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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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梧桐琴師

    阿曼運起輕功,追趕夜訪者!

    前方的人身材高大,應該是個男子!

    男子身手敏捷,騰空逃逸,仍不忘回頭,瞪了阿曼一眼。

    阿曼猛然一驚!男子面帶修羅面具,一身黑衣,貌似鬼使!

    明月夜,追逐兩人,在瓊樓玉廈中,踏瓦無聲,躍牆無痕,彷彿一雙飛鳥!

    男子似乎十分熟悉貴安城,故意避開巡邏的勝雪監,不一會兒來到一處相對荒涼的園子。落地後,轉身不耐煩地道:‘小姑娘,你窮追不捨,是要送死?如此年輕,你不珍惜,家裡人呢?’

    阿曼聞言,愣了愣。男子的從容,讓她意識對方的武功極可能在自己之上。可她別無選擇。男子不知躲在牆頭多久,若已看到今晚在子夜公主房中的另一人。他,就必須死!

    阿曼身形宛如輕煙,欺身上前,抓掌為拳,功向男子要穴,意圖一舉制服!近身搏鬥,實為險著!可她手中沒有武器,只能用出其不意之招,圖個僥倖。

    阿曼一拳對準男子胸前的‘巨闕穴’,此穴被擊,可震碎心肺!

    男子見少女一上來便是狠招,不由一怔。身形微退,以半寸之距躲避。卻不料阿曼的拳頭,忽又化掌,半途改道,落在男子左大腿的‘伏兔穴’!原來那一拳乃是虛招。她要攻的,是男子的下盤!

    男子早已料到阿曼的第一招是虛式,待攻向自己大腿的實招靠近,方快速伸手一擋!

    兩人雙手接觸。阿曼立即被男子內力所震,虎口一痛!

    她忍痛變招,拳腿並用,攻向男子各個要穴,虛虛實實,一招快過一招,如狂風驟雨,不讓對方有一刻喘息!

    男子驚覺少女認穴奇準,使出的,不像尋常拳法,卻隱隱有刀的章法。為了試探,男子見招拆招地應對。

    阿曼大汗淋漓。她原本想出奇制勝,但苦苦找不到男子的破綻。照此下去,自己不被打倒,也會累倒。更令她沮喪的是,男子實則有武器!他腰間有刀!

    只是不知為何,男子一直沒拔刀。阿曼於是心生一計。賣個破綻,假裝不敵,肩上硬硬受了男子一掌,身形往旁一墮。落地之際,順勢伸手探向男子的腰間!鏘的一聲,她已抓住刀柄!一道湛藍刀光的暴出!阿曼一個旋轉,泥鰍般地竄到男子身後。

    男子沒想到少女不但身法刁鑽,還如此大膽,竟然貼身搶刀,看來自己確實低估她!

    雖然男子的一掌使阿曼血氣翻騰,幾乎嘔吐。可她一旦抓到刀,彷彿多了幾分生氣,刺向男子背後,勢如疾風!

    男子一個側身,避開這一招奪命!出人意料地一笑:‘拿刀就對了!你剛才使的,就像刀法!’

    阿曼現在才知,男子未盡全力,是在觀察自己的招式。不過,她平日確實是用刀的。如今兵器在手,心裡篤定不少。只見她展開刀法,得心應手,威力倍盛!

    嘶一聲,男子的一角衣袖被刺破!

    男子的笑容退去,喝道:‘你我素不相識,何苦一再以命相逼?!’

    阿曼沒有回應,只有繼續發狂地攻擊!

    男子怒火驟起,掌力愈發剛猛,身形愈發飄忽!

    感覺男子下手明顯變重,阿曼的壓力頓升,卻在暗喜:‘現出原形!我就可以找到破綻!’

    阿曼見男子戴著面具,覺得他的視力肯定受阻,所以一直偏向側面攻擊。男子洞察對方用意,也一直注重自己側面的防守。

    就在此時,男子的左側寒光一現。他知道,阿曼又從旁出招。伸掌打向寒光,意圖用剛力,震開在少女手中的刀。卻不曾想,攻來的,竟是園中的一口水缸!

    掌缸相撞,霎時水花四濺,潑向男子臉面!男子眼前一花,竟有一剎那,失去阿曼的蹤影!電光火石之間,刀已來到男子鼻尖!

    男子只覺罡風刮臉,隨即而來的,還有一股涼颼颼的感覺。耳邊傳來細弱的一聲‘喀嚓’!

    修羅面具一分為二,掉落在地!男子真容,在月光下,顯露無遺!

    浮腫的雙眼,凹凸的爛肉,隆起的額頭,半塌的鼻子!男子鼻子以上竟是一張被燒毀的臉,比修羅面具更加嚇人!男子醜陋的容貌,令阿曼以爲眼前之人果真來自地獄!驚的立在原地,忘了攻擊!

