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流离之人(上)
卡塞尔学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瘦削的人影独自端坐在实木办公桌前,可怖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盘旋,像是将死之人久久不肯散去的哀嚎。
施耐德正在翻阅诺玛传输过来的文档,刚刚打印出来的文稿纸上还残留着油墨的香味。
在超级主机“诺玛”的帮助下,卡塞尔学院中的绝大部分资料都在网络上存有备份。
身处于世界各地的执行部专员们也都习惯了通过虚拟文档的方式来获取必要的情报。
但熟悉施耐德人都知道这位严苛的执行部部长钟爱纸质档案,以至于还有人私下里称他为“食古不化的老古董”。
但施耐德并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
对于被复仇意志强行支撑着苟延残躯的人来说,也许只有熟悉的油墨味道还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深藏着的回忆。
“格陵兰岛的幽魂”,这是曼施坦因对于他的评价。
施耐德不得不承认这位风纪委员对于自己的概括之准确。
被回忆吞噬了过往的人总是孤独的,截然不同于血之哀的孤独。
所以他才会一直是校长最忠实的支持者,因为那位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老人与他一样怀着对龙类永不消退的恨意。
他手上这份冗长文稿的全名叫《卡塞尔学院执行部专员异常情况汇总》,记载着诺玛统计的现役执行部专员所有违反校规的行径,或许用校规这个名词不太恰当,因为这份规章曾是屠龙秘党的党规。
在那个血腥黑暗的年代,每一条简短的规章背后都染上了同族鲜血的颜色。
这委实是个枯燥乏味的工作,大多数的执行部专员唯一的违纪也就是在非必要情况下使用言灵。
但是施耐德坚持要自己处理这份文件,他对于那句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细节决定成败”深信不疑,以那些年轻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教训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翻动纸张的速度突然放缓了,某个似曾听闻过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施耐德从面前的笔筒上取下一枝钢笔将那个名字圈了出来,在脑海中回忆着那股熟悉感的源头。
那是个典型的中国南方小城的名字,施耐德自己从未去过中国,那么必然就是某个跟他有密切联系的人曾提到过这个名字,比如他的同事,还有他的学生。
“楚子航?”施耐德略微有些诧异。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的,也是现役“S级专员”路明非的家乡。
本来学院并没有在这座不起眼小城驻扎专员的打算,但是连续两例高纯度龙血后裔的出现却也已经值得为之改变原有的计划。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这座小城的平静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年,负责驻扎在那里的专员甚至在守夜人讨论区里灌水时戏言自己已经过上了退休后的安逸生活,每天早晨八点半坐地铁围着不大的城市逛上一圈,晚上的时候跟着广场上的大妈们一起跳舞什么的。
但这也是诺玛统计中他的最后一次发言,自此以后的两个月内这位专员再未登陆过学院的网站。
联系方式失效,信用卡消费记录、网上银行转账记录、社交网站登陆记录...所有的记录都是空白。
一切能证明他还存在的证据仿佛都已被某种伟岸的力量给抹去,整个人干干净净的“蒸发”了。
诺玛给出的判断为“极大可能性的死侍袭击或是龙类复苏事件,但不排除叛逃可能。”施耐德下意识的就否决了后一个判断,历史上的确出现过无法接受龙类历史而选择叛离学院的学员。
但那几乎都是不从属于任何一个混血种体系的新生才会出现的状况。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名为戴晓博的B级专员的父母都曾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叛逃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
施耐德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这种任务的危险性级别已经足够被评为A级,他现在手上还有几个空闲的A级专员?
楚子航首先被排除,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因为血统失控而被强制清除。
至于路明非?那只是个被校长惯坏了的孩子,屠龙的吉祥物还是应该被好好的摆放在柜子里才对。
施耐德的眉头皱起,他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除了某个骚包的富二代。
不过按照那位的性格,怕是不会拒绝这样有挑战性的任务吧?
