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礼,是为爱
“你是赵鼎上吗?”少女礼貌的问道。
“嗯……我是。”赵鼎上回答道。
还不等赵鼎上问少女是谁。
牧光尘直接跳下马车抱住徐清:“清儿你终于来了,为师生怕见不到你了,呜呜~”
徐清有些尴尬,但还是安抚道:“师傅,别这样啦,我不是来了吗。”
牧光尘依旧不依不饶:“我不管,我要吃好吃的,这道士只会烤鱼,早都吃腻了。”
徐清轻拍着牧光尘的后背:“好啦好啦,人家保护你这么长时间,应该谢谢。”
赵鼎上看着这对奇怪的师徒,只能保持沉默。
徐清松开牧光尘,对着赵鼎上微微欠身:“一路保护师傅,多谢您。”
赵鼎上连忙回礼:“姑娘,不必如此。”
牧光尘抬头对着徐清说道:“好徒弟,这小子还不错,我已经收他为弟子了。”
徐清有些惊讶:“小师弟,谢谢你。”
赵鼎上有些犹豫:“可我已经有师傅了。”
牧光尘不耐烦道:“那怎么了,我有七个师傅呢。”
赵鼎上看着眼前的师徒二人,没再扭捏:“师姐,不必客气。”
想着与牧光尘这一路上,确实受到了很多教诲,剑法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是牧光尘对人性的深解,让他受益匪浅,很难想象这个落难公主不过二十六岁,到底经历了什么?
牧光尘打断了他的思绪:“小道士,现在清儿已经能保护我了,你若是不愿跟着我,我不留你。”
赵鼎上摇了摇头:“如今魔教东征已经开始,我想去前线,尽一份绵薄之力。”
牧光尘不屑道:“你那点微末修为,就别去送死了。”
赵鼎上淡然一笑:“如果天下人人都这么想,还不如将大陆拱手送给魔教。”
牧光尘闻言拉着徐清跳上马车。
赵鼎上愕然:“干嘛?”
“不走就驾车啊。”
赵鼎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夜之间,徐清和牧光尘聊了很多,牧光尘二十岁那年徐清十岁,二人说是师徒,却更像姐妹,牧光尘不时问道那个老女人还那样血腥吗?小雨还是咬文嚼字的吗?白帝城的师傅们还好吗?
………………
当然,牧光尘也从徐清口中得到寒衣观主陨道的消息,不禁有些神伤,为了那颗死气沉沉的石头,逼死自己的师兄,真的对吗?
长夜漫漫,冷风不断的吹入,一位黑衣黑发的剑客,默默行至了路中,赵鼎上一时走神,竟未止住马车。
“快躲开!”
“…………”
黑衣人仿佛瞎了眼睛,看不见疾驰的马车,又仿佛目光如炬,透过赵鼎上看到了车中的牧光尘。
一瞬间,黑衣人抬头了,与赵鼎上对视一眼,赵鼎上如坠冰窟,这样的眼神,他知道,完了。
随着黑衣人抬头,马自然也看见了,竟自己回退,硬生生的停住了马车,惹得一阵颠簸。
哐当!
牧光尘的头磕到了车顶:“你到底会不会驾车啊,痛死了。”
赵鼎上艰难开口:“殿下……”
牧光尘从他的声音中闻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远非宋之初之流能比,顿时一惊,冲出马车,顺便将赵鼎上提起,退到路旁的草地。
徐清则从车顶冲出,落在树下。
下一刻,马车被一道剑光穿过,四分五裂。
徐清拔出手中的栖凤剑,凝重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牧光尘也是难得的正视道:“孙留,我很难想到你要杀我的理由。”
眼前的黑衣剑客,并没有遮住面容,他只是喜欢黑色,并不是一直喜欢,七年前他也是向往光明的而立之年,是整座大陆中生代的最强者之一,灿星榜第三,将相本无种,王孙自可留。
一品帝境,在榜可查。
孙留开口道:“圣女,您说我和于洛阳的剑相比谁的要好点?”
