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的义庄，几十里外就不见了人影，老百姓们避之不谈。一路上穿过旁逸斜出的树林，夕阳西下时才看到古宅的影子。

    这是个败落的名门望族，爬满锈迹的铁门紧闭着，房梁上的破烂的灯笼摇摇欲坠，旁边的石狮倒勉强算完整，让曾经诸葛家的尊容可见一斑。

    诸葛南风抬着抚摸着铁门，一阵深重的铁锈味传入鼻子，她抬头看着积满灰尘的牌匾，牌匾上的字早已不清晰，旁边的青铜风铃在晚风中发出鬼魅的响声。

    “有人吗！”

    诸葛南风拍了拍铁门，声音撞在铁门上空洞地回响。

    怎么可能有人。

    即使是义庄，门也不该锁着，这样叫别人怎么进来。

    诸葛南风退后几步，运起功法，一挥衣袖将法术拍到铁门上。破旧的青铜风铃响起来，声音萦绕在她周围，仿佛站在一条时间与历史的长轴上。

    好在门就这样打开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此刻真的没法相信这是个事实。门内别有洞天。

    这是个镜像的琉璃世界，天空中的白云映射在面前的湖泊里，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水。霞光照耀，天空明净，倒影在水中恰似丹青未干，提笔点欲穿。

    远处却有一扇门，完全是悬空挂在水面上。

    “这里到底是不是古宅？”诸葛南风自言自语。

    她环顾四周，该怎么过这片湖水？

    诸葛南风蹲下身，湖水中飘浮着黑色的石块。这些石头个头都不小，可竟仍然漂浮在水面上。

    究竟是张力被无限放大还是重力失去作用？

    她迈开脚步，踏在这如镜水面上，脚下起了一圈圈涟漪，可抬脚间却无一丝水花。

    诸葛南风走到这扇门前，轻轻转动把手，竟然就这样打开了。

    如果说刚才的琉璃世界是一曲华章，这里的气氛就是人间地狱。

    黑压压的宫殿里排着两个长桌，桌子上好像摆着什么动物的残骸，像是被吃剩下的。没有玻璃的窗子透着阴风，吹起破烂不堪的窗帘。

    大殿最前面是个盘旋而上的楼梯，看上去一踩就会断，她顺着旋转楼梯而上，上面还有门。

    “这个地方怎么会这么奇怪？”

    在此转动把手，门还是轻松地打开了。

    这里更是昏暗，快要伸手不见五指，诸葛南风点燃一把火，橙黄的火苗熊熊燃起，发出噼啪爆裂。

    就在此时，一枚暗器飞旋着冲着她的脸扫来。

    诸葛南风及时弯下腰躲了过去。

    “什么东西！”

    紧接着又是一个。

    诸葛南风回过头扭动门把手，这才发现门早就打不开了。

    也就是说这里根本没有退路。

    她一挥白绫，明亮的火烛照得脸忽明忽暗，四方穿梭的绸缎击落暗器数许。空气内全是浓烈的火药味。

    诸葛南风拾起一枚暗器，四个锋利的弯角经过空气的摩擦还带着些温热。这个古宅里，怎么会藏着这些东西？

    她托着手心的火焰，照着两侧的墙壁，坑坑洼洼的石头上有不少黑色的斑点。诸葛南风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好像是血，还是陈年的血。

    曾经来过这里的人被暗器打死了？她低头看着石板路，地上同样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污渍。可为什么没留下尸体呢？

    诸葛南风缓缓迈开步伐，走向前面另外一个铁门。这些暗器恐怕是个开始，每一扇门后都藏着不易发觉的机关，直到将来者毙命为止。

    她打开门，这里是一道走廊。走廊尽头的石墩上生着火，拉长了她的影子。

    这里看上去很安静，什么也没有。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前面砸过去，石头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难道不是这样的？

    诸葛南风蹲下身，地上有血迹，这里的血迹明显比刚才少了些，看样子不少来者都没过刚才那关。

    还没站起来，忽然看见地上一个黑色的人影，那绝对不是她的影子。

    后面有人。

    她一个转身，拔出小刀向后刺去。来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是我！”

    诸葛南风收了小刀，“江衡？你不是回西洲了吗？”

    江衡摘下帽子，露出一副俊朗的面孔。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似乎比之前更好看一点。

    “你看看这面墙，石头之间的缝隙比其他的墙稍微大一点。”江衡说。

    诸葛南风仔细一看，似乎还真是。

    江衡摊开手，“小刀。”

    “你干什么？”

    他接过刀，刀尖在缝隙间轻轻一划，无数乱箭从走廊两边飞了出来，撞在墙上纷纷落地。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诸葛南风问。

    “等出去后再告诉你。”

