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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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皇后林氏

    雞鳴時分,梧桐園,香水榭。

    菲薇為榻上的南宮化羽蓋好被子。她打了哈欠:‘小子精力旺盛,被我灌了那麼多酒,又玩了一晚,現在才困!現在該是丑末了吧!’

    原來兩人把彈棋,六博,五木,葉子戲等遊戲玩了一遍。天亮之際,南宮化羽才有睏意。

    一晚相處,菲薇發現少年雖然率性古怪,可耿直豪爽,並非之前認為的顢頇紈褲。

    ‘呀吱’一聲,水榭窗戶突然被人從外打開。一道黑影‘掉’入房來!

    竟是一個帶著面具的黑衣男子。他翻窗入屋,又立即倒地!

    菲薇快步走到男子身邊,立即聞到一股濃烈酒氣,蹙眉低聲道:‘你又偷偷出來?快回到‘地下’!’

    男子腳步虛浮地站了起來,凌亂長發粘住臉上的修羅面具。一副落魄樣,語氣卻仍強硬:‘刑秋,你何時可以命令我了?’

    菲薇怫然作色:‘神子下令!無旨,你不得離開我的視線!而我無旨,不得離開梧桐園!我們去梁州子規城的事情,神子沒有追究,那是你命大!你如今又違令,不顧暴露此間主人,出去喝酒!我告訴你,你再胡鬧下去,神子不會一味容忍!’

    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菲薇急忙上前,摀住他的嘴巴:‘你瘋了,吵醒那小子怎麼辦?’

    男子醉眼朦朧地瞄了一眼榻上:‘機關城的小子?他怎會在此?你和他,在睡覺?’

    菲薇啐了一聲,不願與醉者解釋,將人半推半請地帶到房中衣櫃前。

    原來這裡的櫃子有暗門,通往地下。

    菲薇打開櫃子,讓男子低頭走入。

    看著男子略顯頹廢的背影,少女心中一動,慨然道:‘朱厭!任務完成,我們還是要回去的!別忘了你對神子的承諾。十年寒暑,願為君奴!我們族裡有句話,利箭射出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被喚作‘朱厭’的男子聞言,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繼續走向地下黑暗....

    *

    翌日清晨,百里巷。

    夜宿歸來的南宮化羽哼著小調,走進香人府。身邊立即聚來一幫同窗。

    他們七嘴八舌,紛紛問起昨夜。

    ‘花魁郎君,留宿香閨,銷魂否?’眾人不懷好意地問,滿眼期待地看著南宮化羽。

    南宮化羽想起自己在菲薇的房中,飲了一晚酒,玩一晚的彈棋,最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還似乎夢到那位去子規城偷酒的修羅刀客!比起銷魂,他更覺長夜漫漫。‘呃,一整晚的,有點累!’

    ‘累?你們是徹夜在,在......’問話的人竟不好意思將話說完。

    ‘是啊,幾乎一夜未睡!’南宮化羽脫口答道。

    ‘啊?世子如此厲害?化羽兄雄風!’眾人嘩然,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傾佩。

    ‘這個嘛,還是菲薇姑娘比較厲害!’昨夜彈棋,自己最後還是輸了,所以南宮化羽補道。

    ‘對啊,聽說不少煙花女子鑽研此道。想必菲薇姑娘‘絕招’不少?’有人說道。

    ‘她確實不少花招!雖姿勢奇異,但百發百中!’南宮化羽瞇著睛回憶菲薇彈棋的手法,讚道。

    ‘姿勢奇異?百發百中?!’

    ‘聽說菲薇姑娘乃西府邊族人士,必然懂些不世妙法!’

    ‘不愧甲等花魁!有緣定去請教請教!’

