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的婚
繁体版

义金母亲去世

    一天傍晚,刚吃过晚饭,义金手机响了,“嗲儿,有啥事没?”义金朝电话里喊道。

    电话里老人声音急促,义金神色紧张起来,张高阳好奇的在旁看着他。

    “你没早点送医院?”义金语气中带着埋怨。

    电话里老人语速很快的解释着什么。

    义金道:“我看看嘛。”说罢挂断电话。

    张高阳问道:“怎么了?”义金拨弄着手机通讯录没有回答。

    很快他按了通话键,把手机放在耳边,踱步到墙上贴的丢了一角的镜子前。

    “喂,立军吗?想求你件事,我妈早上晕倒了,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开车把她送到医院?”义金边说着,边凝神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立军语气平静的说着什么。

    “回去我把钱给你,再给你买条烟嘛。”义金挺直身板打量着自己,语气有些卑微。

    对方变得不耐烦起来,继续解释着什么。

    “我多加点钱也行,你看加多少嘛?”义金低头瞟了一眼手机。

    对方语气冷漠的说了什么,义金沉默半响,转身在客厅里踱步说道:“好嘛,那就明天早上麻烦你送我妈去医院,辛苦你啦。”

    对方挂断电话,义金又打电话给父亲嘱咐道:“嗲儿,立军说他最快只能明天早上送我妈去医院,你准备好了,我今天晚上坐火车回去。”

    见挂了电话,张高阳又问道:“怎么了?”

    “嗲说我妈早上剁猪草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我爸把她抱到床上,去山上采了草药给她敷到头上,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义金道。

    “赶紧送医院啊,想啥呢?”张高阳着急的说道。

    “立军说最早明天早上送我妈去医院。”义金道。

    “多给他钱啊。”张高阳内心觉得这个时候拿多少钱都行。

    “不是钱的问题,他说天晚了出车不安全。”义金道。

    张高阳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知道义金老家只有一辆面包车出山。

    “我现在要回老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义金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跟你回去了,你别着急,我们回去送你妈去省城大医院。”张高阳安慰道。

    俩人连夜出发,路上义金提醒张高阳跟教务处万主任请假。早晨到县城时,义金的大姐已经跟义金通过几次电话,通知他在县城买些准备后事用的东西。

    义金租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沉默无言的向山里行进。张高阳第二次来山里心情和第一次大不相同,她时不时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义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说道:“你别担心,我们回去看看,行的话就雇车拉到省城医院,县城医院拒收,省城医院未必会拒收。”

    义金道:“不管用了,现在来不及了。”

    “早点送去医院就好了。”张高阳看着义金的脸色小心的说道,她深恨自己嘴笨,不知道如何排解丈夫的悲伤。

    窗外的风景还是很美的,粗壮的榕树,吊脚楼,从山里冒出来的白段子般的泉水。车渐渐上行,游走在山间上,看到了远处悬崖峭壁的地平线。张高阳的心又悬了起来,因为路边没有护栏,路面宽度只够两辆小轿车并行。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张高阳感到四肢都僵了。下了车,看到对面村里唯一砖砌的二层小楼,水泥墙壁上书写着黄色方正大字: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周围都是依山而建的吊脚楼。

    义金前面领路,张高阳跟在后面,沿着羊肠小路七拐八拐的终于看到了一座熟悉的房子。从房子里进进出出一些头上缠着白布带子的人们。

    刚走到房子跟前,屋里迎出来一位身材苗条、头发到腰、眉清目秀的女子,张高阳在视频里见过,知道她是义金大姐,便腼腆的叫道:“大姐。”

    大家站住,义娟上下打量了张高阳,说道:“高阳来啦。”

    张高阳应了一声。义金问道:“妈现在怎么样了?”

    义娟道:“不好,我给她喂了些糖水,现在就是靠时间。”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上次来的时候看她身体挺好的呀,又年轻,又漂亮的。”张高阳冒失的说道。

    “我也不晓得,”义娟回答完,又看着义金道:“嗲儿给我打电话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开玩笑呢。”

    义金一时间没有回答,想了想道:“走,进去看看妈。”

    说着大家跟在义金后面。

    这是张高阳第二次来山里,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内心有些局促、紧张。

    跨进门槛,蹲在墙根底下的人们中,张高阳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眼睛细小的中年男子,他专注的盯着进屋的义金和张高阳。义金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张高阳跟在后面没好意思叫大姐夫。

    昏暗的卧室内,张高阳看到了几乎瘦的脱了相的老人,义金站在床边喊道:“妈,妈!我和张高阳回来看你了。”

    老人一动不动得睁着眼睛。张高阳坐在床边问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说着握住老人的手,感到冰冷后,吓得张高阳松了手,惊惧地望着她,仍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旁边一位老人说道:“她这是挨着时间等着自己的崽儿啊。”

    大家都没说话,看着床上的老人。老人嗓子里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她嗓子里有痰,有没有什么办法把痰吸出来?”张高阳转头对义金和义娟道。

    义娟道:“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能有什么办法?我时不时的喂水,要不她这样喉咙干的难受。”

    张高阳看看老人道:“现在到喂水的时间了吗?我给她喂点吧。”

    张高阳把勺子小心的放到她唇边,倾斜勺子,里面的水流到唇边,待水浸到嘴里,便再喂一点,几次后,义娟伸手阻止道:“不要再喂了。”

    张高阳缩回手,扭头看义娟。

    义娟道:“喂多了,尿多很,塌得难受。”

    张高阳下床,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看着床上的老人。

    义金问道:“小弟通知了吗?”

