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变戏法
张行书知晓了前因后果,便不再多言,背对着崔远,扬声道:“昔时你留我一命,今日我不杀你,往后莫再相见。”
风起涟漪,落叶簌簌,湖面倒映天上浮云。
崔远孤身坐在柴堆上,宛如一尊石像。
走在竹林中,徐子萝屡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气鼓鼓道:“为什么放过他?”
张行书笑道:“那我能怎样,杀了他?”
徐子萝被问得一愣,瞪着他道:“我怎的知道,他又没与我结仇。”
张行书边走边低声道:“手染鲜血,并不是一件舒坦事,徐姑娘,你年岁尚幼,许是不明白那种感受。”
徐子萝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朝张行书小腿踢了一脚,而后跑到覃幽身侧,挽上她的玉手,面向张行书,吐了吐小舌头。
张行书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无奈地摇摇头。
三人回到先前那所宅子里,柳明山迎出来,上下打量徐子萝一眼,却不料小祖宗好像炸了毛一般,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柳明山慌忙收回目光,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柳兄,此事已处置妥当,将那人放了吧。”张行书朝柳明山道。
柳明山只想赶紧远离小祖宗,转身进了柴房,不一会便如拎着小鸡一般,将那个男子提出来,扔在地上,冷声道:“滚吧。”
男子扯开身上刚被松绑的麻绳,头也不敢回,往外冲去。
柳明山在他身后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男子闻言,跑得更快了,不一会便不见踪影。
徐子萝没有说话,气冲冲地回了屋中,张行书不愿触她眉头,朝柳明山拱手道:“多谢柳兄施以援手,此间若无旁事,我们先告辞了。”
柳明山摆摆手,留给他一个背影。
张行书与覃幽回到家中已过申时,晚霞斜透枝桠,在墙上留下斑驳阴影。
拦下一个过路的丫鬟,张行书背着手,装作随意问道:“伍姐姐今日都在做什么?”
丫鬟盈盈一礼,如实道:“小姐今日都在书房里,方才用膳时问了少爷在哪,我们不知,只能说少爷出门去了。”
“然后呢?”张行书故作姿态的模样落入覃幽眼中,她轻笑一声,引得张行书红了脸庞,伸手搔了搔。
丫鬟不明所以,垂首道:“小姐吩咐留了膳食在后厨热着,说少爷何时回来,便让我们知会她一声。”
张行书点点头,开口道:“罢了,你忙吧。”
望着丫鬟离去,覃幽揶揄道:“想去便去吧,小少爷,你能躲她到几时?”
张行书红着脸,把古剑递给覃幽,迈步朝书房走去。
轻轻叩门后,张行书推门而入。
书房各处都燃着荷花纹方灯,伍茯苓执着手中信笺立在花架旁,眸中含煞。
张行书走到近前,望着她的侧颜,微微一怔,问道:“伍姐姐,发生何事?”
伍茯苓这才瞧见张行书在身旁,仰眸看着他的眼睛,温言道:“你回来了,这几日也不见你人影,在忙什么?可曾用膳?我让后厨……”
“伍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张行书正色问道。
伍茯苓遽然止住话语,握紧信笺,回眸望向花架,伸出玉手轻轻摩挲盆中枝叶,喃喃道:“我那两位兄长,伙同族中长辈,把我逐出了伍家。”
“什么!”张行书大惊失色,忙问道:“怎么回事?”
伍茯苓绛唇微张,欲说还休,半晌才垂眸道:“伍家上下不愿我一位女子掌权,积怨已久。先前离家时,我将台州的生意尽数让出,便是要堵住众口。可他们当我失势,一再欺我,如今甚至要用这种法子,让我彻底不能与他们争抢。”
张行书瞠目结舌地听罢,接着笑了出来。
伍茯苓有多少财钱,张行书说不出,但他知道伍茯苓的生意不仅遍布大江南北,甚至遍及西域和海国。
伍家人若是知道如此,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看到张行书忍俊不禁的样子,伍茯苓横了他一眼,无奈道:“上次事情未处置妥当,便匆忙赶回来寻你,我还得再折返一趟,你在家中休得乱跑,听到没有?”
张行书心虚地小声道:“谁让你一言不发就走了……”
“嗯?”伍茯苓伸手敲他脑门,又觉得不解气,转而拧着他的耳朵道:“你再说一遍?”
张行书疼得龇牙咧嘴,告饶道:“是我的错,快松手……”
伍茯苓松开手,缓步走到桌案旁,将上面散落的纸张收拢理好,轻声道:“我虽是不喜他们,但我也不想轻易与家中断了关系,在我回来之前,你莫要招惹事端,在这好生待着。”
“嗯……我可否一同过去?”张行书问道。
伍茯苓转身瞧他一眼,眸中有一丝道不明的意味,似笑非笑道:“你以为他们因何将我逐出伍家?”