他拿起桌上的听筒,在老式电话的拨盘里拨了几个数字“喂,是恺撒·加图索专员吗?我是冯·施耐德教授、执行部部长。”
昂热打着一柄漆黑的大伞,默默伫立在雨中。
灰蒙蒙的天空中坠下的雨滴顺着伞的边缘滑下,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校工部的壮汉们时不时经过,从那辆停靠在学院门口的老式绿色铁皮火车上将一个个木箱子搬进冰窖里。
“我去,你又进了一批新货?”穿着脏乱衬衫的老男人打着哆嗦躲进了伞的覆盖范围下,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铁罐中的黄啤。
“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毒贩子一样。”
昂热无奈道“终身教授们一致认为096号龙族遗迹中的那条墓室甬道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为了方便研究也只好把它整体拆解之后再在学院内重新组装了。”
“不要把话说的这么义正言辞!自从你的金字塔被耶梦加得毁掉之后,你一直都在期待这样臭牛逼的藏品吧。”
副校长正气凛然的反驳道“那帮家伙对你这样花他们的钱居然一点意见都没有?”
“现在真正让他们焦头烂额的是那位疑似初代种的伟大君王的苏醒。”
昂热摇摇头“反正他们也扳不倒我,弗罗斯特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停掉学院的资金供应。”
“学院内的康斯坦丁遗骨对于每个龙类都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我们只需现在学院内布置好防御工事便暂时足够。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总觉得在白王复苏之后,接下来从长眠中醒来的会是更为伟大的存在。”
“黑皇帝尼德霍格,或者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深红色的野兽咆哮着驶过街道,带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那是辆全球限量的法拉利LaFerrari,3秒内便能加速至100km/h以上的昂贵玩具。
途经的车辆都慌忙躲避着这辆近乎失控的超跑,不过看起来那位暴力的驾驶员早已习惯这速度,放下的车窗中隐约可见一头灿烂的金发。
法拉利在一栋小小的公寓面前停下,车门缓缓升起。
从中走出的年轻男人有着如希腊雕塑般的线条,却又带着几分东方的温润感。
他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钥匙,对着每个人抱以温和的笑容。
“看起来真不像能生出那种杀胚的地方啊。”他小声嘟囔着,顺着公寓的楼梯走了上去。
恺撒·加图索,屠龙秘党中最为强大的加图索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卡塞尔学院执行部A级专员。
其实单凭着前一个身份恺撒就已拥有了拒绝某些强制任务的资本。
但在他看来能够借着执行公务的名义顺道去拜访自己的对手,狮心会会长楚子航的故乡,想必是件很有趣的事。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环顾着四周,风衣口袋里的手却握紧了藏在腰间的沙漠之鹰。
加图索家的骄傲并不意味着愚蠢。
在龙类眼中,混迹在普通人中的拥有高纯度龙血比例的恺撒无疑就像是黑夜中的灯光一样显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就是吸引那位袭击者出现的诱饵。
只不过想要吃掉他的龙类或者死侍,就得准备好连同十二发汞核心穿甲弹与那枚龙王骨骸中提炼出的贤者之石一起吞下去!在堆满了废弃纸箱的顶楼楼道尽头,恺撒终于找到了那位专员的住所。
看起来这间小屋子在这栋老式公寓的设计之初并没有用作住房的打算,门的大小仅容他低着头侧身通过。
恺撒的皮鞋毫不留情的踩过那看得出来被精心擦拭过的实木地板,走到那座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书柜前。
《TheSecretTeachingofAllAge》、《魔法大全》、《当代占星研究》..放眼过去尽是些神秘学的书籍,恺撒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种马老爹也曾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所涉猎,不过在他将那位对此感兴趣的超模给弄上床了之后这些东西也与关于那个超模的记忆一并格式化了。
大概关于那些不太重要的人的记忆就是这样被清空的吧?
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那被加图索家认为身份卑贱的古格薇尔。
虽然庞贝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恺撒仍旧固执的拒绝来自他的爱。
也许早在那具沉重的白色大理石棺材被永远的深埋于地底时,那些温暖的回忆,也一并随着那个女人留在了神的国。
“诺诺,我很想你。”
他突然感觉有些累了,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用极温柔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段录音会在他连续三十天未接入网络时自动发送到诺诺的邮箱里,与恺撒·加图索的死亡通知书一起。
死亡是每个屠龙者都必须面对的东西,恺撒也不例外。
虽然知道如果真的在执行任务期间死去的死相会很难看,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把自己最温柔最美好的一面留给那个女孩,哪怕只是一段简单的音频。
不过那个漂亮的小疯子一定能坚强的活下去吧?
