的?’

    金海烏搖了搖頭。

    ‘總不會是他們自己放的吧?是誰?’劉創又驚又疑。

    ‘南宮~~!’

    撕心裂肺的一聲,令金海烏和劉創同時回頭一望。

    滿身炭漬的女將正哭著從河邊拖上來一個泥人。

    *

    傅春玉坐在親兵的快馬上。兩人從翠雲關出發,一路奔出烽火山脈,在河間平原上疾行一日。

    天邊出現竦關城樓時,親兵慌忙扯緊韁繩。

    馬首仰天長嘶,蹄下泥雪四濺!傅春玉幾乎被摔下馬,正要呵斥,忽聞親兵驚呼:‘肅毒軍!’

    一里外的雪地上,竟是密密麻麻的敵軍帳篷!她臉色煞白,道:‘他們怎會那麼快?棄馬!’

    兩人運起輕功,隱跡而行,從一條隱秘的小路,攀上竦關南側雪峰,繼而落到一直點著火的烽臺,再翻身而下,進入軍營。

    不眛來到的時候,傅春玉剛數到第十三聲轟隆。每聽一下,她的心,便會跟著顫抖一下。

    ‘你回來的正好!’

    不眛踏入房間,聲音透著急促。傅春玉看不見他的滿臉土灰,雙眼發腫,形容枯槁,不知他已兩日兩夜,沒有闔眼。

    ‘我需要援兵!’兩人同時說道,雙雙一怔。

    不眛擰眉,道:‘你沒有看見......’忽然一頓。傅春玉確是看不見!只好氣急敗壞地嘆道:‘這幾日,你們沒有收到我的軍報,難道此時還聽不到,外面是南宮郁的大軍!南宮郁定是看出,竦關是通往我教西部大本營的要塞,所以才不惜涉險,直入河間平原的巨網。他們一過竦關,進入山西,如入無人之境!山西三郡乃我招搖教之根本!我早說過,竦關不可失,河間四縣的兵不可動!敵軍來了三日,攻擊就不曾斷過。我已經向周遭四縣求援,把剩餘的一萬騎兵叫來,增援我這裡的區區兩千人馬!可來的是機關師和肅毒軍,不容半點僥倖,你回去跟上人說,讓他從四縣帶走的步兵,速速從烽火關調回來吧!’

    不眛不停地說了一大輪,傅春玉心駭不已,顫道:‘明哥,我,我是來拿兵符,調走那留下的一半四郡兵的!’

    她把烽火關的戰況,簡略地說了一遍,又道:‘上人退守翠雲關。探子證實,肅毒軍正往翠雲關進發。翠雲關只有五千殘兵,上人說,須調剩下的四縣兵,到翠雲關,即時保住汲水!明哥,竦關難攻,南宮郁一時三刻攻不下,可翠雲關不一樣......’她遲疑片刻,道:‘上人在那裡.......他......他受傷了!’

    不眛聽罷,先是面無血色,隨即眼露陰沉,一言不發。

    對方言下之意,他十分清楚:吃心上人重傷,還被困在了翠雲關!

    傅春玉以為他聽不明白:‘明哥,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先去救上人!’

    ‘是嗎?’不眛踱步到傅春玉身前,握住她的雙手。

    傅春玉聞到熟悉的男子氣息,仍像初次見他時,心頭發麻,臉頰發熱。

    不眛柔聲道:‘春玉,我知道,他是你的師父,從你年少時便一直照顧,教導你。可你想想,他從不想當你的師父!他明知道你我的感情,卻不對你死心。我們不能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他?’

    傅春玉一凜。

    不眛眼中冷笑,嘴裡繼續道:‘如果沒有他,我們就可以在一起。難道,你不想嗎?’

    數個矛盾的念頭在腦中轉過,傅春玉猶豫道:‘明哥,我對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可是,上人他......他畢竟是你我的恩人。’

    ‘你為他做的事,還不夠報恩嗎?’不眛搶道:‘他當年在滄城救我,不過是想找人試藥!我對他已仁至義盡。’

    他目中閃過寒光,輕撫傅春玉眼睛上的紗布:‘我能忍受他覬覦我的女人,能為他奔波,找到資助招搖教的貴人,能多年奉他為主,任他差遣。而他如何對我?懷疑,嫉妒,一直想除掉我!’

    ‘明哥,上人不會的。他若要害你,早就動手了!’

    不眛臉色一變:‘女幾山!不就因為他留住了你,你才沒能及時增援,以致我在鹿州經營幾年的人馬,一夕之間冰消瓦解?’

    他的手離開傅春玉的眼睛,順著她的臉頰撫摸下來,摩挲她細白的脖子。‘遲遲不召你從鹿都回來,不就是想利用你的魯莽,暴露三千寺和我的關係?在最危險的鹿都,置我於死地?’

    他放在傅春玉的脖子上的手指握成爪,語氣愈發冰冷:‘任由你用決明花,傷害我最忠心的家臣,令他受盡折磨,留得半條性命!不就是他藉機,削弱我的羽翼?’

    手爪逐漸縮緊,漸漸用力。傅春玉喉嚨一緊:‘明......哥.....我難,難受.....’

    ‘一意孤行地帶走南宮兄妹,不就是不顧大局,只為壓制我?他的意圖,你和他如此親近,難道真的絲毫不覺?’

    他一手牢牢地把傅春玉攬在懷中,一手掐著她的脖子,兩手青筋隆起。

    傅春玉開始窒息,說不出話,又動彈不得!

    不眛看著懷中漸漸變紫的臉,輕聲道:‘你為了我,做了很多,甚至失去眼睛。可是,在我和他之間,你還是會選擇他吧!’

    傅春玉嘴巴大張,企圖呼吸。四肢,在禁錮中,開始痙攣,脫汗,冰冷......

    ‘十年前,我們三方以瑞武的死,為目標,歃血而盟!燭陰要復仇,我要天下,呵呵,他卻其實只想當一個太醫令,好證明給他的族人看,他是最厲害的!哼,八荒和尚說的沒錯,吾乃九原樂氏子孫,紫孝天潢,區區一介郎中術士,豈可與吾比肩同行!’

    ‘咯咯咕咕.....’傅春玉激烈掙扎,喉嚨發出悶響,不一會兒,身體一軟!嘴角,鼻孔,還有紗布後的空洞,皆流下數道晶瑩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