    他们打开另外一扇铁门。

    陡峭的索桥横跨在断崖绝壁之间，石洞内生着火，悬崖下吹上来的风叫烛火忽明忽暗。

    诸葛南风端详着看上去支离破碎的桥板，板子上似乎都有碳火烧过的痕迹，越到中间越是明显。

    她摘下自己的手镯，镯子滚过桥板，滑过的地方升起红色的火焰。

    “我就说这桥有问题。”诸葛南风说，“它的火点很低，人走在上面只会被活活烧死。”

    “看来这地方身手不好的人就等于是送死。”江衡说，“你家祖宗在宅子里下这么多机关，可真是难为你。”

    江衡拔出寒霜剑，扔到桥的对面，稳稳当当地扎在地上。诸葛南风一挥白绫，捆住剑，踩上铁锁翻身而过。

    她看着眼前的门，朝江衡一挥手。

    “我真好奇这后面会是什么样子。”诸葛南风说。

    “在往下走，应该要到古宅中心了。”江衡说。

    诸葛南风推开门，这一回的风景超出她的想象。

    这是个冰封世界，俯仰天地间，万里皆冰雪。风声与大雪卷在一起，撞击着人的心潮。

    诸葛南风回过头，江衡没有跟上来，这里没有门，后面是无尽雪原，前面是一汪海水。

    这里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忽然江水浩瀚，洪波涌起。鹏之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这里是北冥天池。

    雷霆阵阵，乱风吹雪，分古今，明混沌，开天地。

    “我此时在姑苏才对，怎么可能是北冥天池？”她自言自语。

    这里有问题。

    “江衡！”她喊道。

    江衡已经去西洲了，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他其实从未出现过。

    从一开始的镜像世界，就是假的。

    身后忽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谁！”诸葛南风转过头。

    什么人也没有。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诸葛南风说，“不用躲着我！”

    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站在她身后，此人的眼睛与她竟然如此之像。

    诸葛南风愣了一下。

    忽然一把剑插进了她的胸膛。剑柄上的阳炎二字触目惊心。据说这就是诸葛子川曾经赶尽天下妖魔，斩杀魔王的剑。

    诸葛南风捂住胸膛，可是一点痛觉都没有。

    眼前的世界像玻璃一样碎裂，有什么东西将她推了出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是站在古宅大门口，门上的青铜风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她舒了口气，原来都是幻觉，不身死其中幻境就不会结束。

    曾经想进来的人恐怕就是这样被古宅赶走的。

    所以这门是怎么开的？

    诸葛南风看着门旁边的石狮。这里是义庄，给死人走的门，和活人怎么能一样？

    她拍了拍石狮，狮子脸朝外是给活人走的门，那么这义庄的门，莫非是……

    诸葛南风将石狮转了个方向。

    这回前面的门是真的打开了。

    这是一片破旧的院落，院子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屋顶上的瓦片压得密如鱼鳞，天河决口也不会漏进一点儿去。

    诸葛南风踏在长着青苔的石板上，这里安静到让人觉得可怕。空气中飘浮着什么灰色的东西，似乎是雾霾。

    太阳已经落山，黑色的夜压下来，透过稀稀烂烂的窗帘，屋子内燃起绿色的磷火，旁边的的这些小屋子里，应该都排满了人。

    诸葛南风提着衣服拾阶而上，靠近古宅最中央的楼宇。这扇门没关，好像是故意没有合拢等着什么人过来。

    诸葛南风小心翼翼推开门，房梁上的端木掉了下来，发出哐当一声。

    她点燃火苗，这里处处都是蜘蛛网，银色的月亮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阴森无比。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

    这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诸葛南风照了照前方，破败的古屋里放着许多棺材，棺材前面立着个人的名字。

    她拖起火，往前照了照，前面有一扇小门，不像是出口，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东西。

    诸葛南风绕过这些落满灰的棺材，完全不想打扰这些亡灵，只是有一个棺材上的名字让她多留意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以为是看错了，多看了片刻才发现不是错觉。

    其上竟然写着她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会有我的棺材？”她突然瞳孔紧缩，“是有人诅咒我去死还是什么意思？”

    诸葛南风蹲下身，这个棺材放在这里许多年了。

    她用火照着其他的棺材，那些都是她不认识的名字。

    “既然来都来了，我查不出点东西是不会走的。”

    她将手按在刻有自己名字的那口棺材上，然后把它打开了。

    好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诸葛南风舒了口气。

    “我就说嘛，不可能有东西的。”她掸掉手上的灰尘，自我安慰。

    那么别的棺材呢？

    她捏了把汗，后背有些发凉。

    “各位江湖道友，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打扰各位好梦的。”

    诸葛南风拜了三拜，接二连三几个手势，念动法术，将一排棺材一并打开。

    结果里面个个都有人。

    全都是女人，嘴唇涂得通红，一张张白得像面粉一样的面孔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绿光。那些轻轻闭着的眼睛，就像随时会睁开一样。

    “没有变成白骨也没有尸变。这些人看上去为什么就和刚刚死去的一样？”

    看样子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诸葛南风转身看着前面的小门。

    她靠近门，抓住门把手。天上的云忽然遮住了月亮。身后像是有什么声音传来。

    “谁！”