又何必再留下这种诀别的话语徒增烦恼呢?
恺撒沉默了很久,还是把这段录音删掉了。
意大利,罗马。
弗罗斯特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张象征着加图索家“最高权力”的办公桌前,面色铁青。
虽然他的私人医师曾多次告诫他不要动怒,以免损伤脆弱的心脏血管。
可是当执行部以一封邮件轻描淡写的告诉他恺撒又被外派执行级别为A的高危任务时,他的心脏病又险些复发了。
“帕西,能联系到庞贝家主吗?”思来想去弗罗斯特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他那不靠谱的老哥身上。
“很抱歉,加图索先生。庞贝家主目前属于失联状态。他的最后一条推特的发表时间为三天前,内容是“让我一个人安静的享受蓝天白云,兄控老弟什么的见鬼去吧!”配图是庞贝家主独自躺在沙滩上进行日光浴的照片。”
金发的年轻人微微躬身,垂下的额发遮住了半张脸“我们尝试通过追踪那台移动设备来确定他的位置,但是遭遇了信号干扰。”
“让他们放弃寻找庞贝的行动,那只会是浪费时间。自从上次龙渊计划我强行把他从XZ接回罗马之后,他就不愿再向我透露自己的行踪了。”
弗罗斯特摇头“现在我们必须确保恺撒的安全。”
“您也许是多虑了,A级任务对恺撒少爷来说并不能构成生命危险。”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条正在世界各地游荡的龙,疑似初代种的伟大君王。”
弗罗斯特的声音严厉“恺撒身上还携带着那枚“焚烬之血”,龙血的味道会吸引那条龙。恺撒必须活着,家族愿意为此支付任何代价!”
“愿意为此支付任何代价吗?”帕西轻声重复这这句话。
“我明白了,加图索先生。”
“Let*slookattheweathertoday.Therainwill....”
女播报员的声音还在继续,路明非却再没有了听下去的心情。
他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关闭键,一时间变得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棂的清脆声响与少女熟睡时轻柔的呼吸声还存在。
路明非眺望着雨中的芝加哥,眸中映出窗外陌生的高楼大厦。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熟悉过这个城市,即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远千里来到大洋彼岸的异邦生活呢?
也就是那句“明非,爸爸妈妈爱你。”的缘故吧。
真是个渺小到可怜的理由啊,一如那个缺爱的衰小孩渺小到可怜的人生。
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质疑他的S级血统了,偶尔还会有慕名前来的新学员想要见见他这位有着传奇般经历的“前辈”。
狮心会会长与学生会主席都与他交情不浅,昂热校长更是俨然以继承人的身份在看待他。
在卡塞尔学院的眼中,路明非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某些阿拉伯国家的王储。
可那又怎样呢?那两个承诺会参加他的结业典礼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哪怕是在被深红色装饰的礼台上,当他牵着自己心爱女孩的手时。
欢呼祝贺的人群中,也不曾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路麟城、乔薇妮,他最想见到的,爸爸妈妈。
路明非有多久没见到过他们了?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那两人应该还幸福的生活在世界的彼端吧?
早将他俩曾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虽然已经不是那个一天见不到爸爸妈妈就会哭鼻子的熊孩子了。
可每当他想找些牵强理由来宽慰自己的时候,总能看见自己心中那个微冷麻木的路明非,会无声的流下眼泪。
“Sakura,不开心。”
“哪有?Sakura是在酝酿自己文艺的气质啦,45度角仰望天空洒下晶莹泪水什么的。”
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烂话,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很多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会误把他脸上的呆滞看作悲伤,路明非也懒得解释。
倒是古德里安教授信誓旦旦的认为这是血统所导致的血之哀的直接体现,还准备以此为依据来写一篇关于纯血龙族是否也存在血之哀这一问题的论文。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两个表情的区别,绘梨衣是怎么看出他心情不好的?
