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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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逍遙之害

    太尉,乃品級最高的軍政諫官,凌駕兵部之上,可過問九州一切軍務。

    當今太尉夏侯長靈又是紫策軍主帥之一,統帥最多的紫孝精兵,是紫孝無庸置疑的第一武官。

    紫孝的兵卒分兩類:精兵和府兵。

    精兵由天子禁軍,也就是三武司,以及紫策八軍組成。三武司有一萬五,後者共二十萬之數。

    紫策八軍的倚天,御風軍鎮守西疆;殊山軍在慶州防禦北境;怒水乃水兵,守備東海黎州;略地,伏火和驚雷三軍乃後備,歷來守衛鹿州京畿,除非亂世,不輕出。勝澤軍屬奇兵,暫留守鹿都,以備不時之用。

    九州各地皆有屯兵,稱府兵。府兵乃軍戶,無戰事時,不得聚集,需卸甲耕耘。府兵雖有百萬之數,也有定期的操練,但戰力與常年服役的精兵不可同日而言。

    夏侯長靈帶領倚天,御風兩軍,駐守西疆十幾年,對付日漸強盛的關外霸主-六方的玉邪王。

    自從玉邪王崛起,夏侯長靈便視其為紫孝最大的威脅。西疆歷來行重兵之策,徵兵軍餉從未減少。相比之下,招搖教,在紫孝第一武官的眼中,不過愚民作亂。他一直反對動用精兵,前往征勦。

    沐雲鳳與夏侯長靈,關於招搖教,意見相左。

    兩月後是夏侯長靈述職之期。年初,倚天軍大敗玉邪,夏侯長靈此次回朝,備受矚目。

    沐雲鳳長嘆一聲。瑞武看到他眼中的失望,道:‘西府三州有玉邪王虎視眈眈,調動紫策大軍,一發動全身。此事,不可不從長計議。’

    ‘出兵確需謹慎,可逍遙散之害不可待!’沐雲鳳力爭道:‘勝澤軍,在女幾山滅三兇。鹿都鄭府尹,頻頻斬殺服用逍遙散者,皆說明,毒散已蔓延至鹿州!非簡州一州之虞!’

    ‘南宮郁也曾上書此事。唉,可恨那逍遙散,招搖教密不外傳,讓人無從破解。杏林閣那幫庸才,真該殺!’

    ‘朝堂的人,注重利弊,敷衍了事。殺了一批,解藥也不會出現!’沐雲鳳暗忖,口中卻道:‘陛下,臣慾薦一人,此人雖布衣出身,解逍遙散之毒,恐非他不可!’

    ‘何人?’

    ‘梁州子規城李三槿,李雄章!’

    *

    站在船頭的李雄章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雙頰酡紅的船家六十歲上下,走過來,把一碗酒遞到他面前:‘李哥兒,海上夜裡風大,喝碗酒,暖暖身子!’

    李雄章喝下酒,喉嚨火辣辣的,身子果然暖和不少:‘老東家,我們離黎州還有多遠?’

    自從在流星川城無意聽到,疑似裝載逍遙散的顧氏官船是從黎州來的,且船上的人曾提及‘黎州的山都挖空了’的話語,一直汲汲求解逍遙散解藥的李雄章,便起了一個新的念頭。

    自己在九州大陸行走多時,卻仍找不到,製造逍遙散所缺失的一味藥石。也許答案不在大陸,而在海外?於是,他托河海幫的任雨宏,請他幫助自己出海,到東海黎州一遊。

    船家坐在船板上喝酒,低頭瞧了瞧海面:‘哦,海水已經變紅,我們離黎州不遠了!大概,明日午時就會到達!’

    ‘海水變紅?什麼意思?’

    ‘李哥兒有所不知,黎州附近的海水都是紅色的。你看看!’

    ‘紅色海水?’李雄章此時才注意到,小舟四周的海水在晚霞中呈現詭異的暗紅色,彷彿一湧動的巨大血塊!

    ‘從小聽村中老人說,他們行船時,黎州的海就這樣。也不知為什麼.....’船家道。

    舉目四望,太白星旺,海天緋紅,孤舟逐浪。東海之上的李雄章,忽的覺得此地有一種異常的陰森,又打了個冷戰!

    *

    紫華庭銹庭,思純宮,素儀皇妃的寢殿。

    素儀皇妃,杏目瓜子臉,桃腮細柳眉。雖已中年,肌膚仍吹彈可破,風姿娉婷。荼白色的宮裝,輕盈的綢緞,在她身上顯得格外脫俗。

    落日餘暉下,皇妃仍在窗下刺繡。宮人在殿內各處,點起燈火。

    繡架上,牙色絹布,乍看下素潔空白。素儀皇妃確實在刺繡,奇怪的是,針線穿梭薄絲,竟不現針線的痕跡!

    顧映月坐在不遠的案幾,一邊喝茶一邊道:‘真有趣,娘娘分明有落針,可為何不見繡圖?’

