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轻叩帘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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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云峰山

    听徐飒说罢,张行书脸上阴晴不定,一拍椅子扶手,吓得小姑娘瘫坐在地上。

    “快起来,我并非对你生恼。”张行书见小姑娘吓得又要哭,连忙去扶起他,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了往事。”

    原来徐飒方才说,她家中本极为和睦,只是后来她父亲迷上了一位名妓,散尽家财,还欠了许多债,被人要上家来,打得其父旧疾复发,撒手人寰,其母也在惊怒之下卧床不起,加之被借了钱财的亲戚上门讨债,急火攻心下也与世长辞。

    张行书咬着牙怒视前方,这事听着与张立昌所为有什么区别?

    自从离开张家,颠沛流离,加之伍茯苓躲着他,张行书从未如此恨过这个三叔。

    见徐飒不信,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张行书不得已只好给她解释。

    徐飒这才相信张行书不是对自己发火,跪坐在一旁,小声道:“是奴不对,奴不该这样。”

    张行书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称呼自己,愣了一下道:“你不必如此卑下。”

    徐飒惶恐地看向张行书,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少爷不要赶走奴,甘求责罚……”

    张行书突然明白,徐飒在这接连的打击下,心性已经有些崩坏,方才自己拍那一下扶手,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该如何是好,张行书有些慌神。

    徐飒听不见张行书说话,伸手打自己的小脸,一下就打得又红又肿。

    张行书连忙抓住她手腕,喝道:“你做什么!”

    徐飒仿佛没有听见,双目无神,用另一只手接着要往自己脸上打。

    张行书怕她做出更怖人的事情,连忙斥道:“我许你自己动手了吗?”

    徐飒回过神,连忙伏在地上,瑟缩着身子。

    张行书见事情无法挽回,只得容后再想法子,开口道:“你把手伸出来。”

    徐飒立即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高举头顶。

    张行书用书逐个拍了一下她的掌心,吩咐道:“往后不许你打自己,听见没?”

    徐飒闻言,匆忙跪伏:“是,少爷。”

    当下之急是赶紧找些活计给徐飒做,让她忙得忘记这些事,或许就好了,张行书左右望一望,又朝她道:“家中甚是杂乱,你若无事,便去收拾收拾,但是莫要逞强,累着自己。”

    看到徐飒离去,张行书才总算松了口气。

    张行书往陈轩屋中走去,陈轩正趴在窗户往外偷瞧,见他过来,转头揶揄道:“小姑娘如此难缠,张大哥可是惹了麻烦上身啊。”

    张行书无奈道:“轩弟莫要说笑,这姑娘年纪尚幼,身世凋零,极是凄惨。方才她所为,不过是人之常情,假以时日定会好转。”

    陈轩点头道:“张大哥所言甚是,不过张大哥莫不是忘了小弟?”

    张行书不知道他所指何事,见他笑望自己,忽然明悟:“你说要你家中出面帮小姑娘主持公道?”

    陈轩应道:“没错,待来日小弟回家,定要差人将贼子拿下。”

    张行书笑道:“甚好,我替那两兄妹谢过轩弟。”

    夜晚临近二更,陈轩正在厢房内安睡,忽闻有敲门声,张行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轩弟,轩弟。”

    “怎么了?”陈轩迷迷糊糊打开一道门缝,张行书闪身钻进屋里。

    张行书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挠头道:“别提了,我让小姑娘去后罩房睡,她半夜突然冲进我屋中,说怕黑,要与我同眠。”

    陈轩闻言噗嗤一笑,戏弄道:“张大哥这买卖做的不亏,给自己买个童养媳回来。”

    张行书苦恼地摆摆手:“她年岁尚幼,不谙世事,我自不能听之任之,只能让她独自在我屋中歇息。轩弟,我与你挤一挤可好,后罩房的床太小,我睡不下。”

    他说着,没等陈轩开口,走过去掀开床帘,躺在床上。

    陈轩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张行书舒爽地伸个懒腰,忽然东嗅西闻,好奇道:“轩弟,你莫不是留着谁家女儿的香粉,怎的如此怡人?”

    陈轩窘道:“我怎会留那物什,不过是驱蚊的香囊而已。”

    张行书不疑有他,闭眼躺在那,不一会就睡过去。

    陈轩坐在椅子上没有挪步,过了足有一炷香功夫,他才掀开帘子,躺在床的外侧。

    夏夜闷热,院中虫鸣不断,张行书衣领大敞,睡得香甜。

    陈轩不知为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躺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张行书睡相没那么雅观,忽然一腿搭在陈轩身上,吓得陈轩惊坐而起。

    见他并非有意,陈轩才松了口气,把张行书的腿搬开,而后起身下床,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瞧。

    “轩弟,你怎的还没睡?”