这妞要是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与戒备心的话,也不会傻乎乎的跟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逃出源氏重工吧。
“Sakura骗人,你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呐。”
女孩笑笑,将自己及膝的暗红色长发重新梳成原来笔直修长的模样“是在想爸爸妈妈吧?”
路明非心底暗叫不好!
绘梨衣居然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掌握了读心术这种bug能力,想必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是再也瞒不过去了,这时候还是在心里默念着“女王大人饶命!微臣一点都不觉得跟你出去逛街很累,一点都不!”这种话比较有用吧。
“是Sakura自己告诉我的啦。”
像是察觉出了他的惊讶,绘梨衣接着说道“Sakura有时候会说梦话呢。”路明非一下子怔住了。
谅他跟芬格尔在一个狗窝里一起待了整整三年,也未曾从对方口中听说过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
通常情况下在他们吃完各付一半钱的廉价宵夜后,两条败狗的脑袋刚刚触及枕头之时便会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
绘梨衣会去听那些毫无意义的梦呓,也是有够无聊的。
所以说有时候这种傻妞是最不好糊弄的,因为她太在乎你了。
也没有其他的原因,就只是太在乎了而已。
“虽然绘梨衣没有见过Sakura的爸爸妈妈。但他们,一定也会希望Sakura快乐吧。”
女孩缓缓走到路明非身边,张开双臂用自己柔软温暖的身体抱住了他。
“而且我会一直陪在Sakura身边啊,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她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出这句话,仿佛许下永不悔改的诺言。
这种理所当然的熟悉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熟悉得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从青丝如瀑到白发苍苍。
路明非的目光落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暗红色的水波中倒映着暗红色的自己。
那是他的女孩啊。
她那么乖巧又那么听话,即使知道自己所被重视的也不过是那被诅咒的血,却仍义无反顾的想要留在她身边。
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个把自己四分之三的灵魂都押上牌桌的赌徒又能做些什么呢?
“有绘梨衣陪着我,Sakura又怎么会孤单呢?”他笑着捏了捏绘梨衣的脸,把她抱回了床上。
路明非冷冷的看了眼手机锁屏上只剩四分之一刻度的暗金色轮盘,在联系人中找到了那个没有备注名的号码。
“我们来谈个交易吧,我相信你没法拒绝。”
恺撒将风衣的衣领竖起,以抵御那从脖子往里倒灌的寒风。
几片枯萎的黄叶在路边法国梧桐粗壮的枝上摇摇晃晃,挣扎着不愿落下。
自小生活在温暖的地中海区域的他自然没料到南方的深秋竟是如此凛冽,难怪路明非会在临行前向他强烈推荐一款名为“秋裤”的御寒神器。
想来中国人早在数千年与自然的斗争中拥有了一套完善的“防御措施”,恺撒不禁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家又多了解了几分。
纸袋中刚出炉的牛奶面包与热咖啡的温度令人安心,湛蓝色的天空在经历了昨晚的暴雨后异常澄澈。
没有复苏的龙族也没有杀人的死侍,今晚如果有空的话还能与相隔十一个时区的小巫女视频聊上那么几个小时。
至少命运在此刻是温柔的,无论它曾是何等的狰狞。
其实他大可不必在买早餐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只要打开手机拨通那个电话便会有人为加图索家的少主准备好一切。
可恺撒不喜欢这些由自己姓氏带来的权利与谄媚,也许是厌弃了家族处心积虑为他安排的“完美人生”,也许仅是因为自己的骄傲不允许。
“你是被选中开启新时代的男人啊。历史必将铭记恺撒这名,因为你降生于这世上。”老人们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对他们所渴求的未来的憧憬。
可恺撒觉得环绕自己的是一群生着羽翼的毒蛇,引诱他吞下善恶树上鲜甜的果实。
他曾仔细研读过马基亚维利的《君主论》,那里面用整整一个章节来描述那位独裁者的伟大成就。
年幼的恺撒看着这本被老人们送来的“启蒙读物”只是冷笑,心说历史上的那位凯撒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你们为何不多花几分力气让我的种马老爹给我生个妹妹来发展一段禁断的恋情呢?