    一眾學子熱血沸騰,聊得興奮異常。

    ‘好啊,下次我們一起去!那麼多人,看她如何應付?’南宮化羽也想扳回一城,於是提議。

    ‘一起去?這事,能一起嗎?’同窗們愕然。

    ‘有何不可?人多熱鬧!’南宮化羽奇道。

    ‘啊,南宮世子,特立獨行,不愧雅人!雅人!’學子們知道南宮化羽豪爽,卻沒料到他竟如此驚世駭俗,詫異中,又是一陣稱羨。

    ‘你們都在說些什麼?那事,管你雅人,俗人,都喜歡啊!’南宮化羽只覺兩耳旁嗡嗡作響。

    ‘對!對!對!’此時的學子看南宮化羽的眼神,只有崇拜。

    南宮化羽心底暗笑。區區彈棋,就那麼興奮?那讓你們玩鬥雞,豈不要了你們的命?鹿都的人,真是的,嘿,見識忒少了!

    這時,一直在旁偷聽的幾位女學子,紛紛朝男學子們瞪眼,嗤之以鼻地甩袖而去!

    ‘欸,怎麼了?’南宮化羽見狀,疑惑道:‘你們也可以去啊!’

    不料這一句,引來男學子的震驚,女學子的暴怒!後者一個個回頭,向南宮化羽啐道:-

    ‘斯文掃地!’這是甘善玉。

    ‘俗不可耐!’這是公孫天女。

    ‘不知廉恥!’另一名女學子道。

    南宮化羽登時叫屈:‘玩彈棋而已,怎麼就不知廉恥了?’

    ‘彈棋?!’男女學子同時道。

    ‘是啊,你們以為我在說什麼?’南宮化羽道。

    一陣沈默後,眾人不約而同地訕訕而散,沒人再理會南宮化羽!

    ‘喂,你們都怎麼了?’南宮化羽方才還被眾星捧月般圍著,此刻孑然一人,不覺一懵。

    就在此時,香人府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南宮化羽折身望去。蔡康泰,劉超群兩位學監,臉色凝重地匆匆走過。身旁跟著幾位衙役打扮的人。眾學子也紛紛佇足觀望,看著學監一行人在百里巷口,上馬車離開。

    南宮化羽正納悶,不一會兒見謝子燕跑來,一臉焦急。南宮化羽攔住他:‘發生什麼事?’

    謝子燕把昨晚救吳大安的事情告訴南宮化羽,最後道:‘他們都被府尉捉了!’

    原來,謝子燕昨夜為救人,提前帶吳大安離開暗巷。今早將人安置在九逸鏢局,讓張寒照料。吳大安手腳骨折,內外皆傷,不過幸好得救及時,算出了鬼門關。謝子燕離開鏢局時,打聽消息的伙計回來告知,他的同窗們都進了府尹監牢。他聞言立馬趕回來,請學監交涉。

    南宮化羽聽罷,睏意全無!

    ‘學監他們已經去了。走,我們也去看看!’

    *

    府尹監牢。

    府尹的監牢,分內,外兩牢。

    內牢在地下,防守較嚴,關的是死囚,重犯。

    外牢是一處寬大庭院。院牆旁建有一排排的矮小木房。裡面關的,都是一些犯了較輕罪責的人。

    外牢的庭院中,正跪著六七個大漢,打著赤膊,正在受笞刑。

    衙役們拿著黝黑的荊條,重重抽打一個個已經血跡斑斑的後背!大漢們長相凶悍,此時哀嚎求饒不斷,宛如三歲孩童。

    旁邊一排木牢中,密密麻麻地坐著一群少年,正靜靜觀看庭中行刑。他們個個衣著鮮亮,與其他犯人格格不入。正是昨晚鬥毆被捕的百里巷學子。正在受刑的漢子則是林子月找來的打手。

    林子月顯然已清醒,見沈明策與潘季同鼻青臉腫,對自己異常冷漠;顧宗義雖氣定神閒,臉上卻也有傷。易家兄妹好些,但無待雙眉緊攢,一臉忡然,無憂則一直朝自己怒目以對。想起禍事,皆由自己而起,一時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就在此時,典獄帶著兩位學監,走了進來。囚犯們見到監牢的頭領,求饒聲愈加響亮。

    府尹鄭合方有明令。太學學子犯事,判刑前需知會百里巷的學監。百里巷不乏貴族子弟。若對學子的責罰,令世家不滿,府尹便可把責任推給百里巷。鄭合方能在勢力複雜的鹿都為官,全靠這般的圓滑手段。他已任職近六載,一直保持不功不過,褒貶不偏的行事。

