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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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玉書墜馬

    易無憂從容行禮:‘司馬小姐把馬給我,那你呢?’

    司馬螢生淺笑:‘明日我在行宮當值,侍奉皇妃,不出去了。’她指了指身後小廝牽著的青馬:‘我的馬有些高大,不如你先試試?’說著,把馬鞭遞給易無憂。

    易無憂聞言,喜道:‘恭敬不如從命。’接過馬鞭,蹬上青馬,徑直往院外跑去。

    司馬螢生看著易無憂的身影,明亮的眼眸一黯。

    ‘司馬小姐......’公孫天女上前搭話,卻見司馬螢生頭也不回地走出馬厩。

    甘善玉歎道:‘不愧是在太尉的紫策軍中長大的,與眾不同!’

    她父親是簡州長史,雖不用帶兵打仗,可在家中常見來府商議攻打招搖教的府兵。如今看到司馬螢生,不由感到自己與他人的差別。

    兩人正欽慕司馬螢生的風采,忽聞一旁傳來抽噎之聲。原來,方才為司馬螢生牽馬的小廝,正被飼馬老僕教訓。

    ‘你這愣腦袋,那是皇宮的娘娘,你怎麼也敢得罪!’老僕斥道:‘她打了你幾下鞭子,沒要你的命,就是你修來的福氣!’

    小廝摸著臉上的幾道青痕,啜泣道:‘我只是拿起草料來查看。怎麼就變成,我拿毒草去喂她的馬啊?哎呀!’

    老僕敲了一下小廝的額頭,氣道:‘馬吃了新鮮的毒芹,會怎麼樣,你不知道?你打草的時候,沒看仔細,就是你的過錯!話說回來,這草很多年沒出現了,打哪兒來的?’老僕看著手中的幾株草,一臉疑惑。小草長有青色鋸形小葉,看上去與一般雜草無異。

    ‘還不是巡草場的那些人沒有清走,才混進來的。痛死我了,她長的像仙女一樣,打起人來,怎麼那麼兇!’

    ‘你確定,她的馬沒吃?’老僕沒有理會小廝的牢騷。

    ‘嗯,應該沒有......’

    ‘謝天謝地,那匹可是萬里挑一的玉花。要是傷著了,賠了你的小命都不夠!快去查查其它馬料,看還有沒有這草。唉,金管事一走,人都不好好幹活了!’

    見老僕和小廝走遠,公孫天女和甘善玉四目相覷,不甚了了。

    *

    狩獵的最後一日。

    未得三獵者,都憋著要在今日捕齊,免得遭人笑話。一大早,山莊前又恢復萬馬奔騰,人犬喧天的樣子!

    易無憂騎馬,跑到一群香人府學子前,喊道:‘化羽,今日我先捉到白雉,給你做翟,你可別忘了打賭,為我跳佾舞!咯咯.....’

    少女拖著銀鈴般的笑聲,一呼而過。易無待看著妹妹遠去的身影,眸中露出一如既往的無奈。

    謝子燕暗自嘀咕:‘那馬不是.......’想起玉花驄的主人,心頭一顫。

    南宮化羽奇道:‘無憂沒事幹嘛騎那麼大的馬?不怕又摔下來?’說完,策馬追去,呼喊道:‘要輸的人,是你!要跳舞的,是你!’

    *

    九逸山莊,陟步之館。

    素儀皇妃和謝春雯等幾位謝氏誥命,坐在花園石亭中,在秋陽下,看繡活。

    謝春雯摸著一把團扇,贊道:‘這不是雙面藏針繡?針法不易,娘娘巧手,能把這幾株芍藥做得如此細緻,實屬難得。’

    素儀皇妃笑道:‘本宮也是年初才學。讓夫人見笑了。’

    ‘你們看看,這針腳多綿密。’謝春雯把團扇傳給自家女眷。

    ‘本宮帶了幾匹黎州縑帛,請夫人們將就使用。’素儀吩咐女官拿出布匹,分給在座誥命。

    縑帛,多用於重要文書檔案,但黎州縑帛比一般的更為細薄,乃少見的上等絲布。不少貴族喜用其作畫刺繡。眾姬歡喜,離座拜謝。

    這時,謝春雯叫人上酒:‘娘娘嚐嚐這九原液,浸了枸杞,去了辣味。’

    素儀淺酌一口,注視杯中的彤色液體:‘慶州九原液,性烈,配上甘甜滋補的枸杞,竟變得如此溫和香醇。好喝,只不過,這酒也有一個壞處。’

    ‘哦?’謝春雯疑道。

    ‘太順口了,稍不留意,恐怕要吃醉了。’素儀皇妃笑道。

    ‘呵呵,娘娘說笑。家母年愈花甲,平日吃三盞,還可用飯呢!’謝春雯打趣道。

    ‘那是老人家身子骨好,子孫有福!’素儀與眾人說笑,忽然瞥見一旁默默描繪花樣的司馬螢生,不禁道:‘華兒也來吃一盞酒。’

    ‘是。’司馬螢生把工筆放下,過來接酒。

    看著五官酷似閨中好友的少女,素儀心中起了些唏噓,頓了頓道:‘你今日為何不去田獵?’