那样是否会更像你们所需要的那个“凯撒”?
剑锋所指之处便是他的国家。
不过这么一想庞贝也曾是在乎过那个女人的吧?
不然也不会任凭家族如何逼迫都不愿再与那些血统更“高贵”的混血种诞下更强的后代。
以男人那么的随和懒散性格居然会为了他不惜与自己大权在握的弟弟翻脸,是因为答应了她要照顾好那个犟着脸的死小孩吧。
恺撒突然能理解自己的种马老爹了,尽管他是那么的下贱淫荡。
想来就算你十万火急的乘专机飞奔罗马亲自走到他面前,眼泪汪汪的告诉他“老爹你这么多年辛苦啦。”
庞贝也只会欣慰的拍拍你的肩膀感叹儿子终于懂事了,然后让你把他女朋友遍布七大洲四大洋的伟大志向传承下去。
但男孩总是要与自己的老爹和解的,当他长大了的时候。
“芬格尔先生在吗?”门外传来年轻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订你们家的牛奶,别给我送了!”头发好像鸡窝似的邋遢男人在门内不耐的回应道,心想着是否有必要给这个喋喋不休的推销员一个教训。
“帕西·加图索,很高兴能见到您。”
拉开门看到的却不是那个聒噪的推销员,金发男人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未被如瀑额发遮住的那只瞳孔纯净如蓝色冰晶。
“加图索家的人?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们。”
芬格尔挠挠头,虽然有几分不情愿还是侧身让男人走了进来“不会是因为上次听证会的事吧?”
“恺撒少爷被学院派往中国南方执行一项危险度为A级的任务,执行部的施耐德部长拒绝向我们提供有关这项任务的详细情报。”
帕西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个纸袋递了过去“芬格尔先生在“青铜计划”中表现出的黑客能力,能为我们提供必要的信息。”
“一个准确的坐标就足够了,这里面的二十万美元是您的酬金。”
“啧,我要是不答应的话你应该就会从那包里掏出枪来指着我的脑袋吧,真是加图索家的风格啊。”
芬格尔咧咧嘴,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操作。帕西默默看着这个男人的十指在键盘上敲打如飞,宛如钢琴家在演奏绝世名曲。
“喏,你要的东西。”
芬格尔在便签纸上潦草的写下一行数字“要不是我有着管理员身份,想要弄到这东西还真有点麻烦。”
“芬格尔先生,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帕西接过那张纸条,在准备离开之时突然转身问道。
“如果听证会上的那次也算的话,的确不是第一次了。”
芬格尔迟疑了一阵,随即凝重的点点头“那次我的确是把你们黑的挺惨的,所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想秋后算账吗?”
“您大概已经忘了,是更早之前的事。”年轻男人摇摇头。
“在君王如山的伟力面前,我们都只是流离的逐梦之人。”
“诶呀,子航这么帅不知道在美国找了女朋友没有?没有的话阿姨帮你介绍一个怎么样?保证跟子航你是郎才女貌。”
脸上彩妆早已糊成一团的女人毫不顾忌的搂着瘦高男孩的腰,身上笼着刺鼻的酒味与浓郁的脂粉气息。
“别妄想了,我们家子航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喜欢呢?”
另一个声音里透着得意“姗姗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就拿你那只铂金包做赌注怎样?”
看来她们昨天是把酒柜里的干邑都清了,酒劲一时还未过去的几位阿姨辈的女人在他的脸上捏来捏去,不由得令楚子航想起自己小时候被那些修长玉手猛掐屁股的惨痛经历来。
“唉,长大了之后就不好玩了。小时候简直是萌死了萌死了!”