牧光尘一阵沉默。
时光回到七年前的论剑大会,彼时灿星榜第一的于洛阳和灿星榜第七的孙留皆是全胜晋级决赛,决赛也是双败淘汰,也就是三局两胜,第一战,二人平分秋色。
而那时的牧光尘已经师从白帝七圣学艺三年,位列灿星榜第二,虽然于洛阳和孙留的剑法在他眼中皆是孩童舞剑,但孙留的更不入眼,于是在道圣问她二人如何时,她便轻蔑道:“于洛阳之剑,如浪中浮萍,孙留,呵,那就更不必说了,与于洛阳相比都远远不如,在我看来更是不堪一击。”
谁知这话竟被人传入孙留耳中,孙留因此心境留下破绽,剑法更是杂乱无章,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连败两局,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以至于迟迟无法突破灵境,还困在灿星榜中……
当时,孙留也想过找牧光尘报仇,但自身实力不济,牧光尘又有白帝城保护,便积郁成疾,再难进境,如今当时牧光尘的那番话,已经成为他的心魔了。
而牧光尘此时的状态面对孙非,必败无疑,徐清和赵鼎上虽是好苗子,但还是太年轻了,若说他的剑强,不一定活命,但说他的剑不如于洛阳,怕是必死。
这时孙留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若圣女的回答是我想听到的,在下便不再阻拦。”
徐清正要出手,牧光尘抬手阻止。
这时,若牧光尘屈服,无非是最理智的做法。
赵鼎上眼神暗淡了,徐清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沉默良久,牧光尘开口道:“我承认,当年的话确实重了,但你的剑的确不如我,也不如于洛阳。”
赵鼎上眼眸一亮,看向牧光尘。
孙留并没有惊讶,因为若她违心,便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圣女了。
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灿星榜》
于是,孙留将剑缓缓抬起,手中的黑剑发出铮铮的剑鸣。
牧光尘从未这般认真的说道:“你可知道?若我今天不死,将来定会斩去这段因果。”
孙留淡淡道:“我不认为有人会替圣女报仇。”
孙留不是极端的自信,相反他是极端不自信,不自信到怕不杀了眼前这个落难公主,此生便止步于此了。
牧光尘摇头叹息:“我不想杀你。”
孙留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一直静若深潭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火光:“圣女,你还是那么自负,你认为你随时都能杀了我吗?”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牧光尘眨巴着眸子看向天空,看来自己以前真是作恶太多了,以至于一着不慎,变数就如此之多,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孙留默默无言,提剑行来,黑夜都凝实了几分,来自于大陆顶尖高手的气势让赵鼎上喘不过气来。
初冬的寒风吹在身上,徐清只觉得寒意彻骨,林中时有落叶,落在地上,落在赵鼎上的肩上,落在徐清的剑上,落在孙留前方的虚空中,一直铺到牧光尘身前。
赵鼎上第一次从牧光尘上感受到剑气的存在,凌厉,锋锐……
孙留显然也感受到了,但他并没有停步,七年中,梦魇的折磨已经让他不成人形,如今就算是死,对他也是种解脱。
她回过头似是看着赵鼎上,也像看着徐清:“看好了,我这一剑,便是魄剑的顶峰。”
孙留不再拖沓,剑锋如流星般直指牧光尘,天空仿佛有云层狂涌,霎时间,电闪雷鸣,牧光尘眼中寒光一闪,大拇指轻轻拨出一月未现的光尘剑,一点寒芒先到,单手斩去孙留一缕长发,孙留还维持着刺剑的动作。
发丝缓缓落地,牧光尘收剑入鞘一气呵成。
孙留默默无言。
良久,孙留自嘲一笑:“想不到,圣女还能出剑……”
牧光尘:“…………”
孙留继续说道:“孙留已经欠圣女一命,再无颜面纠缠了……”
随后负剑身后,缓缓消失在长夜中。
一直目送孙留远去,牧光尘舒了一口气,栽倒在地。
咳咳……
牧光尘在也无法压制内部爆发的伤势,咳出一口鲜血。
脸色苍白的吓人,昏死过去。
徐清和赵鼎上一惊,搀扶着牧光尘回到马车,三人又一次踏上了征途。
…………
这一夜十分漫长,终于挨到了天亮。
牧光尘脸色稍微好些,只是依旧没有苏醒。
赵鼎上百无聊赖之际,想起了之前被骗得到的千夜榜,于是翻着看起来。
千夜榜第四,独孤秋,独孤家家主一脉,正剑仙之孙,火剑仙禾剑仙之子,天资绝代,惊才绝艳,十二岁入凡境,十四岁入地境,假以时日可成剑神,未来进境或窥十境。
千夜榜第三,顾惜朝,千叶阁阁主,通阴阳,知因果,能卜天,毫无修为,智略无双,十一岁通过六国通考,十三岁中五榜三甲,四榜首名,十五岁任千叶阁阁主。
千夜榜第二,李无欲,凌云六皇子,洛阳剑仙唯一弟子,十四岁入天境,未来进境不可限量,若破桎梏堪为天下至尊。
赵鼎上看完心中掀起一阵惊涛。
“太厉害了……”
徐清与之同坐:“千夜榜吗?”
