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的屋檐下有一道人影收起弩弓，抽身要逃。

    周常眼下火辣辣的一片，伸手一摸，滑腻的触感入手，一阵钻心的痛处，令他倒抽了口凉气。

    眼中冷厉之色大作，手提着虚影汉剑追了上去。

    白雾为幕的夜色之下，门洞里窜起的叫卖声与猎户间的热闹声响。

    茅草屋檐被一道狂风吹过，脆弱的茅草屋嘎吱摇晃起来。

    短促而又紧凑的脚步声，啪啪两道利剑扎穿了木车上的虎皮，尾羽尚且震颤不已，吊在门梁上的巨大野猪摇晃个不停，踩碎的青石岩板旁，雪白的面粉铺洒开来。

    怒吼，闷哼与陡然亮起的剑影，清脆的叮当声中，凌空当中碰撞出一闪即灭的火星，最终化作一声惨叫。

    半截弩弓与半截食指连着大块血肉的大拇指一齐落在地上，鲜血喷洒在夯实的地面上。

    “死！”

    周常一剑拦腰斩去。

    对方的眼中透着些许的意外与吃惊的表情。

    然后，噗的一声，剑刃轻易劈开他的腰身。

    没有鲜血喷溅，没有骨断筋折，只有单纯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的分离，古怪而又邪异。

    上半身挂在了房梁上，与旁边的黑皮野猪肉一般，轻轻的摇晃，晃得整座房子都在跟着它们一齐晃动。

    看到这一幕的周常，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刚才遇到的黑狼，同样的被腰斩，同样的没有半点儿汁水流出。

    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狼，一个是人。

    只是，眼前的人，真的是人吗？

    周常没敢怠慢，提剑上前，便要补刀。

    然而就在周常迈步的同时，那扑倒在地的下半身竟忽地抖动起来，一个灵巧的鹞子翻身，双脚交错间，飞蹿出去，三两个纵跃便蹦上茅草的屋顶，顷刻间便要翻过高墙，逃之夭夭！

    周常心中一沉，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一道寒光从周常身后某处射出，噗的一声，将那下半身钉在竹墙之上！

    一双大长腿拼命的扭动，旋转，想要挣脱出去。

    又是两箭一前一后射出，噗噗两声，将乱舞的大长腿也给钉住。

    这时，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手提着刃口有巴长宽的菜刀，另一只手提溜着那人的上半身，啪的将其按在菜板上，手起刀落……

    这一次，血光迸溅，上半身挣扎着发出惨叫声，拼命的扒扯，却被那汉子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鲜血小河一般从周常脚边趟过，几个小孩儿蹦蹦跳跳的，手里拿着馒头，就沾着地上的血水，欢快的吃起来，一个个吃的满脸都是。

    其中一个小孩儿撕了半个馒头，来到周常面前，仰头问道：“哥哥，买馒头吗，一百两银子一个。”

    他满嘴的血色，牙缝里甚至还沾着带血的肉丝儿。

    一百两银子半个馒头，紫金华贵楼听了都觉得自己的价格太亲民……周常面无表情的摇头。

    那小孩儿也不生气，随手便将馒头丢进嘴里，冲周常摆摆手：“叔叔再见。”

    “小兄弟，尝尝新鲜的凉拌猪头肉，一百两银子一份，很便宜的。”虎背熊腰的汉子热情的招呼周常。

    凉拌猪头肉？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刚刚明明看到你把人的上半身剁碎，都没有藏着掖着，再说，一百两银子一份？真就当我是冤大头呗……周常摇了摇头，示意他不买。

    汉子见状，也不生气，而是继续拆解剩下的肉。

    一个穿着罗素裙的小姑娘笑盈盈地捧起一块切割成巴掌大的虎皮，热情似火的贴了上来。

    “公子看看这虎皮，无论是买回家当地毯，还是铺在床上当褥子，都是定好的哩，只要一百两银子。”

    这么一小块当地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儿也没这么大的地毯啊，还当褥子……周常摇头。