姗姗阿姨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真不明白子航你为什么非要报考那所名不见经传的卡塞尔学院。我看他们之所以会有分配工作的噱头,也只是因为专业太废柴了吧。”
“要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嘛。”
老妈又在他脸上揪了两把“不过偶尔放松一段时间也是好事,正好陪陪妈妈。”
楚子航,屠龙秘党卡塞尔学院执行部超A级专员,拥有独自杀死四大君主中尊号为“大地与山”的龙王兄妹的傲人战绩。
目前正处于无时限的休假状态中,因为他那正逐步逼近临界血限的危险血统。
那正不安躁动着的炽热龙血在强化他的同时也在毁灭他,将那些属于人类的懦弱情感一点点的从他身上剥离,直至最后的不可逆转。
在经过了那么多次近乎无休止的从血统深处榨取力量之后,楚子航不知道自己这只摇摇欲坠的骆驼身上还能再承受几根稻草的重量。
也许在彻底堕落之前自我了断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反正他也没什么目标了。
反正那个女孩已经死了,亦或者从未存在过。
“子航你找了女朋友没有?还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呢?”漂亮妈妈的声音让他从恍惚间的失神中惊醒。
楚子航有些犯怂的避开了女人的眼睛,女人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一时间局面变得僵持起来,空气中仿佛结着冰。
“她叫夏弥。”
“果然是我的乖儿子,没让妈妈失望。”女人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转过头去向她那帮好姐妹炫耀。
“姗姗,愿赌服输哦。子航可是亲口承认自己有女朋友了。”
“出去和同学聚一下。”楚子航说。
“嗯呐,去吧去吧。”
老妈咯咯笑着回应道,转而和阿姨们疯作一团。
“嗯。”
他转身走出去带上了门,将那些泛起的回忆与女人们的喧嚣一并隔绝。
“喂喂喂,这是你们中国人所谓的先礼后兵吗?竟然还贴心的准备了慰问品。”
恺撒高兴的从楚子航手中接过那只印有便利店图标的白色塑料袋,在里面翻起了吃的喝的。
“本来只是为自己准备的午餐,如果不够我可以去楼下便利店再买点。”
楚子航皱了皱眉,从塑料袋中摸了盒酸奶“在我的印象中你可从没窘迫过。”
“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偏偏又不想让那帮讨厌的老家伙知道我的位置,也就只好委屈自己了。”
恺撒撕开包装袋一口咬掉半个面包,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还记得你帮路明非在Aspasia订座那事吗?现在是兑现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恺撒拉开易拉罐拉环,大口的灌着啤酒“放心,我对你的心灵与身体都不感兴趣。只是单纯的想请你帮个忙。”
“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有路明非化的趋势了吗?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废柴的气息。”楚子航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毕竟没有那台人形吐槽机在场,我们之间还真没什么共同语言。这时候也只有牺牲小我活跃气氛了。”恺撒耸耸肩。
“看完这篇任务日志,你大概就能猜到我叫你来的原因了。”他将笔记本放到楚子航面前。
“近五个月的所有有关失踪人员的新闻报道我都仔细看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排除了死侍袭击的可能吗?”楚子航问道。
“如果真有死侍在这座城市里流窜的话,你才应该是“它”最优先选择的目标。”恺撒摇头。
在卡塞尔学院每位学员都必修的龙类基因学中,曾明确提到过死侍之间有互相吞食的现象。
基因学教授们推测那可能与龙类吞噬同类以获取力量的习性有关,但那些堕落混血种的神志早已被龙血吞噬。
比起那位失踪专员,有着精纯血统的楚子航在“它们”眼中无疑会是更美味的食物。
“有没有可能是被困在了与高天原类似的尼伯龙根中?在那种情况下他无法向外界发送求救信号。”
恺撒突然想起了什么,却又自己摇着头否定掉了。
“也许只是我想多了,毕竟我们曾接触过的尼伯龙根也只有高天原一个而已。”
楚子航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变得坚硬如生铁。
仿佛恺撒的话唤起了某些深藏着的记忆,空气中弥漫着雨与血的味道。
“我去过那个地方啊。”他低声说。
“我是那唯一的幸存者。”
湖园一号Aspasia餐厅,夜。
沉重的铁艺大门轰然洞开,狰狞的黑色怪兽驶过静谧的林荫道,在红砖外墙的古旧洋房面前停下。
一名白衣侍者默默地伫立在黑暗中,静候着尊贵的客人。
车门缓缓升起,白衣侍者推开紧闭着的门。
老旧的榆木地板被枝形吊灯泼洒的光辉所覆盖,清越的歌声在每一寸空间内萦绕。
在这一瞬间死寂的老宅重新活了过来,仿佛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此刻迎接那人的莅临。
“很荣幸您能选择我们,路明非先生。”
隐藏在暗处的音响正演奏着LanaDelRey的《YoungandBeautiful》,温柔慵懒的女声追忆着已往的深情。
穹顶上的吊灯已经熄灭,餐桌上的烛台成了唯一的光源。
男孩与女孩相对而坐,身上映着斑驳的光影。
“喜欢这里吗?”男孩慢条斯理的切着面前的金枪鱼腩,衣衫笔挺。
“嗯。”
女孩轻声回应,双眸低垂。
“别用这么敷衍的语气好吗?昨天外卖送到的时候你都比现在兴奋。”
男孩有些沮丧“好啦好啦,我知道这里的确是没法跟你家食堂比,将就将就吧。”
“学院里面的人都很好啊,为什么Sakura还是要离开呢?是因为我不乖吗?”
