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凤传奇之紫竹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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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天子之儀

    ‘宗義兄,赤湖一別,可好?’易無待行禮道。

    ‘多謝無待兄掛念,小弟安好!’顧宗義回禮:‘無待兄,與小弟結伴而來的這位,是梁州機關城,冥靈侯的世子,南宮化羽。化羽,這位是古州雪峰不易宮的少主,易無待公子。’

    易無待與南宮化羽相互見禮。

    易無待繼而介紹道:‘這是舍妹,易瑤,小字無憂。這位是在下好友,慶州九逸山莊,貞德夫人的世子,謝子燕。’

    五人互通姓名後,方知對方皆出名門,同樣是百里巷的趕考子弟。

    南宮化羽的馬‘雲龍’,本來乖乖的,此刻躁動不安地踏著蹄子,伸長脖子,似乎想走到光影跟前。光影嘶叫回應,前蹄刨地,也想向雲龍走去。

    謝子燕無奈,任由光影走向雲龍,讓兩馬親近。‘南宮世子的馬,是九原駒中少有的白龍馬!我的馬也來自九原,見到同族不免興奮,南宮世子萬勿見怪!’

    南宮化羽正奇怪座騎的反應,聞言哈哈一笑:‘原來是遇到同鄉啊!雲龍,你的人緣,不對,是該說你的馬緣,可真不錯啊!’

    這時,易無憂也走近南宮化羽,詭秘一笑,拱手道:‘原來那日我遇到的,是南宮世子!世子的身手了得,易瑤佩服。’

    南宮化羽一臉不解。易無憂唯有解釋道:‘幾日前,我與世子在流星川城有一面之緣。當時我戴著面紗,正要登船。’

    南宮化羽恍然大悟,盯著易無憂半會兒,道:‘你便是那日清水幫請來的打手!’

    ‘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並非他們所請的人!’易無憂忙道。見其他三人聽得一臉疑惑,只好簡略道出自己如何捲入幫派爭鬥,與南宮化羽交手。南宮化羽也趁機解釋,自己與幫派沒有什麼交情,那次出手,純屬誤會。

    ‘我只是好心救了一人。’易無憂道:‘順便幫他傳一口信。口信內容都不知道,就糊里糊塗地幫人打了一架!沒想到,世子更無辜,只是被人認作我,便也捲了進來。對了,世子的佩刀可有追回?那賊人是何人?還有,可有發現那神秘漁者的身份?’

    易無憂一連發問,南宮化羽知道若道出實情,勢必公佈自己與河海幫的關係。當下拍了拍腰間的寶刀,撒謊道:‘追回了。那賊人不過市井無賴。那漁者嘛,我也不知他何方神聖。’

    ‘那老者那麼厲害,應當有名啊.....’易無憂似乎仍不死心,沉吟道。

    ‘他是河海幫的長老,九天雕,任東來!’顧宗義忽然道。

    易無憂,南宮化羽聞言皆一怔,驚訝地看向顧宗義。

    南宮化羽心中有愧,緊張問道:‘宗義,你怎麼知道?你也見過那老者?’

    顧宗義搖頭:‘沒有。聽在外行商的家臣說,水路有一個河海幫。勢力頗大,裡面的長老是一漁叟,終日獨釣洛水,本領非凡。是一位與子孝公主,震南侯,太尉夏侯長靈齊名的前輩高手。方才兩位對那老者的描述,我猜測是他罷了。’

    顧家乃東府第一商賈,自然需要與江湖人打交道,尤其漕運。顧宗義曾聽聞任東來,實屬常情。南宮化羽心中一寬,道:‘還是宗義見識多!’

    易無憂也衷心讚道:‘宗義兄定然知道不少江湖奇人,秘聞!有空與我們說說啊!’

    顧宗義道:‘易小姐喜歡聽市井逸聞?’

    ‘是啊!你喚我無憂吧!’易無憂回應著,看著顧宗義的眼神忽然一凝,只覺那過於精緻的五官,似曾相識。一不留神,‘看’變成‘盯’。

    顧宗義對此似乎習以為常,直直回望,彷彿在說‘很好看嗎?’。

    易無憂臉色一訕,立馬移開目光。

    在此時,遠方隱隱傳來絲竹笙管,銅鐘皮鼓之聲。音律莊重素雅,不似世俗之曲。眾人一時沉默,豎耳傾聽。

    五人中,易無待較為精通音律,喃喃道:‘這不是正樂嗎?’

    謝子燕聞言,語帶興奮地道:‘是皇帝春蒐回朝!走,上山瞧瞧!’說著,領眾人策馬,奔回方才所在的山丘。

    眾人放眼一望。

    一里外,一隊儀仗,如一條顏色斑斕的長蛇,伸展在平原上,正緩緩向鹿都‘滑行’!