    义娟道:“通知了,说是买好了飞机票,晚上十点多能到。”

    “二姐呢?”义金继续问道。

    “应该快到了。”义娟答道。

    俩人走出卧室,张高阳跟在他们身后来到堂屋。

    义娟来到老公身边,拉起他肩膀上胡乱搭着的白带子,边往他头上缠,边埋怨道:“你把它弄好了,不要让人看笑话。”

    他老公微笑着拉过带子说道:“我自己来。”抬腿迈门槛来到院子里,院子墙根底下趴着一只温顺的白狗。

    张高阳环顾堂屋四周,还是和第一次来是一样的模样,只是对面墙上义金从小到大得的五张奖状越发的旧了。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身穿白色西服、黑色西裤的年轻女子,头发长度到耳边,眼睛和义金、义娟类似,深眼窝、大眼睛,后面跟着一位敦厚的年龄相仿的男子。

    义金忙迎上去,叫道:“二姐。”

    张高阳也忙跟上去,笑着叫道:“二姐。”

    义慧微笑打量张高阳笑道:“终于见面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在外地打工,没来得及参加,你不要怪我们啊。”

    张高阳腼腆的说道:“没有,我理解的。”

    义慧笑了笑,问义金和义娟道:“妈怎么样了?”

    “不太好。”义金答道。

    “小弟回来了吗?”义慧问道。

    “已经买好机票了,说是晚上十点多到家。”义娟道。

    “不知道赶得及不。”义慧说完,想了想道:“走,进去看看妈。”

    大家跨进卧室,义慧坐在床上对老人喊道:“妈,妈,妈!我们来看你了,你能听见我说话没?”

    义慧见老人没有反应,失落的站起身对着姐弟说道:“就差小弟了。”

    张高阳在另一个房间里待着,突然听到老人卧室里传来义金的喊声:“妈,妈!”紧着着一片哭声,张高阳紧张的坐直身子,想去看看却没有勇气。

    很快,老人被抬到堂屋正中央的板子上,头方向对着祖宗牌位,白瓷碗里烧了三柱香。

    邻居们靠墙围坐在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电话声、说话声、笑着此起彼伏。张高阳不由得瞪大眼睛,义慧看出张高阳的吃惊,笑着问道:“和你们那风俗不一样吧?我们这里的意思是今天邻居们都来送送她,最后聚一次,所以要高高兴兴的。”

    张高阳笑着道:“哦,是这样啊,确实和我们那不一样。”

    穿黄袍的道士安排义金、张高阳等人跪在老人身边。张高阳抬头见义金、义慧、义娟跪在老人脚边位置,她和其他人跪在侧面。对面的道士正在准备法事器具,张高阳和大家一样双手合十好奇的看着。

    这时门外径直走来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挤过围坐在地上的人们。不知为何,他们的出现使得屋里的人们顿时安静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三人走到老人身边,其中一人指着老人的嘴呵斥道:“把嘴闭上,听见没有,把嘴闭上!”呵斥完后,那人不死心,蹲下身子一手握住老人的嘴,一手指着老人的脸继续道:“你把嘴给我闭上!你听见没有?把嘴闭上!”说完松开手,老人得嘴吧又张开了,三个小伙子哈哈大笑起来。

    张高阳看向义金和他的两个姐姐,他们和自己一样挺直身板、伸长脖子如同被攥紧脖子的鸭。

    张高阳想站起来阻止他们的行为,但又担心说不好,或者不被保护。

    那人又握着老人得嘴,呵斥着:“闭上!让你闭上!你听见没有?你把嘴巴闭上!”松开手后嘴巴又张开了。

    果然笑话只能重复一次,再一次就是尴尬,后面的小伙子解围般拉了拉蹲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说道:“闭不上了,我们走吧。”

    男子不死心,回头指着地上的老人喊了几句:“闭上!闭上!”

    三人扬长而去。

    片刻宁静后又开始喧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喧哗声像一块遮羞布遮住了刚才的罪恶,张高阳低下了头。

    道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刘义金等人跟在道士后面围着去世的老人走圈、跪拜。张高阳内心暗暗说道:这辈子您受苦、受屈辱、没能有人保护你,为了这个家和孩子们操劳一生,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希望您幸福、平安,享受天伦之乐,这山上一草一木能够记得您来过、在这世间操劳过。

    张高阳跪拜时尽量标准,极尽尊重,听见后面围坐在一起的邻居们时不时的夸奖她:“这儿媳妇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