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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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宮宴迷情

    戶部侍郎顧映月,此時出列:‘鎮國公所言極是。一味忍辱,坐以待斃,非我紫孝風骨!夜州之禍,不礙西征。賑災物資,至今籌得共計十二萬白銀,一萬二千石粟。運糧事宜,已交付易太守......’他側眼,瞄向易君鸞。

    易君鸞出列,接道:‘銀糧分三撥。探路隊伍三日前已從鹿都出發,一月後可抵達夜州。臣以為,三月內,全數可至,舒緩災情。’

    沐雲鳳見顧映月和易君鸞一唱一和,心中微微詫異。

    瑞武頷首道:‘甚好,有勞兩位愛卿。’

    身材高大,白髮蒼蒼的兵部侍郎牛弘道,此刻也站了出來:‘啟稟陛下,昨夜兵部接到富州太守呂三友的上報。言,鎮國公此行回都途中,隨從的倚天軍騎督-秦倫,張松柏,以及鎮國公之孫,司馬螢生,曾赴富,夜兩州邊境的洛門山,斬殺山上流寇首領五人。上万草賊群龍無首,已四散逃竄!府兵攻破山寨,正清剿餘燼!呂太守為三人請賞。’

    此言一出,百官方明白夏侯長靈那句‘烏合之卒,定不日瓦解’的意思,紛紛讚歎鎮國公麾下神威!

    瑞武大喜,命為殲賊的三人加爵賜賞。完畢,他看向南宮夢蓮:‘太尉所言,召集義軍,立肅毒新軍,愛卿有何看法?’

    ‘臣願徵集義軍,趕赴簡州。定不負陛下,殆盡妖人!’南宮夢蓮洪聲道。

    瑞武沉吟片刻,頷首道:‘如此,汝與兵部商討細節,擬書上呈。’

    ‘遵旨。’南宮夢蓮道。

    ‘西征之事,眾卿還有何異議?’瑞武問道。

    玉邪新敗,鎮國公威武,對伐外安內,胸有成竹。加上紫孝多年未主動興戎,所謂養兵千日,用軍一朝。西征之事,除卻沐雲鳳之前的言論,朝堂竟再無一人反對。不少武將更是擦拳磨掌,躍躍欲試。倚天軍的一位五品參將此時道:‘六方之師,依賴騎兵。欲取墨池,非萬驍不可!臣以為,備戰之重,當在增補戰馬!’

    眾武將附議。

    ‘戰馬嘛......’瑞武目光飄向牛弘道:‘兵部仍有多少一等戰馬?’

    牛弘道想了想,道:‘眼下只有為三武司添置的九原駒五千。’

    ‘撥給倚天軍!’瑞武毫不猶豫地道。說完,望向三武司的禁軍首長,笑道:‘禁軍的馬,明年再補給。’他忽然想起某事,又道:‘謝卿,戰馬之事,可有辦法?’

    謝春秋一愣,知道皇帝心中所念,只好道:‘慶州去年有馬苗五萬。本家今年育得的新馬,有一萬。不過那是為慶州北境的殊山軍九月秋獼時所備。其他氏族的馬場,應還有數千九原駒可徵。

    瑞武把牙一咬,道:‘北境安寧,把原本給殊山軍閱兵用的馬送往達日城倚天,御風軍營。謝卿在慶州市面徵集良馬,集五千之數,也送往達日城。此事,戶部協助!’

    ‘遵旨!’謝春秋和顧映月同道。引得一眾武將高呼陛下英明。

    瑞武循例請示親穆國公和肅國公:‘太相,太史對西征的意見?’

    林梨之和郝崇文不約而同地拱手道:‘臣無異議!’

    瑞武滿意一笑,忽然又望向沐雲鳳:‘太傅呢?’

    沐雲鳳看著瑞武和夏侯長靈同時往自己投來勝卷在握的眼光,心中明亮,只得答道:‘陛下英明,臣無異議!’

    *

    朝會議政後,瑞武在丹聽設宴,為夏侯長靈慶功。百官退朝,回家換上常服,趨往丹庭。

    換服空隙,南宮夢蓮來百里巷的太傅宿舍。

    沐雲鳳正在房中的屏風後換衣服,聽到南宮夢蓮與二叔的對話。

    ‘老頭,我不喝茶。我和雲鳳一會兒就走。’

    ‘這是他的藥!’