    诸葛南风大叫一声。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死就死了，还不让活人好好活着。”诸葛南风嘀咕道。

    不可能诈尸的。她自我安慰。

    诸葛南风拧住门把手，猛地将门打开，这里是楼梯，往下走的楼梯。

    诸葛南风踏了进去，手上的火焰摇摇晃晃，像随时要熄灭一样。

    楼梯是铁的，还算结实，她姑且放了心。拖着火焰照着脚下，诸葛南风小心翼翼地踩上这看不见尽头的楼梯。

    结果她似乎被身后的什么东西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前栽倒，翻着跟头滚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谁推的！”

    她站起身，捂着酸痛无比的腰，看着上面。

    除了她的声音在回响，真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我脚滑了？”她小声地嘀咕。

    这地下室点着烛光，还算是亮堂。这些光是终年不灭吗，还是有人故意为她点起？

    地下室不大，但也不算小。诸葛南风环顾着四周，左边有个书桌，右边是个衣柜。

    走到书桌前，她翻了翻摆在桌上的古书，纸页已经发霉，姑且能看出是《战国策》和《孙子兵法》。但这不可能是重点。

    诸葛南风打开抽屉，其中只有一张发黄的纸。落款是诸葛子川。

    “多日不见沈兄，甚是想念。自从我战后重病休养在家已经近乎半个月，身体是每况愈下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人间已经没有我。

    我知道你和椿子是青梅竹马，还望你以后能多多照顾她，南风年纪还小，不要告诉她魔王其实没有死，天下还有它的一缕元神在游荡。我是用阳炎剑将魔王四分五裂的人，我害怕它的元神有朝一日会找上我的骨肉，希望沈兄能好好保护她。

    我不知道魔王的元神藏在天地何处，但任何被它控制的人终究难逃厄运，如果你能够找到它，一定要替我将它除干净。

    听说你要当君王了，我诸葛家族有不少政治人才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沈兄也是个会赏识人才的人，诸葛家的门客若可为水云国所用，那必定是我的一份荣幸。”

    这就写完了？原来沈居易喜欢把她禁足完全就是因为魔王的一缕元神。

    “这算什么办法。要是它真要谋害我，把我关在朝廷里就有用了吗。”诸葛南风说，“天下这么大，也没听说过它又回来的消息。”

    诸葛南风翻了翻泛黄的纸。背后的日期是二十二年前。

    “二十二年前我不是还没出生吗？我爹怎么就提起我了？”

    看来还需要回去问个究竟。

    诸葛南风将信纸小心地叠好，放进口袋里。

    刚要转身回去，衣柜旁边的一个怪物让她胃部一阵紧缩。

    就是刚才躺在棺材里的女人。空洞的眼眶里满是鲜红的血，滴落在面粉一样惨白的脖子上。

    “我，我们互不打扰，你让我好好离开这里。”诸葛南风扯出一个笑容。

    怪物张开手心，一下子扑了上来。

    “我不是拜过您了吗？”

    诸葛南风抬起脚将她踹飞。结果后面还有不少正在一蹦一蹦地下楼梯。

    又是一个朝她扑了过来。诸葛南风勒住来者的脖子，使劲一拧，只听喀咔一声，就倒了地。

    她卷起白绫，白色的绸缎在周围绕转几圈，将来者一并击退。

    摔断腿的怪物趴在地上，还在向她缓缓地爬行而来。

    这些东西都是实心的，根本就不是鬼；但看她们的皮肤，也不可能是活人。

    诸葛南风踩住一个怪物的脖子。

    “你会说话吗？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

    她发出几句嘶吼，然后忽然身首分离，没了动静。

    看着地上的鲜血，诸葛南风吓得后退两步。

    “身体居然这么脆。”诸葛南风感叹一声。

    “小心后面！”有人大喊了一句。

    只见一把刀砍死了趴在地上的一个怪物。

    沈朗拉起她就往楼梯上跑。

    “沈朗？”诸葛南风喊道，“你个臭小子怎么在这里？”

    “上面的那些棺材，不会都是你开的吧？”他问。

    诸葛南风踹开后面跟上来的一个怪物。

    “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诸葛南风说。

    “我说你胆子真是够肥的。”沈朗说，“你在这里都探到些什么东西了？”

    “什么都没有。”诸葛南风说，“全都要去问沈居易那只老狐狸。”

    他们跑上楼梯，沈朗锁死铁门，里面的妖怪嘶吼着，砰砰地拍着大门，看样子很是不满。

    诸葛南风跑出古宅的大门，转动石狮，将门关了起来，长长舒了口气。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诸葛南风问。

    “先别管这些了。”沈朗气喘嘘嘘地说，“有情报说西洲国最近加紧了对军用的补给，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消息怎么打听来的？”诸葛南风问，“朝廷派了密探？”

    沈朗点了点头。

    苏幕之开始炼丹，宋也坐不住了。诸葛南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