    ‘二哥有所不知.....’素儀皇妃淺笑道:‘這是織造司一名老繡娘教我的,雙面藏針繡。用相同顏色的布料和針線,在兩層布面間,繡出別樣洞天。二哥,你看。’

    她示意兩名宮人過來,拿起絹布,將它朝窗舉起。

    晚霞的光線,穿透絹布。密密麻麻的針腳之間,現出一朵盛放的芍藥。

    ‘雙面藏針繡’,與一般刺繡不同,反其道而行。圖案,不在針線落腳之處,而在留白。此法費力費工,倍煞心思,工者多欲炫技。

    顧映月不由讚歎:‘巧奪天工!娘娘自小喜愛刺繡。沒想到如今依舊熱衷。臣明日便叫人,送幾束黎州縑帛到思純宮。’

    ‘多謝二哥。’

    宮人點完燈,陸續離開。顧映月見四下無人,不耐煩地叫了聲:‘阿妹!’

    ‘二哥可是有話要說?’素儀皇妃回道。

    ‘子美許久沒來思純宮了吧?’

    素儀皇妃聽到哥哥提起兒子,手中的針線一停。

    顧映月繼續道:‘你身為人母,卻無兒承歡膝下,倒便宜了椒房宮的那位!’

    椒房宮乃銹庭之首,皇后所居之地。

    顧映月盯著胞妹,冷道:‘就算不為家族,你也為自己想想!子美登基,林皇后會是太后,繼續在紫華庭享福。而你,只是前朝妃子,要一輩子禁足在慶州的深恩館!’

    深恩館,是先帝無子嗣的妃嬪度過餘生的地方,遠在慶州草原深處,相當於冷宮。

    ‘子美純善!’素儀皇妃聞言,不由顰眉:‘怎會如此對待生母?’

    顧映月哈哈一笑,睥睨道:‘多少年前,瑞武弱冠,性子純善,可攝政的阿嬌太后一薨逝,‘紫扇詔’謠言立傳!他用謀反通敵之名,把權傾朝野,又是同宗的親靖國公一門滅族!更將三千陸家人的血骨,和合夯土,築成高臺,名為‘京觀’!從此,幼主,雖失牯失恃,可紫華庭上無人敢欺!如果說那是久遠之事,就近的說,十年前明王不過在屬地縱樂,發了幾句關於陸家的牢騷。皇帝便以意圖謀反為由,發兵制服!親弟被逼叛變,死守滄城,斷糧三月,只得殺妻饗士,造就人間煉獄!我們的天驕府,也折於此役。樂氏血液裡,為了鞏固帝位,不惜一切的狠辣,從未改變!你確定,子美身上沒有這樣的血性?’

    久遠且陌生的血腥,令從未脫離安逸的素儀皇妃心神不寧,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

    ‘皇帝處處提防一家獨大,才推託古例,讓顧氏女之子認林氏女為母!多年以來,不讓你們母子親熱。子美,是唯一儲君!他對林氏,會有裙帶之恩,而對顧家,不越君臣之禮!阿妹,你說,瑞武百年之後,我們顧氏會是如何光景?’

    ‘可是林皇后性情淡泊,終日問佛,不爭,也不得寵愛!林氏一族,雖有親穆國公為太相,但只徒有虛名,手握實權的是黛庭六部。而六部以哥哥為首!林家豈能與我們分庭抗禮?哥哥要對付林家,除去皇后,這於大勢,有何用?哼,我在後宮,更需提防的,不是那個與皇帝同食同寢的太傅嗎?’素儀皇妃將心中所想,盡數坦言。

    顧映月嗤笑道:‘沐歡?他寒門出身,無勢族可植。一人得寵,便真如傳言,承歡帷幄,也不足為慮!再說......’他臉色唰的一沉:‘大.勢.豈是小妹可置喙!做好棋子的本分,足矣!’

    ‘二哥!這才是那個人讓你來告訴我的話吧!如果天驕府還在.....’素儀皇妃激動道。

    ‘他已經死了!’顧映月喝道,隨即後悔失態,緩聲道:‘你為顧家人,便要盡責。我們只有一個主公!如有二心,你我只有死!就算是天驕府,也是如此!’

    一滴熱淚滑過素儀皇妃細膩的皮膚。

    顧映月見狀,鐵石心腸終究一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阿妹,我們不爭,也有別人!我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若不放手一博,不說愧對先人,會遭天譴的啊!’

    ‘哥哥不必說了。’素儀皇妃顫聲道:‘你們要我如何出力?’

    *

    太學放榜!

    鹿都外城,遍地都是道賀的炮竹,和穿梭來往的送禮隊,好不熱鬧!

    赴考的不易宮子弟雖只有易無待,易無憂,易無為和易秋水四位,但皆通過考試。這日,四人來到菟園,正式拜訪宮主易君鸞的好友,謝春秋將軍。

    易家四名小輩恭敬地朝堂上的主人行禮,逐一介紹自己。

    站在雙親一旁的謝子燕也十分歡喜。毫無意外,他也通過了今年的考試。

    貞德夫人特別留意易無憂,覺得她身穿男裝,長相甜美,談吐豪爽。雖是南方人,卻有她們北方兒女的風貌,心中暗喜:‘她和瑄兒確實般配!’