    ‘啊,不是給我的茶?哦,他又要吃藥了?’

    ‘要茶,自己倒去!’

    ‘唉......’

    沐雲鳳從屏風後走出,從二叔手中拿過藥。‘你回一趟家,怎麼回來的那麼快?’沐雲鳳把空碗遞給二叔,又從他手中接過煙。

    ‘我騎馬比你們坐車的快。’南宮夢蓮笑嘻嘻道:‘雲鳳,將軍果然同意遣義軍討伐招搖。你怎麼知道我去問他,他便會答應?’

    沐雲鳳眸底掠過一絲無奈:‘鎮國公固守邊陲,可對境內國情一向清楚。他如何不知,文官出身的郭興文應付不了招搖教。只是捨不得派遣精兵,把戍邊的軍餉分薄了。義軍,令他少了這層顧慮。他自然答應。只是,我想不到他輕易答應將勝澤軍也派出去。’他說到這裡,若有所思。

    ‘我們機關師人數少,軍餉不多。況且將軍知道有他們在,我打起戰來,得心應手!’南宮夢蓮難掩興奮地道:‘對了,召集義軍,至少要一萬,這個......你調度起來,可有難處?’

    沐雲鳳吸了一口煙,搖了搖頭,隨即嗟嘆:‘可惜出兵墨池,沒能阻止。’

    南宮夢蓮聞言,臉色微變。‘唉,你不是早知道,此事皇帝與將軍通氣已久。若不是板上釘釘,就不會在朝會提起。他人的三言兩語,怎可改變定局?呃.....此事未必是壞事。雖然你私下認為玉邪是天縱奇才,成立六方,消弭部族衝突,對天下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將軍所言,也不無道理!玉邪坐大,確對紫孝不利。再說,鎮國公三朝名將,御兵之能,可不假。’

    ‘我擔心的不是鎮國公的戰力.......’沐雲鳳拿起案上的一封書信,一邊閱讀,一邊回道:‘武德帝攻伐東海,武功昭彰;廉康帝繼業修文,與民休養。當今天子恪守其業,雖與其祖父同名‘武’,卻是多年偃武。我所怕的是,皇帝已入中年,為求垂馨千祀,稱得上‘武’這一名,行魯莽之舉,顛覆安邦.......’他倏然一頓,雙眼一亮:‘呵呵,終於有四弟在黎州的消息了!’

    南宮夢蓮道:‘都好幾個月了,雄章那小子終於浮頭!他可安好?’

    ‘嗯,信上說,四弟在黎州遇到一位老郎中。他跟著郎中,在黎州各處採藥。幾月前遇到巡弋東海的怒水軍,被臨時徵調到一處關防離島。島上守軍中的船匠染了霍亂。他與郎中在那裡治疫,耽誤許久,月初方返回主島,有空來信。可幸的是,他在那島上找到罕見礦石。礦石似乎對破解逍遙散的配方有用!’

    信中言詞之間,皆是雀躍。不知為何,沐雲鳳卻覺哪裡不對,一時思索不及,又因是喜訊,便不再細究。‘苦尋多年,還是得靠四弟!太好了!’

    南宮夢蓮也是滿心歡喜:‘是啊,知道逍遙散怎麼來的,便可製作解藥。有解藥,招搖教便不攻自破。雄章還真有兩下子!’他忽然眉頭一皺,苦笑道:‘你說,他那麼聰明的人,為何一提及三妹,就那麼忸怩?說來奇怪,我南宮郁,生平兩大願望,一是除掉招搖教,二是嫁掉妹妹!這兩個願望,如今都指望李雄章這小子來實現!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那小子?這輩子,他這般折磨我!’

    沐雲鳳把李雄章的信燒掉,唏噓道:‘如此說來,上輩子,你欠我的更多!’

    南宮夢蓮心中一暖,露齒道:‘阿歡,原來你也知道啊!’

    *

    丹庭,聽雨殿。

    瑞武帝為鎮國公慶功,在此設宴與百官夜飲。

    殿中赤墀上,瑞武居主席,右側尊位乃夏侯長靈,左側是三子子美。

    階下,百官依秩,分坐東西兩序。

    雅樂奏畢,賞飲樂官後,一窈窕宮裝少女從堂外蹀躞而至,來到內階下,行大禮道:‘司馬華,參見聖上,吾皇萬歲!’