    “不要不要。”

    小姑娘并不生气，拿着虎皮转身离开。

    这村里的人是古怪了些，喜欢把人当成冤大头，但是看起来，大家还是都挺正常的嘛，很热情。

    周常眼中戾气渐散，转身往村口走去。

    一头黑皮野猪啪的砸落在地上，刚好滚落到周常的脚边，在他的小腿边一撞，停了下来。

    这是刚才与那人拼斗，斩断了那人的上半身，撞到了野猪尸体，似乎是终于承受不住了，此刻掉落下来。

    周围寂静一片，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周常一眼扫过去。

    村里的男女老少，一个个都鼓着眼睛，拧着脖子朝他看来，脸色煞白。

    周常只看了一眼，心中暗叫一声不妙，拔腿便跑。

    没等他跨越出几步，背脊生寒，脑中浮现出刚才被钉死在墙壁上的下半身，周常停下了脚步。

    整个村子的人似乎都来了，一张张死人一样的惨白面孔盯着周常，有人为了看他，甚至将脖子拧转了好几圈，皮肉都裂开了，里面的血肉翻卷，形容可怖。

    周常深吸口气，这种时候，跑是跑不掉了。

    他不慌不忙的将虚影汉剑收入掌心印记之中，往村子深处走去。

    村里唯一的青瓦白墙建筑，门槛上坐着一个抽着烟袋的老头，他的手边立着一根拐杖。

    周常眯眼一瞧，拿拐杖造型弯曲，一根细线连着两头，竟是一把弓。

    刚才钉死下半身的便是他了吧。

    周常回头一看刚才下半身的位置，不觉悚然，少说也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古来形容神箭手，都说百步穿杨，百步其实也就一百米左右。

    老头吧嗒吧嗒抽着烟斗，脸色同样的惨白，脸蛋儿上两团粉红，还画着眉眼，与村里的其他人不同。

    “这也不买，那也不要，打坏了东西还想走？就算是当官儿的，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你说是吧，铁刀大人？”他眼皮抬了抬，一双眸子竟似鹰隼一般橙黄明亮，表情似笑非笑，脸上扑簌簌的直往地上掉粉。

    周常眸子闪了闪，干脆的从身后掏出一把金剑，递了过去。

    “这把剑不止一百两了。”

    老头继续抽着烟，人群之中，小孩儿拿着馒头，小姑娘拿着巴掌大的虎皮，粗壮汉子捧着一油纸袋的凉拌头肉，挨个儿放在周常面前。

    周常看了也不看，随手收起馒头虎皮，将凉拌头肉递给了小孩儿。

    “带回去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小孩儿苍白的脸色瞬间融化，笑嘻嘻地喊：“谢谢哥哥。”

    周常笑了笑，转身要走。

    大汉与小姑娘却往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周常回头看向老头。

    老头将烟锅在脚底敲了敲，抬头说道：“一百两是刚才，猪掉下来了，就不是这个价了。”

    周常连金剑都送出去了，攥紧了拳头，道：“那你说，还要多少？”

    “我们村里人有村里人的规矩，官爷若是拿不出钱来也行，随便留下点儿东西便可。”

    老头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什么东西？”

    “这心肝儿是心肝儿的价，肠肠肚肚是肠肠肚肚的价，一头猪，我要您一半心肝脾肺肾，不过分吧？”老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们乡下人，就喜欢吃这些内物。”

    周常闻言，反倒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也松开来。

    见周常眼神越来越冷，老头话锋一转：“您要实在不想给也行，我替那户人家做主，要您一样东西。”

    他伸手一指。

    “把那块石头留下。”

    周常抖落袖口，一块血色灵石落入手中。

    这是他劈死了何员外府的邪物留下的，也不知是什么用处。

    此时能解燃眉之急，免去一番拼杀，自然是好。

    周常正要将血色灵石交出去。

    耳边忽然有人喊。

    “别给他，钱我来帮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