    一声乍响,吓得陈轩啊地往后挥拳,正好捣在张行书胸口上。

    “张大哥,小弟并非有意!”还好陈轩最后收了几分力气,没有打实,但也把张行书锤得往后退了两步。

    张行书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苦笑道:“没事,怪我突然说话,轩弟为何深夜站在这沉思?”

    陈轩尴尬道:“小弟被外面虫鸣吵的睡不着。”

    张行书挠挠头,忽然被挂在橱柜前面的一条白色长布吸引,顺手扯过来观瞧,闻到上面有一抹浓郁的异香,放在鼻前轻嗅,险些酥了半边身子。

    “这,这是什么?”张行书晃了晃头,口齿不清道。

    陈轩方才没有往他那瞧,闻言转首,大惊失色地抢过那条长布,挡在身后,支支吾吾道:“这是……我心仪女子的贴身之物……小弟睹物思人……”

    张行书看他脸上通红,连连道歉:“轩弟,我不知实情,还请莫怪!”

    陈轩没有说话,把那条长布塞到橱柜里头,背对张行书道:“无妨,张大哥快去睡吧,小弟待会再睡。”

    张行书哪敢多言,连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一会真的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辰时,张行书满脑子都是昨晚闻到的那股异香,甩甩头不敢多想,起床梳洗。

    走到院中,张行书看到厨屋升起炊烟,走进去瞧见陈轩正在教徐飒做饭,笑道:“轩弟有心了。”

    陈轩无奈道:“是她非要与我学。”

    徐飒看见张行书,碎步上前,不管地上有多少灰尘,径直跪伏在那,怯声道:“奴给少爷请安。”

    站着的两人面面相觑,张行书慌忙扶起她,用袖子擦去她额前的尘土,想训斥她又不忍开口,只得拉着他到陈轩身旁,吩咐道:“好好学,莫要分神。”

    “是,少爷。”徐飒乖巧应道,而后眼巴巴地看向陈轩。

    陈轩撇撇嘴,继续教她做饭。

    如此过了十余日,临近端午节,镇子里一如往日那般寂静。

    据传端午节正午时分阳气极盛,此时打的井水称之午时水,用其驱邪最是灵验,且这天采的草药药性最好,所以也是个祛病祈福的好日子。

    除此之外,端午还有挂艾草与五色线等习俗,只是当地人数稀少,完全看不出过节的喜庆气氛。

    三人正在用膳,经过这些时日的指点,徐飒做的膳饮已经可以入口,不似最开始那般难以下咽。

    “过几日咱去云峰山,而后我准备再往一趟洪洞县,看望故人,不知轩弟有何想法?”张行书边吃边道。

    陈轩沉吟道:“家仆昨天寄来信笺说家父近日回府,他老人家见不到我定会着急,所以我得回去一趟,才能再出门寻张大哥,云峰山是去不得了。”

    两人离开淮安府的借口都是出来游山玩水,尽管张行书与伍茯苓赌气,却也不想让她过于忧虑,所以没少往回寄信,言谈皆是些琐事,意为自己平安。

    送信之人是几十里地外一家商号的掌柜,他常往两地运货,所以可以捎带信笺,张行书小心思作祟,刻意不留住址,想让伍茯苓惦念自己。

    听陈轩之言,张行书点点头:“那好,轩弟且归家,过后在此间再聚,我独自去云峰山瞧瞧,回头把所见所闻说给你听。”

    “少爷,奴也想去……”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徐飒怯生生道。

    张行书想也未想,摇头道:“不可,那里人多而杂,你年岁尚幼,若被拐走了怎么办?”

    徐飒失落地低着头,发髻的两条马尾垂在身侧,看起来宛如得不到吃食的小狗一般。

    这些天经过张行书的循循善诱,徐飒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患得患失,偶尔也能露出笑靥,她毕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可能永远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你留下来看家,这位陈少爷可是能帮你报仇的人,若他回来进不得门,你该当何罪。”张行书逗弄她道。

    徐飒没有像先前那般动不动就跪伏在地上,小声哼唧了一下,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口中却道:“是,少爷。”

    次日五更,张行书送陈轩去几十里外与前往淮安府的商队汇合,而后回家收拾应用之物,准备去云峰山。

    临走之前,他嘱咐了徐飒许多话,却没注意到小姑娘眼神中闪过一抹坚毅的色彩,似是做了什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