    浩浩蕩盪的上千人馬,列隊分明,儀仗井然。

    一名戴著青色龍形兜鍪的金甲將軍走在前端,左右兩名重甲騎兵,手持羽旄。

    紫色旗面上,繡有白色麋鹿,紅色芍藥,還有一個篆字-樂。

    三騎打頭,後面緊跟四列身穿金甲的騎兵,一列十二騎。接著是百名輕甲步兵,每人手拿戟幢;十六駕駟車,載著錚鼓以及樂官,吹奏不止;十幾輛牛車,滿載獵物和五穀;二十四輛華蓋,上插旂旄,乃高官之乘。

    隊伍正中,乃一輛九馬拉動的巨大青輿。巨車被三層重甲騎兵,一層步兵圍著。步兵四人一組,抬著十二紫色大纛。大旗高聳,用金線繡著六凡獸:麈,鹿,熊,獐,野豬,兔。以及六神獸:青龍,白虎,玄武,朱雀,騰蛇,麒麟。

    青色巨車後,八行步兵緊緊跟隨,手握各種武器。最引人注目的,乃一八人抬著的黑漆犀膠長弓。弓上的金箍玉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方圓數里,清晰可見!

    隊伍尾端,是十六乘的七彩羽蓋,上面坐著職位較低的官員,還有笙管樂師。殿後的,又有百名輕甲步兵,拿著各色幡旗;以及首尾呼應,另外四十八名金甲騎兵。

    如此陣仗,雖隔千尺,山丘上的五子仍能感到皇室威儀,天下之主的氣勢!

    此時的紫孝,立國即將三百年。皇帝姓樂,名瑞武,乃九州第二十五代君王。

    ‘那戴著青色頭盔,穿著金甲,走在前面的就是皇帝?’南宮化羽不諳道。

    ‘應該不是。’易無待道:‘祭禮謂青春,朱夏,白秋,玄冬。春天獵祭,天子應乘青車。中間那輛大車才是皇帝所在吧!’

    謝子燕道:‘不錯,走在前面的那位,是新月營的首領,林博之將軍。這次春蒐,輪到新月營負責護衛。林將軍執旗為導,穿金甲的都是他們新月營的人。’說著,又解釋鹿都內城,也就是貴安城,因為禁中所在,只由三武司鎮守,連九州精銳的紫策八軍也不得擅入。

    三武司,也就是神鹿衛,新月營,勝雪監。最靠近皇帝的職位,一般由貴族子弟所擔任。每司五千人,只聽命皇帝,也就是世人口中的禁軍。平日,三武司分工,守衛貴安城。新月營駐守宮門譙樓,勝雪監徼巡,神鹿衛則是勛貴皇族的護衛。

    天子出行,由三武司輪流負責,偶爾動用紫策軍,或府兵輔助。這次輪到新月營。首領林博之,名敵,拜四品上將,來自與皇室同祖的九原舊族-林氏。

    林氏的家主,乃親穆國公,位至三公之一的太相。林博之是太相的侄子,也是當今皇后的兄長。身分,貴不可言。

    ‘新月營的人真威風!’南宮化羽看到鐵馬金甲,不由讚道。

    顧宗義抬眉,暼了暼謝子燕:‘我卻聽說,紫華庭最威風的是,謝世子的父親謝春秋將軍統轄的神鹿衛?’

    ‘家父統轄神鹿衛,可三武司在貴安城,職位配置不分上下,沒有最威風一說。’謝子燕沒看懂顧宗義眼中的那絲曖昧,坦然道。

    ‘那謝世子將來可要繼承令尊職位?’顧宗義繼續問道。

    ‘這個......瑄不知能否躋身禁軍。唯願遵循庭訓,不負父望。’謝子燕又想起史先生說的光耀門楣四字,微微出神。

    ‘子燕,謝將軍是否也有金甲?’南宮化羽眼光一直在那些金甲騎兵身上,一臉羨慕。

    ‘三武司日常不配金甲。這次可能是因為春蒐祭祀,新月營才穿的吧!’謝子燕道。

    ‘化羽也想入神鹿衛?’顧宗義轉頭看向南宮化羽,問道。

    ‘神鹿衛雖然不錯,可聽子燕方才說,禁軍一輩子都要守鹿都內城,有點無聊。我嘛......’南宮化羽不由遙想,道:‘不如去六方轉轉!有生之年,收服清洛,也不錯!唉,其實只要不在家父手下做事,便行!’

    南宮化羽口中的清洛,指的是紫孝的西鄰。那裡散落諸多部落小國,因為洛水源自極西之地的雪域,哀鳳山山脈,流經六方,水色至清,東流入紫孝卻變濁,所以關外西部被俗稱為清洛。十六年前,清洛最大的六個部族結盟,謂‘六方之盟’。清洛,從此又被稱六方。六方,是紫孝唯一年年皆有戰事的鄰居。

    謝子燕聞言,第一個拍手道:‘南宮世子有經略疆域之志。令尊冥靈侯,麾下勝澤軍乃紫策軍之一。紫策軍本就是為了征戰四方所備。加入其中不是正好,世子為何有此一說?’

    南宮化羽嘆了一口氣:‘你們有所不知,我那父親,任性高傲,目中無人,極難侍候!’

