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时运鹌鹑一样被泊予领回了玉练峰。

    随着泊予进门，玉练峰院子里的灯次第亮起。

    时运：“……”

    这是关起门打算秋后算账了。

    他快速甩锅：“都是小白乱跑……”

    泊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三岁的时候就是这个路子，这眼瞅着马上要满七岁了，怎么就没一点长进呢？”

    时运死鸭子嘴硬，“真的是小白……”

    “要不，我让小白说？”

    时运：“……”

    一着急居然给忘了，小白现在是会说话的！

    时运眼巴巴看着自己那个巴掌大的小师弟。

    离升：“……”

    你别看我啊！看我没用的，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泊予端起茶，眼睛望向窗口，眼神莫名有些飘。

    “时小运，你知道倘若今天不是成浩有心想保你，就算我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是救不了你的吧？”

    居然这么平静？大事不好！

    时运一个飞扑，直接抱住泊予大腿，声泪俱下，“师父，我错了！”

    “错哪了？”

    “……不该惹祸。”

    泊予端茶的手顿了顿，“……你是真的连词都不肯换一个啊，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之所以去凤栖梧那个多宝阁……就是因为好奇？”

    时运：“……”

    完蛋，被抢台词了。

    他睫毛上挂着亮闪闪的泪珠，眼巴巴看着泊予，卡了壳。

    泊予看着他，沉默半晌，“要不，你还是继续去默灵犀诀第一章吧。”

    时运哀嚎，“师父，不要啊！那玩意我真背不出来，我和灵犀诀犯冲啊！要不，”他急中生智，“要不您让小白去吧！小白比我有天赋的多！他适合灵犀诀，超级适合！”

    离升被这天外飞锅砸出一口老血，经脉都不由又开始隐隐作痛：“……师兄，凡人里有句话，叫勤能补拙。”

    泊予一锤定音，“那就你俩都去，这回多给你点时间，就……六个月吧。明个儿一早就让小童送你们上去。我会设好法印，六个月不结束，你们都不必下来了。”

    时运垂死挣扎，“师父啊，你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嗯，快要不起了。”

    “师父，玉练峰荒凉寂寞，小运想多陪陪你啊！”

    “不用。”泊予喝了口茶，淡淡开口，“这些日子，师父要下趟山。”

    时运的眼泪戛然而止，“啊？你下山干啥？山下面很危险的。”

    泊予断然道，“不会的，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比你更危险了。”

    时运：“……”

    第二日一早，时运在八大壮人偶的押送下，再次回归了他的无妄崖。

    冬日崖顶的罡风像刀子一样吹在他稚嫩的脸上，他“嘶”了一声，飞快跑进旁边的空殿，边跑边跟离升抱怨，“都怪你，要不是你蠢笨蠢笨地撞到了凤栖梧多宝阁里的灵宝，他们根本发现不了我！”

    离升不乐意，“那你倒是别薅我的毛啊！”

    “我那是爱的抚摸！”

    离升：“……被你爱……一定是我上辈子造的最大的孽！”

    时运关注点却不在这，他有些懊恼，“下次再想进他们那个多宝阁，怕是更难了。”

    “你还要去？！”

    时运一脸的理所当然，“灵药还没拿到啊。”

    “其实我觉得……”离升的声音有些艰难，“再好的灵药，可能对泊予都没什么用的。”

    “要叫师父！”

    “你不是也直接喊名字？”

    “我是师兄，能一样吗？这是师兄才有的特权。”

    离升：“……”

    时运给大殿里取暖的火龙加了新的灵石，“你刚刚为什么说灵药对泊予没用？生病了不都是吃药就能好吗？”

    “他这几年吃的药还少？成浩都快把他们天机峰的药库给搬空了。”

    “说不定是成浩的药不行呢？他天天蹲在圣山上，见识毕竟还是浅了。”

    离升：“……”

    他不由就有些肃然起敬。

    自己这个便宜小师兄，别的不说，脸是真大。

    你一个才堪堪够到七岁边缘的小豆包，说一个快两百岁成了精的老家伙见识浅！

    谁给你的自信！

    时运陷入了沉思。

    离升提醒他，“你该背书了。”

    “明摆着背不下来的，还背什么？”时运一摆手，“别吵，想辙呢。”

    “我就是纯好奇啊，”离升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去，趴在时运和火龙中间，出于本能地舔了舔爪子，舔完又有些嫌弃自己，他自暴自弃地趴在两只前爪上，歪着脑袋看时运，“那灵犀诀也不难啊，为什么你一直背不下来？”

    “不知道啊，明明感觉已经背熟了，一转头脑子里就又空了，就好像被什么不要脸的玩意给清洗了一样。”

    “还能这样？”

    “所以我才怀疑我跟灵犀诀犯冲，你说是不是灵犀诀其实有自我意识，它自己不想让我背？我是上辈子杀了它全家吗！”

    离升：“……”

    时运伸了个懒腰，圆滚滚的肚子又凸了出来，“要不你去背吧，早点修到第九重，小师弟，以后我就靠你了哦。”

    离升干脆利落地扭开了头，我不！我现在当猫当的挺好的，没有那喜欢粉身碎骨的特殊爱好。

    时运也就随口一说，他更多的念头还是放在凤栖梧的多宝阁上，“我觉得他们那个多宝阁里，肯定有好东西。”

    离升：“……”

    真执着啊。

    “你说我直接去找凤栖梧要怎么样？他能给吗？”

    “我觉得吧，他应该能给你两巴掌。”

    “那更好啊，我就可以去天机峰找成浩，跟他们直接要赔偿~”

    离升：“……”

    这逻辑，堪称完美。

    “我听说凤栖梧，是个九品。”

    “所以？”

    “可以碾压妖王。”

    “妖王很厉害？”

    离升“切”了一声，“当年你们圣山老祖打妖谷老妖王，他很厉害吧？可是硬生生战了三个月，最终也不过就是打了个两败俱伤！”

    “是吗？”时运拖长音，圆溜溜的两只眼睛硬生生被他扭出了一个睥睨的弧度，“都两败俱伤了，怎么妖谷还缩去了化外？倒是一鼓作气，屠了圣山啊？”

    离升：“……好吧，老妖王确实是……略逊了那么一筹。”

    “只是一筹？”

    “好吧好吧！”离升暴躁，“是逊了很大一筹行了吧？”他还是不甘心，“妖谷至今只能龟缩一角，那是你们圣山的功劳吗？那都是被妖谷的内乱给搅的！”

    “不是两边正打架呢吗？”时运枕着手，肉乎乎的小短腿翘着，“怎么还自己乱上了？”

    离升沉默了。

    这就是大部分妖的缺陷。

    从来没有什么群体的概念，妖是不讲什么天地君亲师那一套的，向来以暴制暴，只以强者为尊。

    老妖王强悍的时候，万妖俯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旦露出一点虚弱的端倪，跟在他背后那些曾经的所谓部下先就露出了一口锋利的獠牙，别人还没怎样，自己内里先乱了。

    离升的思绪不由就有些飘，眼前恍然划过一片妖血四溅的红。

    妖谷连通人间，虽然用着妖族的历法，时间却与人间等同。

    圣山落成五百年，妖谷的那场内乱，却是真真切切地过去了两千年。

    整整两千年啊，可那尸横遍野的惨烈，却依旧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