“绘梨衣很乖的。”
他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跟绘梨衣没关系。”
路明非有些蔫蔫的切着餐盘中的最后一块羊排,看架势大有将其碎尸万段之意。
黄色的橡皮鸭子晃晃悠悠的浮在浅浅的水面上,烛光在那抹深玫瑰红色上漾起温暖的光影。
绘梨衣趴在桌子上用葱玉般的纤长手指轻轻拨弄着自己最喜欢的小鸭子,表情认真。
路明非怔怔的望着女孩专心致志的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摸出手机点开地图,心里的那个小人却开始不厌其烦的絮叨起来。
嘿!废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再不回头就真的没机会啦。
从明天开始,你就得与面瘫师兄、骚包老大,还有你暗恋过的漂亮师姐永远的说拜拜啦。
你也不再是那个会被他们罩的废柴小弟啦,而是卡塞尔学院的叛徒,秘党的敌人。
他透过屏幕的反光漠然地凝视自己,木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学员证与那台用于与学院联络的iPhone5S都被留在了芝加哥的酒店内,短时间内即使是诺玛也没办法确定他的位置。
他大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这顿晚餐,完全不必担心会有学院的人出现。
凌晨的航班会把他们送往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他和绘梨衣会定居在莫斯科附近一座名为佩列斯拉夫尔的小镇内。
那是莫斯科旅游的热点之一,天空澄透湖水环绕。
不乏有人会在旅行至此之后选择留下来,黑发黑眸的中国人更是不在少数。
路鸣泽说过龙是崇尚力量的种族。
所以无论耶梦加得有多爱她哥哥,都会选择吞噬他来让自己成为死神海拉。
如果芬里厄能够做得比她更好,那么死亡对她来说也并非不能接受的结局。
只可惜那头智力低下的龙从始至终的相信着要杀他的妹妹,毫无龙王的尊严。
但他们的卑贱后裔所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却恰恰是继承自人类的贪婪。
那些黑色的、毒蛇般的欲望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处潜行,獠牙上闪着血腥的光泽。
绘梨衣的血统还能隐瞒多久?
路明非不知道。
他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昂热。
或许无论自己有多么畏惧甚至厌恶路鸣泽,在他的意识深处,还是认为那悲世的魔鬼更值得信赖?
“樱花君,何谓无悔之爱?”他又想起座头鲸的那个问题了。
魁梧如巨熊般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温和的语气中杀机暗藏。
真可笑啊。
在那个短暂旅行的最后一天他可以漫无目的地胡扯,因为没有明天也没有从今以后。
但现在的他却像个迷途的旅人,面前横亘着回忆砌成的巨墙。
“路明非先生,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您。”白衣侍者将银质托盘摆到他面前,微微欠身后隐没于黑暗中。
银盘上果真只有枚素色信封,看不见任何署名。
路明非撕开封口,从中倒出有着金色蛮牛标志的钥匙。
“走吧。”
他缓缓起身,向女孩伸出了自己的手。
绘梨衣温顺的挽着他的手臂,暗红瞳仁里闪过明艳的光彩。
“哥哥,你在渴望那份温暖啊。”男孩目送着那辆车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轻声叹息。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离那张餐桌不远的地方,可诡异的是无论是路明非还是绘梨衣都未曾发觉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个不存在的幽魂。
“为了回报那份爱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吗?”男孩幽幽地问道。
“哪怕那火焰,会将整个世界燃烧?”