    鹿都獄官,大多不敢對百里巷的學子執法,以致往年不時出現學子欺壓百姓之事。

    太傅曾彈劾姑息犯事學子的官員,以抑此風。素有雅望的劉超群,蔡康泰兩位學監,對此也深感痛恨。所以他們雖了解鄭合方自保的算盤,也樂意成全。

    典獄指著少年們,道:‘兩位學監,鬧事的學子,都在那裡了。聚眾鬥毆,不傷及性命,按律,當處笞刑二十。場中刁民參與此事,現正受刑。至於聖王殿的學子們,理應同罰......兩位如何看?’

    劉超群和蔡康泰對望一眼,同聲道:‘無異議!’

    典獄長聞言一笑,對牢卒道:‘將人提出來!畫押!’

    *

    謝子燕,南宮化羽在外頭等了近半個時辰,終於看到劉超群和蔡康泰,帶著一眾東倒西歪的同窗,走出府尹牢獄。然後又將眾人趕上之前備好的馬車。

    南宮化羽和謝子燕跟著好友上車,異口同聲地問道:‘如何?’

    易無憂搶道:‘沒事!不過打了幾下!’說著,剛坐下又彈了起來。臉上不由一紅,補道:‘就是有些疼......’

    原來他們六人皆被鞭打二十,此時每人的臀部都火辣辣的,走起路來,相當痛苦。

    ‘幸虧太傅叫了車!’謝子燕道。

    眾人聞言皆一詫。易無待訕訕道:‘我們的事,連太傅都知道了......’

    ‘對了,那位叫吳大安的壯士如何?’易無憂向謝子燕問道。

    ‘他在我們鏢局,有熟人照顧。受傷雖重,不過性命無礙!’

    ‘這樣就好。哼,林子月他們太過分了!’易無憂朝前方一輛馬車,望去。

    謝子燕嘆道:‘在鹿都,很少人敢得罪九原子弟。吳大安屢次說話不留情,不給他們面子,他們定是要教訓的!只怪我,沒能及時提醒他!’

    ‘子燕哥哥,這可不能怪你!林子月沒面子,也不可以打人!’易無憂一針見血,還故意提高聲音:‘還連累我們一起受罰!’

    果然,前方馬車上的林子月回頭,瞪了一眼。

    ‘阿瑤!’易無待沈聲一喝:‘息事寧人!還想挨打?’

    見兄長微微動怒,易無憂悻悻將其它的話吞進肚子。

    忍受著馬車顛簸,好不容易回到八里巷,眾人正要回各自學舍休息。不料兩位學監面無表情地告知,太傅有命,他們立即到聖王殿思過!

    眾人此刻方瞭然,太傅用車載人回來,除了不讓受罰的學子在大街上有辱斯文,更是為了儘快施行懲戒!

    *

    銹庭,椒房宮。

    晨陽照進宮殿,將殿中大大小小的佛像染上一層金暈。

    若不知此地是椒房宮的人,肯定以為自己走入一座寶剎。

    一位宮裝的中年女子端坐正堂,手持佛珠,正低頭讀書。

    女子圓臉長耳,慈眉善目,可五官依稀浮有一層寡淡之氣。

    子美走來,倒地拜道:‘兒臣不孝,向母后請罪!’

    宮裝女子正是紫孝皇后林氏,閨名婷。

    皇后抬頭,端詳兒子:‘起來吧!你昨晚未歸。聽人說,是在三千寺過夜的?’

    子美坐在一旁,露齒一笑:‘兒臣去拜訪三千寺的智者神童,請教佛經。智者大智慧,令人折服,聊著聊著,就忘了時辰,沒能趕回紫華庭!母后恕罪!’

    ‘哦?你都問了什麼佛經?’母親果然上鉤。

    子美竊喜,道:‘是上次我去寺裡抄的法華經,藥草喻品。智者開示,何為佛平等說,如一味雨,隨眾生性,所受不同,如彼草木。隨力修行,如彼叢林,草藥諸樹,隨其大小,漸增茂好。’

    皇后頷首道:‘嗯,佛法無量智慧。你多多請教智者,定受益無限!用過早飯了嗎?’