    驚訝,羞辱,暴怒,狠毒!各種惡意,凝聚男子心頭。他似乎變了一個人,眼神混沌,一言不發,殺氣沸騰!踏步衝向阿曼,大掌一張,抓向她的手,迅雷不及掩耳!

    阿曼本能反應,往後一腿,刀鋒一轉,砍向男子的手。

    已然太遲!

    男子高大身影覆蓋而來,一聲沉響!阿曼胸口劇烈一痛!

    沒看清男子如何出招,少女只感到指間一空,整個人隨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離地面!

    身體在空中畫了個弧,然後重重摔下,倒在一堆瓦礫中!

    充斥喉嚨鼻腔的血腥,令人不安的耳鳴!阿曼的骨頭彷彿全被震碎。噗!噗!普!連連吐血,躺在地上,任人魚肉,倏然失去意識!

    男子將刀收回,撿起地上的面具,沒再瞧少女一眼,走出園子。

    不知過了多久,阿曼漸漸恢復知覺,艱難地站起,忍住每口呼吸,胸腔內宛若裂開的刺痛。她舉目望去,發現天色尚未明。靠著夜暮的掩護,腳步蹣跚地又來到親穆國公府的後巷,敲了敲門。

    老石睡眼惺忪,一臉不悅,但看到阿曼一身血,搖搖欲倒,二話不說,背起她,往房舍奔!

    賣糖的婦人也被吵醒,大吃一驚:‘發生何事?’

    阿曼用盡最後的力氣,比劃道:‘天亮之前,把我救醒!’沒等婦人回答,已昏死過去。

    婦人一查看,才發現阿曼的數根肋骨被打斷!若非她從小接受藥療,體質異於常人,早已斷氣。婦人為她包紮傷口,又餵了她一些氣味奇異的石藥。

    老石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傷得那麼重,怎麼可能在天亮前,被救醒!’

    婦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瞧不起我鳩藥婆,還是上人?小心的你烏鴉嘴,免得老娘一不高興,收了你的小命!’

    原來,這婦人便是江湖惡名昭彰的使毒高手,鳩藥婆傅春玉!她口中的商人,是傳聞乃招搖教教主‘燭陰’的吃心上人。她的授業師父。

    老石知道她的厲害,見她發怒,身子哆嗦,不敢再言。

    *

    長夜漫漫,終於過去。

    朝陽東昇,魍魎離散。

    子夜公主把玩著妝案上的各色鮮花。都是家人剛剛採擷而來的。上面還掛著晨露。

    小侍女阿曼正幫她梳頭。

    ‘阿曼,你覺得哪個好看?’子夜問道,心情似乎相當愉悅。

    阿曼毫不猶豫地拿起了一朵紅色芍藥。

    ‘將離?呵呵,和本宮想的一樣。’

    阿曼為子夜公主簪上紅芍藥。晨光中,血液般的花瓣十分刺眼。她的呼吸一時急促,扯動胸口,疼痛不已,禁不住咳嗽了幾聲。

    ‘你.....’子夜公主此時才從鏡中看到阿曼面無血色的臉:‘昨晚,受累了。’

    阿曼對著鏡子裡的公主,搖了搖頭。

    子夜公主端詳阿曼,道:‘梳完就下去休息!這幾日都不用來侍候了。’

    阿曼心中領會,點了點頭。

    子夜公主繼而看向鏡中的自己,一臉滿意地道:‘以前,貞郎就喜歡我戴花!’說著,神秘一笑:‘阿曼,本宮以後,每日都要簪花!’

    阿曼又點了點頭,手指略顯僵硬地,將梳中的無數落髮,一絲一絲地拉扯出來。

    *

    池東朱鳳棲桐樓,

    池南蒼龍印蓮臺。

    七弦琴聲引雷風,

    四諦梵音破江霾!

    這首詩,描寫的風景,是鹿都西市的鹿池。

    ‘蓮臺’,指的是三千寺,而‘桐樓’,則是梧桐園,鹿都第一歌舞教坊。

    不同一般的歌舞坊,這裡不是靠銀子便可進來的。聚集園中的,皆是成名藝人,其中不乏大師。藝人對客人的品格氣味,要求嚴苛。簡單說來,看不對眼的客人,會被婉拒入園。

    其中,最難見到的,便是梧桐園的主人,第四代師秋白,文人雅客心中最好的琴師!

    梧桐園看上去與一般的貴族官邸無異。樓閣院落,香山秀水,在沿著鹿池東邊的十數畝地上,錯落有致,佈置文雅。

    臨湖的雅室永遠是客人首選。這裏可以飽覽鹿池美景之餘,也可欣賞到最精彩的藝技,因為臨湖的館舍,住著梧桐園最出色的歌舞樂師。其中一館,名‘夜苔’,乃琵琶國手-顏無心,的湖邊小築。

    今夜,夜苔內,顏無心輕攏慢撚,正彈一曲‘欲說還休’。

    人到中年的顏無心,方見今晚的三位客人,便知自己不是今晚的主角。三位客人皆大有來頭,看他們的臉色,似有要事商榷。一曲終了,她識趣地以添備酒食為名,告退離席。

    在座年紀最輕的客人起立,色迷迷地送顏無心離開:‘顏娘子曲藝精妙,吾等今日有此耳福,何幸之如!’