    少女便是太尉夏侯長靈的獨孫,司馬螢生。瑞武讓少女平身。

    少女然後走到堂中,執翟靜立。與矮小偏瘦的祖父不同,她高挑勻稱,只是舉手投足間,仍有鎮國公山峙淵渟的影子。此時堂前的樂官奏起‘九州歌頭’。此曲被樂官如典樂般奏出,與在坊間所奏的相比,少了跌宕,多了幾分端雅。

    隨著琴韻鼓點的抑揚頓挫,司馬螢生抖動寬袖,揮舞彩羽,冉冉起舞。身姿時而如鷹飄逸,時而如虎矯矯。手中軟條,隱露鋒芒!歌嗓如新鶯出谷,俄然響起!

    堂上眾人聞聲一愣。司馬螢生唱的,竟是天驕府為綺年‘五傑’所作的詞。

    少年任意結交九州雄。

    人各異,\u202f志相同。

    重言諾,\u202f輕生死,勇氣平蒼穹。

    舞紫弓,歌白虹。

    拭劍鋒,九原驄,玉城東......

    雷鼓動,破曉夢。

    旌旗旁,絳衣張,青羽揚。

    赤縣兒郎,聲盛志昂,蕩掃邪狼!

    銅鉞起兮,血海滂;獵顱無數兮,嘯六方。

    勿忘初衷!

    歌舞畢,瑞武讚道:‘好個嘯六方,賜酒!’

    司馬螢生從寺人手中接過賜酒,側身而飲,再行禮。

    ‘綽約處子.....’瑞武端詳少女片刻,不由道:‘看不出來,還會殺人。你上洛門山斬寇的時候,不害怕嗎?’

    ‘害怕。’司馬螢生垂目拱手,字字清脆:‘害怕不能為陛下斬盡賊人,有負天恩!’

    ‘哈哈......’瑞武大悅,朝向夏侯長靈:‘如此良才,放到皇后宮中當女官,豈不可惜?’

    夏侯長靈拱手道:‘小孫常年隨軍在外,舉止鄙野,得在貴人身旁侍奉,學習禮儀,是她大大的福氣。’說著,往坐在對面的子美覷了一眼。自司馬螢生出現,子美便目不轉睛地看著,默默發獃。

    瑞武瞧見兒子的模樣,會心一笑,又向司馬螢生道:‘司馬華,你說呢?你是願意,留在你太翁帳中,洗兵六方,斬殺邪狼?還是到銹庭,為皇后奉茶撐傘,侍寢梳妝?亦或是......’他望了一眼墀下坐的最靠近自己的那位女子:‘如易太守那般,到百里巷,研習經策,學優而仕,倬立朝堂?’

    易君鸞聽到自己被提及,微微抬首,望向司馬螢生。只見少女細想片刻,道:‘華,只願太翁一生安心。太翁的心願,便是華的心願。’

    ‘有孝子如此,太尉何等遐福,紫孝何等遐福!’瑞武舉爵,敬道:‘此次西征,太尉定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百官舉盞附和道。

    沐雲鳳淺酌著,心中不禁疑惑:‘連人質都準備好了,鎮國公為何如此急迫攻打玉邪?’

    原來紫孝有一傳統。每逢大將征伐,或使節留駐他國,都會送至親,到鹿都為質。

    沐雲鳳正思量,忽聞樂官奏起間歌,這意味到了賓主盡歡,不必拘禮的時候。此刻開始,百官會與皇帝獻酬。君臣相互敬酒時,會私聊兩三句,以此增強感情。

    親穆國公林梨之服喪,肅國公郝崇文欠安。兩人沒出席宴會。堂上唯一的一品大元,便是鎮國公。夏侯長靈獻酬後,輪到六部侍郎,以及太守等二品文官。再到謝春秋,南宮夢蓮等二品武官。然後是三品文武官,依序而來。

    易君鸞是唯一在鹿都的太守,秩二品。她一人來到丹階下,向瑞武敬酒。

    瑞武笑道:‘自君鸞出,我紫孝能與男子分庭抗禮的女子層出不窮。君鸞實在有功。再者,君鸞為一方之牧,轄內晏清。鎖門關一通,山城雪國不再為絕域!幸得太尉當年的好眼光,舉薦君鸞,執掌方州!’