    謝春秋贈送四人見面禮,皆是玉器。

    易無憂拿到的,是一副異常精美的翡翠手鐲,

    謝子燕不由忖道,這不是祖母送給母親的手鐲?阿母怎麼將它送給他人?

    這時只聽謝春雯道:‘你們個個彬彬有禮,氣度不凡。想必不易宮裡,教導甚為嚴厲。’

    易無待最為年長,代表眾人回答:‘夫人過獎。我與弟妹皆鄉野之人,來到大都,凡事需虛心學習。望夫人和將軍能多多提點!’

    謝家夫婦見他少年老成的樣子,欣慰一笑。

    謝春雯道:‘聽說你們來鹿都之前,必須經過‘鬥劍’一關。在十仞高臺上擊技,聽起來就可怕!你們能脫穎而出,真是厲害!想起來,換作以前的瑄兒,恐怕連高臺都上不了!’

    貞德夫人突然說起長子的過往,眾人,包括謝子燕在內,皆一愣。

    易無憂頓起好奇心,道:‘夫人,子燕哥哥小時候和現在不一樣嗎?’

    少女在雙親面前的一句‘子燕哥哥’,令謝子燕背脊一陣酥麻,臉色微燙。

    謝春雯抿嘴一笑:‘以前的瑄兒有畏高之症。只要是高過馬背的地方,他都不肯去。瑄兒,你還記得嗎?’

    謝子燕點頭道:‘嗯,還好得以矯正,不然,我恐怕連雪峰都上不了!’

    ‘如今說得輕巧,可當年的你.....’謝春雯話到此處,腦中浮現幼子被丈夫吊在高柱上,兩天兩夜,哭得聲嘶力竭的情景,心頭一酸,輕聲道:‘也是下了苦功的。’

    謝春秋聽出妻子仍對自己當年的狠心耿耿於懷,心頭不由一緊。

    謝子燕卻沒有注意父母之間的微妙,爽朗道:‘當時的我可真可笑!記得,教我馬術的金師父,因為我不肯上馬,都要急壞了!’

    ‘哦,原來子燕哥哥以前的輕功也不好啊!’易無憂訝道:‘不過,我也是被雪山裡的野豬追的多了,腿腳才跑得快,跳得高的!’說著,忍不住道出自己在瓊山雪峰,打獵時遇險的糗事。

    謝家人聽得津津有味。貞德夫人被逗趣,不覺眉頭舒展。謝春秋見狀,知道妻子忘卻不快記憶,心中一寬。

    又說了一會兒閒話,謝春雯道:‘你們最近忙著應試,想必還沒有逛過鹿都吧!’

    ‘是啊!’‘是啊!’易家兄妹都說來到鹿都那麼久,今日才算踏出長案侯巷。

    謝春雯笑了笑:‘這幾日就讓瑄兒陪你們在鹿都四處逛逛,如何?’

    小輩們聞言,不由喜逐顏開。

    易無憂搓掌道:‘聽說鹿都,分東西南北中五市,各有乾坤。子燕哥哥,你帶我們去看看吧!’

    謝子燕剛想回話,卻聽易無為迫不及待地道:‘瑤姐姐,你昨晚不是向我們巷子裡那個賣湯餅的老人家,問了鹿都的好去處嗎?你跟子燕哥哥說說,看是否屬實?’

    ‘正有此意!’易無憂笑道:‘除了湯餅舖的老伯,我還問了巷口那位‘鐵口神算’!他們都說,要去東市良女坡看賽馬擊技,去西市的鹿池泛舟,登御神山,然後要到南市的紅木圍,吃鹿都最有風味的食物,什麼鮮櫻桃,五色糕,馬奶茶,豆腐腦!也得去一趟北市的碑塚,破解天下最大的石刻:石中書‘太一神本’,山中琴‘山鬼絕響’!聽說它們自立成峰,出自誰手,用意為何,至今仍是不解之謎。對了,還要到中市天樞門的市集看雜耍,傀儡戲,嚐麗人樓的招牌菜,好像叫什麼‘炙豚膾鰆’。子燕哥哥,上次你請的洗塵宴,好像沒有這道菜。這不行,我們還要去一趟!哎呀,要去的地方太多了!’

    易無憂打聽得如此仔細,謝子燕不由目瞪口呆。

    作為兄長的易無待,見弟妹如此.....灑脫,無奈笑道:‘經書記不住,這些東西,他們反倒記得清楚!這幾日,勞煩子燕了。’

    ‘無妨!’謝子燕道。

    少年們告退,唧唧喳喳地往園外走去。一直沒說話的謝春秋,嘴角露出罕見的笑意。

    謝春雯看到,問道:‘寅哥,想到什麼了?’

    ‘易瑤,不止樣子,性子也像以前的她。’謝春秋脫口道。

    ‘她?誰?’

    ‘自然是她母......’謝春秋話到嘴邊,忽然一頓:‘她的姑姑。’

    謝春雯見丈夫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刷白,心中雖有疑竇,卻沒有追問,只笑道:‘是嗎?原來雪山神女,當年也曾如此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