    ‘方才阿央已伺候過了。母后還在用早點?這是什麼好吃的?’子美對著皇后案前的一盤點心,好奇道。盤子上,裝著數顆拇指大小的糖衣丸子,紅通通的,宛如鮮莓。

    ‘這是山楂粿。最近我食慾不佳,素儀娘娘特地為我做的。吃了,開胃。’

    ‘看起來挺好吃的。我嚐嚐!’子美說著,伸手去拿。

    皇后把盤子挪開,搖頭道:‘這裡面有滋陰的藥。素儀娘娘特別交代,不適合男子服用!’

    子美知道母后一向氣虛體弱,常年吃藥,聽到那可愛的丸子是藥後,只好作罷:‘想不到素儀娘娘還會做點心。她真偏心!從來不給我做!’

    ‘就你饞!’皇后佯罵道:‘她有多疼你,你還不知道?’

    ‘呵呵,知道!知道!我只是看到那麼好看的小丸子,又不能嚐,發發牢騷罷了!’

    ‘你最近可有去給娘娘請安?’

    ‘當然!’子美點頭如搗蒜:‘每月都去!’

    皇后滿意地笑了笑:‘可以的話,就盡量多去!’

    子美嘆氣道:‘我也想。可每次額外的見面,都要請示父王......’子美未說完,門外的宮人禀道:‘聖上到!’

    皇后和子美連忙離座,走到門口,迎接突然造訪的皇帝瑞武。

    瑞武一邊走向主座,一邊板著臉道:‘三郎也在啊?怎麼,今日百里巷不上課嗎?’

    見父王臉色不好,子美心中咯噔一下,忙解釋:‘昨夜是賞蓮節。百里巷從下午便休課,到今日未時方有課。’

    瑞武一怔,喃喃道:‘哦,孤怎麼忘了鹿都的賞蓮節......你昨晚去看鹿池的蓮燈了?’

    子美垂手答道:‘是。’

    ‘今年鹿池那邊不怎麼太平......’瑞武想起年初玄鴉刺殺潘世子的案子,因為不想在皇后面前談論血腥,以免她擔憂,轉了話題:‘跟誰去的?’

    ‘子月表哥,還有幾個同窗。’

    ‘林家的哥哥啊......切記,出行要小心,不要忘帶神鹿尉!’

    ‘是。’

    ‘你和同窗相處,可融洽?’

    ‘是。’

    ‘和先生們呢?’

    ‘兒臣不敢造次,只虛心聽教!’

    ‘嗯,紫孝棟樑皆出百里!你需多結識能人,學習分辨賢良之術。為君者,不外乎聚賢,馭人!’瑞武意味深長地看著子美,語氣比表情柔和。

    子美聽到‘為君者’三字,想起課堂上沐雲鳳也曾有類似的教導,又道了句:‘是!’

    瑞武見兒子謹慎對答,外表愈顯羸弱,心中掠過一絲不忍:‘三郎,你可有每日練習,孤教給你的內功心法?’

    ‘兒臣不敢違命。每日晨昏,必冥想打坐,練習那吐納之法!’

    ‘很好!’

    父親少有的肯定讓子美感到意外。他偷偷地瞄了瞄父親,見他已看向母后,肩膀登時一鬆。

    瑞武和皇后閒聊數句,不外乎問候身體近況。皇后的回答,一如既往,皆是精神欠佳,太醫囑咐多逸少勞。這是在椒房宮長大的子美常見的。父親雖常來椒房宮,可每次都只噓寒問暖,坐一盞茶。

    ‘孤不打擾皇后休息了。’瑞武準備離開。

    皇后彷彿想起什麼:‘陛下想必要去素儀妹妹處?難得三郎在,何不讓他同行?素儀妹妹常常掛念三郎呢!’

    瑞武想了想,道:‘三郎今日有課,要趕回百里巷。下次再見吧!三郎,你說呢?’

    子美一怔,恭謹地仍是那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