    十幾年前的殿試,夏侯長靈把百里巷中最突出的五人稱為‘五傑’,向瑞武舉薦。

    ‘老師!’易君鸞聽出皇帝實在誇讚太尉的慧眼識人,向夏侯長靈舉盞,敬道。

    夏侯長靈回敬:‘臣不過做了個順水人情。臣曾想把君鸞留在鹿都。可她像當初震南侯對武德先帝那般,提及不易宮‘不仕王畿,不食外邑’的家訓。老臣如何留得住!’想起震南侯易扶風這位昔日同窗,夏侯長靈不免暗自傷懷,頓了頓又道:‘陛下難道忘了,為了此事,臣還曾打算為她和太傅請婚!’

    此言一出,瑞武和易君鸞皆臉色一變!

    夏侯長靈沒有留意兩人的異樣,繼續遙想當年,道:‘當時外人看來,兩人金童玉女意投機。臣想把紅線牽,把奏書都寫好了!呵呵,可沒想到,我向雲鳳提起此事,他居然抵死拒絕!說兩人不過金蘭之交,此事切不可為!臣閱人無數,竟看走眼!呵呵.....’

    易君鸞臉色煞白,身子微微發抖。

    瑞武僵笑一聲:‘太尉如今上呈那請婚奏書也不遲啊!’言罷,乍見易君鸞陡然抬頭,不禮地瞪了自己一眼。饒是天子,也不禁心頭一涼,頓時意興闌珊。

    易君鸞毫無情緒地道:‘陛下說笑了。’

    夏侯長靈似乎有了酒意,繼續樂呵呵地道:‘陛下還是那麼愛打趣大臣。唉,人老了,就會常常想起陳年往事。君鸞,老朽方才失言了。’說著,又敬易君鸞。

    易君鸞回禮,退回座位。瑞武看到她失神的模樣,心中不是滋味,與接下來的其他官員獻酬時,心不在焉。直到看到沐雲鳳與一眾三品文官上前,才又有了精神。

    瑞武指著沐雲鳳,笑罵道:‘太尉的這個學生,當年就不該留他在鹿都!一天到晚,諫言上議,不讓孤安心!今日朝會,連太尉都敢頂撞!他的膽大於天,可見一斑。可他,還天天如此!’

    沐雲鳳不發一語,垂首跪坐聆聽。

    夏侯長靈淡然一笑:‘集言論政,不分尊卑,各抒己見,何來頂撞之說。’

    ‘若不是他偶爾說的還有幾分道理,孤早就......’瑞武的聲音忽然一顫:‘早,早就貶他到不毛之地,咳咳......’

    沐雲鳳聽出瑞武語氣有異,抬眸一看。皇帝雙唇微微抽搐,額頭沁汗,也正盯著自己!

    ‘你,你過來!’瑞武強忍胸腔的灼熱,指著坐下榻:‘過來,罰酒!’

    夏侯長靈一臉詫異地看著沐雲鳳,面不改色地登上丹階!腦海掠過近年不時從黛庭官員口中聽到的,關於太傅‘得寵’的流言蜚語.....

    沐雲鳳一手接過瑞武舉起的酒,一飲而盡,大剌剌地坐到皇帝身旁,一手悄然按上他的氣海俞穴,運出寒氣。陪笑道:‘臣當反躬自省,遷善改過!臣,敬陛下。’說著,又單手斟了一盞。

    瑞武勉強一笑,煞白臉色稍稍一褪。接過沐雲鳳的酒。君臣如常獻酬,全然無視滿堂震愕!

    *

    夜宴戌末結束。

    雖說此宴非典,意在娛樂,不從繁文縟節,可君臣之別的禮數仍須遵守。席上沐雲鳳與天子同榻而坐,非禮至極,屬大不敬。宴會結束,走出丹庭的官員紛紛扼腕嘆息。

    ‘教化以禮,太傅如此德行,身為師者,如何立世?’

    ‘太傅頻頻夜宿丹庭,與皇帝同食同住,同坐有何奇怪?大不敬的話,還是少說為妙。’

    ‘是啊,連禮部範侍郎的參劾都沒用,我們還能說什麼!’

    易君鸞以往聽到此等言論,覺得是妒賢疾能之人的酸言醋語,不屑一顧,可今晚聽到,卻心煩意亂。她滿腹心事,快步離開丹庭。連南宮夢蓮和謝春秋為相約明日到菟園一聚,而連連向她招手都未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