    司馬螢生微微一笑:‘這幾日都出去,身子有些乏。今日陪娘娘,討幾杯酒喝,豈不更好?’

    素儀想了想,道:‘也是。聖上還要你和太學學子一起在後日的閱兵禮上獻技。你好好休息,免得累壞了身子,到時出差錯。’

    ‘是。’司馬螢生恭敬回應,一飲而盡。

    *

    五日的田獵結束了。

    申時晚飯,百里巷眾學子在行宮花園,暢飲慶祝。有人昂首炫耀,有人垂頭嘆氣。南宮化羽屬於後者。

    ‘化羽,你雖沒捉到白雉,可獵物最多......’顧宗義安慰道:‘再說,無憂也不一定捉到!’

    一旁的易無待和謝子燕聞言,相視一笑。

    南宮化羽眉頭稍微一鬆,點點頭。此刻見甘善玉和公孫天女向這邊走來,便朝她們問道:‘怎麼不見無憂?’

    公孫天女和甘善玉瞄了一眼南宮化羽幾人,奇道:‘她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古先生在點人數,女子宿舍就差無憂。我們還以為她在你們這裡呢!’’說著,兩人相視一眼:‘難道......她還在外面?’

    作為兄長的易無待心頭一緊,想起方才看見清場的犬人已回來,唰地一下站起來,凝重道:‘天都黑了,無憂不會不回來餵七郎的!’

    擔憂之情,不言而喻。易無待毫不猶豫地邁開大步,往園外走。謝子燕,南宮化羽,顧宗義,公孫天女和甘善羽跟隨。

    五人找到古泉生,告知此事。古泉生沉吟片刻,道:‘老夫知道了。你們先回去。我立即叫犬人們,出去尋找。’

    易無待不願就此離開,道:‘老師,人多豈非更好?’

    古泉生看到一向溫順的易無待回嘴,微微一詫:‘你們不熟悉此地。老夫不想找到一個,丟一個,回去等消息吧!’

    這時,謝子燕忙道:‘學生從小在此長大,對附近的山林熟悉的很。’

    古泉生一愣,端詳謝子燕半日,頷首道:‘嗯,那謝瑄前去相助犬人,其餘人回去。’

    一臉焦急的易無待仍要說話,古泉生低聲呵道:‘易嵐,休得胡鬧!’

    ‘無待放心,我會把無憂找回來的。’謝子燕堅決道。

    易無待看到謝子燕一臉自信,只得嘆著氣,和其他人回去。

    ‘有子燕在,無憂一定會回來的。’顧宗義道。

    ‘對啊,說不定她只是為了贏我,仍在找白雉而已。’南宮化羽也道。

    ‘舍妹好勝,可不至於如此無度!’易無待駁道。顧宗義扯了扯南宮化羽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言。

    ‘唉,我早上見她騎那大馬,心中就有些不安。’易無待自言自語:‘那馬那裡來的,有點眼熟。’

    公孫天女明白易無待心中所憂,答道:‘馬是司馬小姐的。無憂的馬受傷了,司馬小姐便把自己的馬借給她。昨晚無憂騎得挺好的,還說那馬溫順極了。’

    ‘原來是司馬小姐的馬......’易無待喃喃道。身旁的甘善玉忽然想起什麼,嘀咕了一句:‘馬吃了毒芹,會怎樣?’

    此話一出,眾人一臉不解地紛紛看向甘善玉。

    *

    毒芹,性溫,微甘,形似水芹,劇毒。

    牲畜誤食,流涎,驚厥,發狂,重者窒息而死。

    玉花驄痙攣時,易無憂正沿溪追著一隻慌不擇路的雄雉。

    野雞白羽黑冠,赤腮銀喙,看樣子是傳聞中的白雉。易無憂嘴角忍不住上揚,彷彿已能看到南宮化羽穿著禮服,彆扭地跳著學了多次仍記不住的佾舞。她控馬慢跑,搭弓,夾緊馬腹,站在馬鐙上,嗖的射出一箭!

    就在此時,馬腹傳來一陣急劇收縮。一聲嘶鳴,玉花驄猝然脫韁狂奔!易無憂冷不防失去平衡,左腳滑出馬鐙!三兩顛簸,身軀往右一倒,似乎要落馬,但右腳卻仍勾著馬鐙,以至於身子被玉花驄拖著走!