“Sakura,下雨啦。”
女孩仰望着窗外纯黑色的天空,小声对身旁驾驶座上的人说道。
仿佛永不停息的雨滴无休止地拍打着车窗,溅起的小小水花模糊了路边街灯的灯光。
宽广的柏油马路上见不到任何避雨的行人,远处隐约可见的霓虹广告牌也已熄灭。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与暴雨的喧哗都被隔绝在外,舒缓的爵士在弥漫着香氛气息的空气里缓缓流淌。
真安静啊。
安静的好像这座小城的灵魂早已沉沉睡去,残存的只是它光鲜亮丽的躯壳。
“这么大的雨,只怕我们得在机场里待上一晚上了。”路明非将车载导航打开。
“想睡就睡会吧,反正离机场还有段距离。”他瞥了眼荧光屏上的地图,左打方向盘冲入了公路旁的岔道内。
黑色的兰博基尼沿着高架桥爬升,没入一片白茫茫的雨中。
路明非打了个哈欠,将倦意驱赶到脑后。
兰博基尼的车灯亮起,照亮雨中仿佛没有尽头的笔直道路。
早已睡熟的绘梨衣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上,身上裹着薄薄的羽绒被。
她在睡着时显得那么安静那么乖巧,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恬静美好的笑容。
如果没有龙族血统,她应该是那种无论在哪个家庭里都会被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孩吧?
不会被人当作体内流着毒血的怪物二十四小时监控,也不会因一场短暂的旅行就爱上了那个陪伴她的男人。
耳边好像有沙哑的、压抑不住的笑声,庄严宏大的声音里隐隐透露出狂喜。
路明非的睡意被突如其来的恐惧给荡尽,在那不经意的扫视中他看见了车窗外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
黑色的影子沉默地站在车门外,漠然地凝视着车中的一切。
不,不止一个!越来越多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雨幕中明灭的黄金瞳仿佛大海中的金色鱼群。
黑影们围绕着兰博基尼,像是死神们围绕在垂死者的床边。
在水银般的光中他看清了那些影子。他们身着黑衣面无表情,迥乎不同的面容在他看来却是千篇一律,满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对生者的怨恨。
砰砰的声音响彻起来,苍白色、没有掌纹的手印在四周的车窗上,力量大的能打碎防爆玻璃。
他清楚自己与车窗外的影子们是没有任何妥协余地的,他们是被囚禁在深渊中的幽魂。
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过往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变得模糊,但恨意永不消磨。
“闭上眼睛。”
路明非将半梦半醒之间的绘梨衣拉到自己怀里,低声叮嘱。
他把后视镜掰向自己,看着镜中那张毫无特点的大众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晰地吐字“路明非,不要死。”
兰博基尼骤然加速!猝不及防的影子们被撞飞到路旁的护栏上。
超跑如斗牛场上暴怒的公牛,暴戾地碾过那些影子,肆意挥洒着自己的怒火。
浓腥的黑血涂满车窗,转瞬间又被暴雨洗去。路明非狠狠踩死了油门,兰博基尼的吼声震耳欲聋。
这辆追求极致的速度机器再次化身为黑色的闪电,将呼啸的风声与不详的影子都甩到身后。
十多分钟过去了,那些影子还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路明非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瞳孔中那抹慑人的金色也缓缓消散。
他靠在真皮座椅上大口喘息,全无屠戮不死徒时刀锋般凌厉的决意。
与魔鬼交易的弊端已经显现出来了,那血腥的教条早已根植于他的脑海中。
在碾过那些死侍时他的心情居然是欢欣鼓舞,身体内嗜杀的血脉炽热沸腾。
他掌控这辆兰博基尼仿佛将权与力牢牢地抓在手中,亵渎者唯有用鲜血与痛苦洗清罪孽。
可他现在只是感到畏惧,畏惧那个强大的、陌生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