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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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踏月之戰

    ‘易無憂,你出來!’

    公孫天女氣急敗壞地在易無憂的房外,喊道。

    一旁的甘善玉勸道:‘天女,你不要生氣,她也許不是故意的。’

    ‘哼,你也知道,她平日是過目成誦的!怎會說錯,肯定是故意害我的!’公孫天女拍了一下門,立即舉起紅腫的手,哎呀一聲:‘我怎麼忘了,譚博士打的是這只手!易無憂,快出來!’

    門無聲打開,睡眼惺忪的易無憂踱出房,不耐煩地道:‘不是說了,我不去今天的商功課嘛!’

    公孫天女一把扯住她:‘昨日九數的習題。有一道說,廉康丁卯年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先帝立太子,大赦天下,問第二件大事是什麼?’

    易無憂想了想,道:‘九數的課題......廉康丁卯.......除了立太子.......就是大月之案啊!鹿州的大彭縣和月亭縣,為徵賦而爭邊界良田。此事鬧到紫華庭。廉康先帝由此發現,九州各地丈量土地之法,皆有出入,便統一量法,重新方田。此法沿用至今。這答案,怎麼了?’

    ‘善玉,你看,我就說她是知道的。她是故意說錯,害我出醜的!’公孫天女哭喪著臉,道。

    易無憂一臉疑惑:‘我怎麼害你了?’

    ‘你昨日告訴我的,不是大月之案,而是是踏月之戰!’公孫天女氣道:‘我急著交功課,就按你說的寫了。結果,你看,我的手!嗚嗚.....’

    看到公孫天女手上的尺痕,易無憂睡意登時全無,訕訕道:‘我最近常夜讀。白天犯困,一時糊塗,說錯了!不過,答錯了就答錯,譚博士怎麼還打人啊?還打得這麼狠!真可憐,讓我瞧瞧。’

    最近幾晚,易無憂都在藏書閣待至天明。如今滿腦都是從陸安平傳裡的踏月之戰。後者與大月之案發生在同年,所以她一不小心把‘大月之案’說成‘踏月之戰’。

    ‘譚博士說,打天女,是因為踏月兩字犯忌諱,不可輕提!’甘善玉解釋道。

    ‘忌諱?’易無憂不諳道。

    甘善玉道:‘月,與皇室姓氏-樂,同音。踏月,即踏樂!’

    公孫天女小嘴一扁,委屈道:‘除了避諱,博士還說踏月之戰,不見於正史,讓我不得臆造!’

    易無憂總算聽明白,快嘴道:‘不見於正史,不代表它沒有發生!’

    公孫天女白了易無憂一眼:‘你不要再說你從說書先生那裡聽到的故事了!哎呀,我的手!’

    易無憂小聲嘀咕:‘不是說書先生說的。’因不想爭論此話題,她連忙作揖:‘瑤,才疏學淺,信口雌黃。累及好友,望君見諒!午後庖丁送來的點心,盡數獻給天女大人。’

    ‘這還差不多!’公孫天女此時才勉強氣消。

    打發了公孫天女和甘善玉,易無憂翻著商功課的書,心不在焉,暗道:‘陸安平,陸安平,應該叫陸不平!踏月之戰換來西境十年太平,怎能說沒有,就沒有!想必那人也是替陸公感到不平,才涉險寫了那些禁書吧!’她不禁又回憶起禁書所載的踏月之戰,頓感慷慨激昂!

    四十餘年前......

    廉康子卯年,五月五。將離花,也就是赤色芍藥,開遍九州!

    皇帝三子-子寶,未來的瑞武帝,方及六歲,立為太子。生辰之日,天下大赦,人人盡簪芍藥!九州一片祥和的殷紅!

    這一片紅,蔓延至紫孝的西境邊界。

    只是來到這裡的‘紅’,似乎多了一層鐵腥!

    紫孝最西端,是一個叫‘射雁關’的小鎮。

    小鎮屬富州管轄。座落在紫孝西陲的門戶,咽喉重鎮-達日城,以西百里。小鎮其實只是一集市,住戶不過百,多有游牧人聚結,在此交換買賣,牲口和日需之物。

    從射雁關起,朝著日落的方向一直走,會來到一處無垠雪域。此地的萬仞雪峰,隔絕一切,無人知曉雪峰之後有何物。這一片雪域,名喚‘哀鳳’。

    射雁關和哀鳳山脈之間,廣袤數千里。這片大陸,被稱為‘清洛’。因為在紫孝匯入東海的洛水,起源哀鳳,流經此地。此地的洛水異常清澈,故名‘清洛’。這清澈的洛水,不知為何,到了富州,一入紫孝國域,便變得混濁,實屬奇特。