    她正要運氣騰身,抓回韁繩,不料玉花驄再次嘶鳴,一頓後踢,把她本已半起的身軀向溪面拋去!

    撲通!禍不單行,易無憂一落水,頭觸到礁石,昏死過去!

    只見少女身體沉浮,落葉般隨溪遠去。

    玉花驄繼續跑了半里不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嘶鳴幾聲,沒了動靜。

    雲霧纏繞的谷中恢復平靜。

    入夜,犬人和九逸山莊的家人,提燈在草場四處搜尋。謝子燕則和三四家人騎馬,來到玉書谷,在谷口逡巡。

    ‘天黑了,這谷可入不得!’一家人怯怯道:‘少主,你是知道原因的。’

    其他家人附和,語氣皆透著不安。

    謝子燕猶豫半刻,道:‘我知道,可山莊的獵場都搜遍了,仍不見易家小姐。她定是入谷了!’

    ‘天亮我們再來?’另一家人提議道。

    ‘不行!’謝子燕斬釘截鐵道:‘如果易家小姐在谷中出事了,如何能等到明日。走!’說著,吹了口哨,驅光影前進。

    家人們無奈,一邊念著神靈保佑,一邊尾隨。

    一行人進入玉書谷,山間的寂靜不時被蟲鳴鶯啼打破。眾人一驚一乍,如臨大敵。

    很快,他們便在溪邊找到易無憂的弓箭,還有躺在嘔吐物中的玉花驄。它輕輕地喘著氣,嘴角掛著膽汁,眼睛發黃,虛弱的宛如剛出生的小馬駒。

    眾人一看,便知道馬中了毒。毒量應不大,幸虧馬匹健壯,把毒物吐出,已經開始恢復。

    眾人在附近找了半餉,卻仍不見易無憂。原本的喜悅漸漸被恐懼代替,嘀咕著什麼惡鬼。終於有人忍不住,對謝子燕道:‘少主,谷中只有馬,說不定易小姐已經出谷,我們走吧。’

    謝子燕正舉起燈籠,照向溪水。這時岸邊水草中有一物隱隱發光。他過去一看,是一隻手鐲。細看,竟母親送給易無憂的翡翠手鐲!他撿起手鐲,心中大慌:‘她在溪裡!’說著,不顧眾人的驚叫,涉入溪中。

    謝子燕忍受砭骨的溪水,在水中找尋了一盞茶。在家人的勸告下,失望地從水中走出。家人為他披上皮毛披風,心疼道:‘少主,這天裡的水,可是要凍翻人的!’

    謝子燕凝視手中玉鐲,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少主,易小姐定是出谷了。’家人們這時又勸:‘我們回去吧。’

    謝子燕的目光順著流溪,移向下游,身子陡然一震,點頭道:‘不錯,她是出谷了。’

    眾人以為謝子燕終於放棄,鬆了一口氣,把光影牽來:‘少主上馬吧!’

    謝子燕乖乖地上馬,轉眼卻是往玉書谷的深處跑去。

    家人在身後大叫:‘少主,那裡去不得!’

    *

    光影身上的燈籠,微微照亮前方的一片漆黑。

    謝子燕沿著溪邊,拐過一個山坳,在幽暗的山林中閃爍了幾下,便不見了。

    家人們徘徊谷中。一人不知如何是好地道:‘少主去的那邊,可是禁地!’

    ‘我們還是先回去禀告主公吧!’另一人道。其實家人們個個都巴不得立即離開玉書谷。商議片刻,不顧因為丟失少主而受主公責罵的可能,調轉馬頭,往進來的谷口去。

    話說謝子燕順著玉書谷中的溪流,從北面出谷,隨即進入一片茂密的山林。

    甫入林,夜雨忽至!

    林風襲再身上,謝子燕連連打寒戰。他忙運氣禦寒。上一次感覺如此冷,還是在方州不易宮。他突然想起在雪峰上,易無憂曾說小白狐七郎鼻子很厲害,幾里外便能循著氣味找到主人。不由後悔沒有把七郎帶來!

    雷聲隆隆,雨越下越急!燈籠被打濕,喂一的光線消失!

    光影踏著溪邊泥濘,馬蹄不時打滑。傾盆大雨,令事物模糊。搜到此處,仍不見易無憂的一絲踪跡。溪水黑茫茫,在雨水的鞭打下,宛若沸騰,又似一條翻飛的惡龍。

    不知是淚是雨,謝子燕眼睛發澀。他跳下馬,對著水面,疾聲道:‘無憂,你在哪?’

    聲音瞬間被風雨吞沒!他沒有停止,一直扯著喉嚨大喊,彷彿只有這樣,才好受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淒風苦雨中,若隱若現地飄來一句......

    子燕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