张行书不明所以道:“为何?”
“那日我故意气他们,所言那两字,便是他们攻诋我的原由。”伍茯苓说这话时,颜覆香霞,摆弄着桌上的青釉薰炉,低语道:“若你前去,岂不是落了口实?”
张行书永远无法忘记,那天伍茯苓当着伍家人唤自己什么,心头一热,张了张嘴,竟似哑了一般,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去歇息了。”伍茯苓言罢,从张行书身旁踱步而过,裙摆被风扬起,抚在他手背上。
张行书怔怔回望,魂似乎被她勾了去。
一夜辗转反侧,翌日清早,天还未明,张行书入眠不久,又猛然惊醒,跑到院中,却得知伍茯苓早已离开,丫鬟说伍茯苓刻意嘱咐莫要扰了张行书安歇。
张行书沉默望向门口,有些失落,缓缓转过身,刚好看到覃幽倚在假山旁,院中石灯映着她的侧颜。
“来?”张行书立在原地望着覃幽,莫名其妙说道。
覃幽微笑着抱臂在前,悠然道:“小少爷既然这么有兴致,我又岂敢不从?”
丫鬟们面面相觑,低着头也不敢多嘴。
有位丫鬟好像知道些什么,往后拽了拽身前的丫鬟,齐齐退到一旁。
张行书愣了片刻,突然朝覃幽冲去,抬臂出拳,又疾又狠,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丫鬟们没见过这阵势,都吓得花容失色。
覃幽不慌不忙,静静看着他,似在等待时机。
果不其然,张行书快接近她时,收拳侧踢,宛如鞭子一般朝覃幽腰间抽去。
覃幽不躲反进,往张行书胸口出拳。
张行书早就防着这招,变踢为膝撞,双臂在前,卸覃幽拳劲。
覃幽虚晃一招,疾步后撤,转身提胯侧蹬,一脚踹在了张行书的双臂之上。
张行书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后,两手还在隐隐发颤。
“怎样都抵不住三招,覃姑娘当真了得。”张行书说着,朝旁边的丫鬟道:“你们离远一些,莫要伤着。”
丫鬟们施礼告退,留下这一男一女在院中挥汗如雨。
如此过了半月,张行书照常在院中等着,却始终不见覃幽的身影。
直到午时,覃幽才出现在客厅之中。
张行书百无聊赖地坐在椅上品茗,瞧见覃幽进来,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来到她身侧,问道:“你去哪儿了?”
覃幽身着一袭霜色齐腰交领襦裙,青丝绾小髻垂在身后,手握短剑,笑眯眯地看着张行书,揶揄道:“怎的片刻见不着我就如此焦急?我又不是你的伍姐姐。”
一旁的丫鬟们相视莞尔,这些时日朝夕相处,张行书早就习惯她这般戏弄自己,撇嘴道:“说好今日教我使剑,你却一早不见踪影。”
覃幽忽然神秘地朝他眨眨眼,左右看了看,俯在他耳边道:“醉八仙外头今日来了个变戏法的,你猜怎么着?”
张行书惊疑不定地摇头道:“怎么了?”
覃幽接着道:“起先他就是耍些小把戏,后来瞧得人多了,他便言自己有大神通,可让神仙醉酒。”
“神仙醉酒?”张行书不明所以道。
覃幽继续道:“正是,他取来纸张笔墨,当场作画,绘了位神仙画像,继而取酒倾倒,画上神仙竟真的面红耳赤,宛若醉酒。”
张行书诧异道:“有这等事?”
“没错,后来人越聚越多,那人又施展一手开莲术,将莲子种进土中,不一会便瞧花开绽放,见者皆称奇,不过……”覃幽说到这里,突然止住话语。
张行书嗅着身旁的清香,望着覃幽笑吟吟的薄唇,愣了片刻,问道:“你怎的不说了?”
覃幽对张行书的目光似无所觉,看着他身后的博古架,微笑道:“有人以为画像的神仙显灵,纳头便拜,变戏法的人见状,便说起什么青阳、红阳、白阳,此为三际,半晌我才知晓,他说的是白莲教义。”
“什么?”张行书闻言,皱起眉头。
陈轩自那次一别,至今未曾相见,怎的白莲教没除,还让其光天化日跑出来宣讲教义?
张行书又问道:“城守呢?他们没来?”
覃幽回道:“自是来了,可那人早已离去,身后跟了不少听信妄语的百姓。”
张行书思索片刻,看了看两旁的丫鬟,在覃幽耳边小声道:“我们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