    射雁關地小人寡,因地理特殊,向來為紫孝邊境前哨。平日駐兵上百。

    可是,近來與以往不同。五千名紫孝最為精銳的紫策軍,竟駐紮在鎮外。來的是紫策八軍中的倚天軍。領將為靖國將軍是一中年男子,名陸林,字安平。

    陸平安身長八尺,膚色黝黑,五官端正,眼中總有一絲明媚,是個愛笑的人。

    因在東海黎州平賊有功。前朝的武德皇帝,拜他為二品靖國將軍。命其領兩萬倚天軍,協助十五萬西府府兵,戍守西疆。

    此時,武德皇帝已過世四年。在位的是他的弟弟-廉康皇帝。

    陸安平這一守,便是十年。今年他四十二歲,鬚髮已半白。

    五月五的這日,他在營中醒來,伸了伸腰。隔著軍帳的皮革,也能感受到晨光的溫暖,不由心情大好。只聽他喊道:‘賀人!待會兒在外頭的時候,我們找個海子洗澡吧!’

    副將南宮賀人一手托著水盆,一手端碗食,走到跟前,簡略地道:‘好。洗臉,梳頭,吃飯。’南宮賀人三十歲上下,身材高大,五官精悍,不愛說話。

    陸安平洗過臉,坐到案前,讓南宮賀人為自己梳頭。他捋了捋胸前凌亂的長須,道:‘鬍子都那麼長了。賀人,我們出來有三個月了吧?’

    ‘嗯。’

    三個月前,世代居住在清洛北端,一個叫‘千樹’的部落突然南下,偷襲另一處清洛部落。後者名喚‘忽如’,與紫孝的富州相鄰。

    千樹部不但襲擊忽如部,還順便洗劫了富州達日城以北的三個城鎮。

    如此越境進犯,駐守在達日城的陸安平,隨即帶五千人馬出發,披星戴月,追擊敵人!直至千樹部的領地森林深處,把劫走的糧食金銀,盡數搶回,才肯罷休。

    回來的路上,陸安平遇到忽如部的首領,一個名喚天宇的老者。

    忽如部,位於洛水之側,水草最為肥美,適合游牧,是清洛最為富有的部落。此時正值春夏交替,忽如部轉移牧場之時。忽如部,冬春兩季放牧,皆在洛水南面;只有夏季會徙至涼爽的,地理較高的北岸。

    這一路橫跨百里。每年此時都會有其他部落趁機搶奪牲口。千樹部便是一例。

    忽如部此刻如驚弓之鳥。為免再遭侵犯,便破天荒地請偶遇的紫策軍,在牧人路過的一帶巡風,震懾賊寇。

    陸安平權衡利弊,提出紫孝可以每年派兵來此巡風,但作為回報,忽如部則必須允許同為遊牧人的富州卓郎族人,到忽如地界放牧,不可像以往那樣,攻擊或趕跑他們。

    忽如部的首領天宇,雖心中不願與他人分享自家領地的水草。可想到富州的卓郎族人人數不多,共享草場,不會傷及元氣,也可換得紫孝精兵的保護。買賣不吃虧,便與陸安平達成約定。

    射雁關,離忽如部的遷徙的路途,只有五十里。陸安平便紮營在射雁關外的平原上。五千人馬,日夜輪班在附近遊走。如此已一月有餘,一直無事。

    陸安平道:‘說好巡風至四月尾。今日都五月五了,忽如部的人和牲口,都應該渡過洛水。我們今晚回達日城吧!聽說,縣令往軍中送了慶賀冊封太子的菖蒲酒。我們今夜回去,明日應該趕得及吃上兩口!’正在用早飯的他忽然咦了一聲,攢眉道:今日的湯餅,怎麼那麼硬?該不是....是小蠻做的?’

    南宮賀人梳頭的手一頓,道了聲是。

    ‘不是叫她不用幫廚了嗎?’

    ‘還不是因為你說了一句。會做飯的人比你強。’

    陸安平搖頭苦笑:‘我這嘴!不過還行,比以前有進步。’

    ‘有嗎?’南宮賀人認真問道。

    ‘嗯,起碼,這次熟了!’陸安平大口吃著面,忽然瞧見案上放著一朵紅色的野花:‘這花......’

    ‘小蠻說,給你戴的。’

    ‘戴花?’陸安平此時才發現南宮賀人的頭巾邊上,也綰著一朵小小紅花!

    ‘她說,今日人人都戴花。沒芍藥,紅花湊。’

    陸安平想了想,明白其中道理,破口大罵:‘到底是那個混蛋東西!提出什麼太子冊封之日,人人皆簪皇室最愛的芍藥,以榮華之年,喻國祚方熙!淨弄這些諂媚的玩意兒!’

    南宮賀人拿起紅花的手,停在半空:‘將軍,不戴?’

    ‘戴!’

    梳完頭後,南宮賀人幫陸安平更衣,戴甲。

    陸安平白袍銀甲,腰佩青劍,戴黑巾紅花。從南宮賀人手中接過馬鞭,又從案上拿起一竹簫,別在腰上,大步踏出營帳。

    帳外,五百倚天軍將士精神抖擻,整裝待發。陸安平看到他們頭上的朵朵紅花,愣了愣。

    此刻辰初,他們要去接替昨夜放哨的弟兄。這也是最後的一班巡風。眾人朝氣蓬勃,期待今晚回轉大本營,好好吃幾盞新立太子的菖蒲酒!

