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往东两百里，就是九州西大门，风阳关。

    九州幅员辽阔，东起黄海，西至风阳关，南到浮屠岛，北达乌苏台，方圆足有三千余里。

    风阳关往东是繁华人世，往西就是化外蛮荒。

    多奇怪，明明是以守卫人间为使命的圣山，却偏生落址化外。

    蔺茹望着眼前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皑皑白雪，默默给自己加了件厚实的袄子，“时运，咱们去哪？”

    “你想去哪？”

    “我都行，你去哪我去哪。”

    “那……去南边吧。”

    “妖谷吗？”

    “嗯。”时运抬头看了看天，圣山内外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太阳，虽然都是挂在天边将落未落的样子，圣山里就是红彤彤的带着十分的鲜活，到了圣山外，却变成一副病恹恹的惨白。

    他吸了口气，“温青玄说，十年前，他去过妖谷，就是捡到你那回。”

    “师父在妖谷捡的我？”

    “可能吧，谁知道呢？路途那么远。”

    “我们走过去吗？”

    “也没别的法子吧？要不……跑过去？”

    蔺茹：“……”

    莹白雪地上，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一路向前延伸，仿佛要一直伸到遥远的天边去。

    过了许久，时运斟酌着开口：“你想去找自己的亲人吗？我们可以顺便找找看。”

    蔺茹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找的？我有你就够了呀。”

    “你都不想找到他们问问原因？”

    “也没啥可问的，丢都丢了，现在去问，就算得到了答案，也不过都是一堆借口，辛辛苦苦满心不甘地问来个借口，怪没意思的。”

    “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苦衷呢？”

    反正，他不相信泊予会无缘无故丢下他。

    那一起走过的年头总不会是假的。

    泊予对他的好……也不可能是假的。

    即便那时年纪小，每天玉练峰上不是被泊予罚，就是在招惹泊予准备被他罚的路上，成日里鸡飞狗跳没个消停，他也懵懵懂懂除了作妖淘气完全没别的追求，可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待他，他还是分的清的。

    那是他这一生里所能记得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他三岁就被泊予抱回了玉练峰，名字是泊予给的，此生拥有的第一段记忆也是泊予给的。

    泊予，是时运人生里最重要的标记，也曾经是他渴望的人生终点。

    而他，也终于在圣山漫长的光阴里，把自己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很多人说泊予可能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吗？即便是死了，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副让我看得见的尸骨？

    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说他死了。

    怎么能让他甘心！

    时运抬头看向白雪茫茫的远方，摸了摸怀里白猫的头，语气很有些漫不经心，“小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生活不易，白猫叹气。

    离升真心不想回答他这不着边际的问题，可不答好像又不行，时运的手都快掐到他脖子上了。

    这小崽子长大了，可人，也彻底疯了。

    关键是，你还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真疯。

    离升动了动耳朵，语气格外诚恳，“小师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咱们为什么还要这么互相伤害呢?”

    时运手指痉挛也似的动了动，最后只是轻轻给他顺了顺毛，“怕什么呢?你是泊予带回来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离升叹了口气，好半晌才抬起头，一直望到了时运的眼睛里去，“小师兄，你的执念太深了。”

    时运脚步一顿，静默良久才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来，“若连这一点念想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蔺茹突然握紧时运的手，仰头很认真地望着他，即便她尽量在控制，眼底还是露了忐忑的端倪，“你还有我呢。”

    “哦对，我还有你呢。”时运声音很低，仿佛喃喃自语，“我还不能死，泊予还没回来，你也还没长大。”

    总不能也让你像我一样一路挣扎着长大。

    可自家情况自家知，自己这些年，魔怔的愈发厉害了。

    时运叹了口气，能多护着一天就是一天吧。

    反正，十年，不也过来了吗？

    也不差再多一个十年。

    他顺了顺离升柔软的毛，“小白，去妖谷，你怕不怕？”

    离升垂着眼，没有说话。

    时运勾了勾嘴角，“我觉得你应该不怕，这十年，你灵犀诀也修得差不多了吧？不是已经九重大圆满了？”

    离升耳朵动了动，毛有些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时运弹了弹他的耳朵，“没什么好瞒着我的，那灵犀诀还是我让蔺茹给你的呢。九重大圆满，呵，果然，这灵犀诀，更适合妖脉啊。”

    离升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自己的屁股，感觉时运身上那柔软的衣料突然有些扎人。

    “怕什么？”时运低低笑了一声，手上动作轻柔，“小时候不懂，后来长大了回头想想才明白，其实，这应该也是泊予的意思。”

    离升毛都顾不上炸了，倏地瞪圆了两只本来就圆的眼睛，“泊予的意思？”

    “不然呢？”时运望着夜幕初降仿佛蒙着层薄幕的前方，“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跟我一起上无妄崖？”

    离升：“……”

    这一刻，他是震惊的。

    他一直以为，泊予是防着他的。

    毕竟，他是千年的大妖，是让他伤了灵脉此生再无法寸进的祸首，是他恨不得诛之后快生屠了一家一百三十六口人类的恶魔。

    哪怕后来他无意中开了灵脉又被泊予收了徒，他也一直觉得，那都是泊予的计谋罢了。

    哪怕，他在自己走火入魔的时候，救了自己。

    他怔怔地抬头，一直看进到时运的眼睛里去。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时运被他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取悦到了，莫名就有些开心，笑着笑着眼底却有些泛潮，“不然你以为，这些年，我为什么会没有杀你？”

    离升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它几乎是有些不过脑子地开口，“为什么？我可是和你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啊。”

    时运的笑容微微有点发冷，声音平淡的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当年伤了泊予的那只妖，就是你吧？小白，或者，我该叫你……离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