    顏無心抿嘴一笑,微微屈膝行禮,抱著琵琶,一縷輕煙般飄出房外。

    方才說話的,是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他嘴上兩憋短鬍,修的極其細緻,高顴骨,吊梢眼,一副難以應付的樣子。

    主位一位老者,高瘦身材,花白鬚髮。薄唇緊閉,眼神睿智。看得出來,年輕時乃一翩翩公子。

    下首也是一位老者。四方的臉,豹眼鷹鼻,腰間纏著麻繩,似乎在服喪。顏無心走遠後,埋怨道:‘此處雜人來往,賢侄為何安排在此見面?’

    年輕的短鬚客人笑道:‘潘叔叔,侄兒愚見,九原舊族聚會,自然惹人注目!與其會在密處,惹人猜測,不如大大方方,外人也不好說什麼!’

    主位的俊偉老者點頭,捋了捋雪白鬍子:‘沈賢侄說的有理。’

    服喪的豹眼老者聞言,不再言語。

    房中三人正是與皇室同宗的九原舊族,沈,潘,林三家的家主!

    短鬚客人是沈家家主,親鈺侯,沈闊,字立瀾。

    一身喪服的正是不久前痛失愛子的潘家家主,親錫侯,潘熾,字伯炎。

    主席老者乃三公之一,太相親穆國公,林棠,字梨之,林家家主。當今皇帝的岳父。因為身分最貴,九原舊族皆對他馬首是瞻。

    九原舊族乃同宗,之間以叔伯兄弟相稱。

    輩份最低的沈立瀾見此刻堂上無外人,開門見山:‘兩位叔伯,想必也已見過傅春玉那婆娘?’

    潘伯炎聞言,臉一煞白,豹眼難掩驚恐:‘那,那婆娘也忒張狂了!在貴安城,竟也敢上房揭瓦,闖門入室,還出言恐嚇!我只是把賣貨的賬銀,遲了幾天交上去,他們竟然買兇殺了容兒!林公,你說,爛泥般的賤民何時已能如此欺壓九原舊族!唉,幾年前,我們不過賣給招搖教一些沒用的老戰馬,沒想到,從此就與他們糾纏不清!’

    太相林梨之,見潘伯炎六神無主的模樣,慍色上臉,低聲喝道:‘慌什麼!’

    潘伯炎不由噤若寒蟬,只在腹中道了句‘死兒子的不是你’!

    ‘眼下僵局.....’林梨之沈吟道:‘唯有拆穿‘燭陰’身份,不能破!他一直不肯以真面示人,身世定有隱密!姓傅的婆娘說,‘燭陰’已到鹿都。如此,便正中下懷!我們只要找到這個招搖教的背後之人,才可反擊!’說到此處,英俊的五官扭曲,眼露凶光!

    ‘林伯伯說的是!’沈立瀾眯了瞇吊梢眼,道:‘招搖教近來在簡州,聲勢浩大!那個神秘的教主定留下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若想與其盡快劃清關係,我們何不向此間主人打探?’

    沈立瀾此話一出,林,潘兩人皆一怔:‘師秋白?一個琴師?’

    ‘兩位叔伯有所不知,梧桐園,並非一般教坊!十年前,這第四代的師秋白就開始專營秘聞軼事。只要酬金夠足,什麼都可以打聽!’沈立瀾解釋道:‘連官府的緝捕也常來此,讓他們幫忙,打聽消息。更有甚者,傳聞三武司也與梧桐園有所來往!’

    ‘可是.....’林梨之道出顧慮:‘如此一來,梧桐園會否懷疑我們與招搖教有染?’

    ‘小侄明白林伯伯所慮,不過梧桐園向來不打聽買主身份。我們只需尋一可靠之人,為我們出面,此事絕不外漏!眼下正有一良機!’

    ‘良機?’

    ‘嗯,聽辛兒說,顧狐狸的大兒子顧裔,近日要在梧桐園擺宴。鹿都的名門公子,都收到了請帖。帖上說,此宴是為赴考的赤湖子弟洗塵,順便讓眾人熟絡,將來好互相照顧。’沈立瀾口中的‘辛兒’乃他的長子,沈辛(字無難),現任勝雪監校尉。

    ‘這事,我也聽家中的兒侄說過!’潘伯炎哼道:‘顧家真是一刻不停地在籠絡人心!’

    ‘潘叔叔說的不錯。不過這次倒幫了我們!到時候,席上人多口雜,我們可趁機,遣人接近梧桐園的暗探,就算被外人碰見,恐怕也會以為那是做東的顧家遣去的!’

    林梨之沈默良久,頷首道:‘唯今之計,只能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