    ‘出發!’陸安平躍上坐騎,喝道。

    鼓角響起,五百軍士齊齊上馬,往軍營門口奔去。南宮賀人拿起隨身武器-一把生鏽的斧頭,跟在陸安平身旁。

    剛出營門,一騎後來居上,不一會兒已到陸安平身側。

    陸安平瞥了一眼來人,道:‘今日你不用去。回去準備晚上拔營吧!’

    來者乃一士兵打扮的女子,背著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長刀。

    女子二十來歲,深邃且精美的五官與那身戎裝格格不入,眼神透著一股倔犟。她目視前方,道:‘是你把我請來的!’

    ‘邀你同行,是因為千樹部搶劫萬柳鎮的時候,你剛好看到賊人逃離的方向。現在東西都拿回來了。你趕快回萬柳鎮,侍候師父吧!你不在他身邊,他老人家的琴,誰拿啊?’陸安平無奈道。

    '師父自己有手!’女子沒好氣地道:‘再說,他老人家去找大師姐,囑咐我,不得跟著。怎麼,你是不是也嫌棄我?’

    被人識破,陸安平尷尬一笑:‘當然不是!好師妹來相助,我求之不得。’

    原來,女子是陸安平的同門。複姓青鳥,單名蠻,富州卓郎族人。

    兩人的師父乃一隱士,號‘風入衣’,酷愛攜琴周遊。除此之外,便是弟子,對其也知之甚少。

    青鳥蠻聽到陸安平的話,轉怒為喜:‘不客氣!我還要跟你去達日城,嚐菖蒲酒呢!嘿,不枉我摘了一早上的花。紅花,確實配師兄你的銀甲。就是臉有點太黑!南宮,你說是吧?’

    南宮賀人忍不住噗嗤一笑。陸安平瞪了身旁的兩人一眼,道:‘行軍禁言!’

    陸安平一行人與昨夜放哨的士兵交接後,便分成十批人馬,在洛水附近的丘陵,四散巡邏。

    午後申時,一日無事。眾人皆鬆一口氣。唱著歌,鬆著韁繩,任由騎馬不疾不徐地往射雁關走。主帥陸安平則吹簫助興!

    快到射雁關,陸安平覷到不遠處有一小溪。他調轉馬頭,讓眾人先行。南宮賀人作為貼身副將,跟他一起。青鳥蠻知道陸安平要洗澡,只得跟隨大隊,回射雁關,幫忙拔營。

    春水蕩漾,蒹葭遮岸,夏蟲喧嘩,驚鶩飛散。

    ‘賀人,你也下來吧!’浸泡河中的陸安平喊道。

    ‘不用。’南宮賀人拿著陸安平的衣甲,守候在岸邊。

    河水溫和,四野無人。陸安平漸漸起了困意。‘賀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太靜了!’

    ‘什麼意思?’

    ‘忽如部每年轉移牧場,如同無人看守的肥肉,誰都想來搶一口。可是今年,反而是極少出現在這邊的千樹部來了,就沒有見到其他人。那西面的狐求部,北方的北風部,南方的胡天部和羅暮部,這四部多好鬥之徒,習性暴虐,溺於掠奪。他們今年是約好不來嗎?’

    南宮賀人不由想起近來在清洛流傳的一則故事,喃喃道:‘難道真的出現赤髮童子......’

    陸安平一怔,念出在關外耳熟能詳的讖語。

    ‘赤髮童子,冥王之使,喫其肝腦,噬其精魂,轉生為靈!’

    原來,清洛的眾多部落,皆篤信火神教。

    教典有云,火神的死敵-冥王,會不時派使者來擾亂人間。使者降臨哪個部落,那個部落就會災禍連連。為了止禍,火神教徒需把作亂的使者殺了。又有傳聞,何人把其肝臟吃了,便可得到童子身上的冥王神力,成為一種叫‘靈’的不死之神。

    陸安平仰天道:‘這個傳說,在火神教流傳已久。雖然最近又傳有人看到赤髮童子。可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難道那四部的人,真為了一個流言,忙著去找一個紅色頭髮的小孩,不來搶來年的食糧?’

    南宮賀人同樣眺望天邊:‘我不知道。最近的清洛,除了那個傳言,沒有什麼消息。’

    ‘所以我才說奇怪......’陸安平說著,瞟到一黑色物體,正從身旁的蘆葦叢中緩緩漂出。物體四周的水皆被染紅。紅色河水慢慢流向下游,經過自己身前。

    ‘河中有人!’陸安平呼喇一下,從河中蹬出。

    南宮賀人舉起斧頭,掩護陸安平穿衣服,死死盯向河面。半刻後,道:-

    ‘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