    眾人聽罷,不由詫異。任性高傲,目中無人,皆不是子女會形容父母的話語。

    ‘冥靈侯刀法絕世,可敬可傲!’顧宗義想起師兄司馬安仁說,當年冥靈侯與伯父‘天驕府’比試刀法,略勝一籌的事情。

    ‘宗義,切莫在家父面前如此說話!否則,他會變本加厲,我與家人便不得安寧!’南宮化羽作哀求狀。

    ‘不得安寧?’顧宗義饒有趣味地道。

    ‘是啊,他會日日講,夜夜講,不斷地重複他的‘戰績’!直到你耳朵長繭為止!如此上司,誰會受得了!’

    原來如此!眾人終於明瞭南宮化羽所說,冥靈侯的‘極難侍候’是指什麼。

    顧宗義嘴角一揚:‘勝澤軍,可是不少投軍之人想去的所在!不為什麼,只為一睹機關師的風采!無奈門檻太高,大多望洋興嘆!化羽,身在福中,不知福,說的是你吧!’

    ‘機關師’三字一出,除了南宮化羽,眾人皆一楞。易無待道:‘機關師,我在方州聽家師,方先生提及,確實令人神往!’

    ‘無待有意,憑兄之能,定可入選!’謝子燕接道。

    ‘呵呵,我去太學,只為增長見識。日後回方州,為姑姑治理不易宮出一分力。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留在鹿都。’易無待笑道。

    ‘此話怎講?’南宮化羽雖然自己不想成為機關師,但聽到他人拒絕,心底仍不免有些忿忿不平,於是道。

    妹妹易無憂此刻搶道:‘因為易家家訓!’說著,搖頭晃腦地背誦:‘平安之時,不仕王畿,不食外邑,伺山奉神,萬代守護!’

    ‘百里巷苦讀三年,只得歸家,不是埋沒才能?’南宮化羽道。

    ‘我們方州大得很!’易無憂驕傲道:‘總有施展抱負的地方!所以我們就算考不進百里巷,能下雪峰,一覽九州,也足以!’

    ‘除非......’顧宗義秀氣的眼眉閃過一絲狡黠:‘戰火燎原,天下板盪!’

    易家兄妹聞言一怔。兄長無待笑道:‘那自然另當別論!守護九州,不易宮義不容辭。可如今天下安靖。宗義兄所說的燎原戰火,難以預見吧?’

    顧宗義望向山下馳道的人群,目光閃過一絲陰騭:‘樂氏得白鹿,能守乎?’

    就在眾人錯愕不已,他又咯咯一笑,若春花顫枝:‘江山何其美好,若如無憂所言,能流連其間,何樂不為?’

    ‘宗義呢?’易無憂反問:‘你對江湖,朝堂似乎都十分熟悉。你來鹿都,又有何打算?’

    顧宗義被少女眸底的敏銳一刺,遙望鹿都城,平淡道:‘古州赤湖顧氏,為顯姓揚名,大張聲勢,促上百子弟赴考。瑾,不過其中一員。不求一官半職,只為家族聲威,忝入太學,此行功成!’

    顧宗義的直白,叫人措手不及,尤其與他近來相處的南宮化羽。‘你刀法非凡,學識更是不俗,謀取功名不難,怎是來湊數的?’他不由道。

    ‘是啊,赤湖子弟,豈是庸輩!’出席過梅花宴的易無待也道。

    ‘無論如何,大家在此相會,便是緣分!’謝子燕子此時道:‘小弟來鹿都最久,理應為各位洗塵。各位可願移步麗人樓,把酒言歡?’

    世家子弟,雖只一番淺談,皆惺惺相惜,聞言欣然附和。許是少年玩性,眾人皆有意超過皇帝儀仗,提前進城。於是二話不說,提韁下山,向鹿都城出發。

    鄰近城門,易無憂突然道:‘鹿都之名,是如何得來?’

    眾人聞言,皆瞄向謝子燕。他也大方,侃侃道出緣故。

    ‘一說,鹿江穿城而過,所以名鹿。二說,遠古年間,此地鬧瘟疫,皇室先祖在此遇到神鹿,經神鹿贈藥,消除瘟疫,便建城以作紀念。如今城中西市的‘御神山’,還供奉著一株靈芝,傳聞是因神鹿足印而生,能克百病!三說,都城本是不知名的先人所留,遺址被皇室先祖發現,重新修葺。因從遠方望去,屹立的門樓成鹿犄之形,便名鹿。’

    ‘我看著,這鹿都城樓可不像鹿角!’易無憂道。

    ‘那像什麼?’南宮化羽隨口問道。

    ‘像......’易無憂尋思片刻,道:‘蛤蟆!’

    ‘蛤蟆?’

    ‘對,像蛤蟆!’易無憂重複。

    ‘那豈非要叫蛤蟆都?’南宮化羽一臉嫌棄:‘太難聽了!’

    眾人莞爾,可再看前方巍峨的城門時,腦海不約而同地浮現一隻張嘴蛤蟆,而自己正往那血盆大口裡奔!

    外人看來,卻只見五位少年,怒馬鮮衣,風華正茂,目光堅定,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