赵鼎上点点头:“嗯。”
“没想到你喜欢看这些。”
“之前……嗯……只是好奇。”
赵鼎上翻开最后一页:千夜榜首榜首名——赵鼎上,本阁不敢妄断,未来不可限量。
徐清小嘴微张:“果然……”
赵鼎上有些惊异:“或许只是同名罢了。”
徐清摇摇头:“师傅不会随便收弟子的。”
“…………”
赵鼎上问道:“还不知师姐名讳。”
“徐清。”
“赵鼎上。”
“我知道。”
“我还没入凡境。”赵鼎上有些惭愧。
“你多大?”
“刚满十六。”
“对呀,你才刚满十六。”徐清侧目直视赵鼎上的眼眸:“自助者,天助之。”
赵鼎上看着这双似能发光的星眸,不知是真心答应,还是不忍拒绝,茫然的点了点头。
二人一边翻着千夜榜,一边聊天,十月难得的暖风时不时的吹来,惹得二人不住的绾发,风吹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暖阳挂在空中,不刺眼,不阴冷,只是雾蒙蒙的当个看客,车前的马不时的发出微微的嘶鸣,似是抗议。
二人从天文聊到地志,从医卜聊到阵术,从剑道聊到天道,从圣贤聊到小人,从六国通史聊到奇闻异事,从天下大局聊到众生芸芸,从过去到今朝,从清晨到黄昏。
赵鼎上难得遇到如此博学之人,问道:“徐姑娘,你读过很多书吗。”
“嗯……栖凤山上,只有秋雨和秋雨,有时无聊,便看看,挺有趣的。”
“你呢?”
赵鼎上摇头笑道:“天凉山上,只有书。”
徐清一歪头:“那你应该过的挺有趣的。”
赵鼎上点点头:“我喜欢读书,师傅不让我下山,我就在书里看山下。”
………………
这夜,徐清告诉赵鼎上,读书是最有趣的的事。
赵鼎上告诉徐清,他十六岁。
“徐姑娘,殿下她……”赵鼎上有些犹豫。
徐清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师傅……她是世间血脉最尊贵的公主,却过的比任何人都要苦……她很强,很聪明,强的让人难过,聪明的让人心疼……”
徐清眼中带泪,却倔强的别过头去。
赵鼎上知道,这泪水每一滴都有千金重,于是带着敬意,静静的旁观。
不过半刻钟,徐清带着泣声:“让你见笑了……”
赵鼎上认真道:“让我生愧了。”
…………
良久,赵鼎上看着不知何时升起的明月,问道:“徐姑娘,还不知道……”
…………
没听见动静,赵鼎上撇头看去,只见徐清靠着他的肩,已经沉沉的睡去,赵鼎上不敢动右手,只能用左手揉揉头,自下山以来,这是自己第二次晚睡了。
他摇头叹了口气,如今动不敢动,睡不敢睡,当真是骑虎难下。
又过了几个时辰,月轮已经从地平线升至头顶,赵鼎上除了要抵抗猛兽般的困意,竟觉得凉丝丝的。
徐清微微颤抖,似是在打寒战,赵鼎上一惊,艰难的转过头去,只见徐清穿着轻薄的白裙,身体蜷缩在一起。
赵鼎上暗骂自己大条,如今右手不敢动,也动不了,已经麻了,只能笨拙的用左手,摸到衣扣,想把长衫解开盖在徐清身上,可一摸到却迟疑了,这合乎礼法吗,无论是儒道两家的任何一部典籍,都没有轻薄姑娘的道理。
“啊啾!”徐清轻泣。
感受到她的抖动更加强烈,赵鼎上想着,不管了,先盖上再说。
赵鼎上生怕惊到徐清,慢慢解开衣扣,缓缓抓住衣衫,一点一点的挪到自己的右肩,最后一下一下的盖严女孩,大功告成。
徐清睫毛微动,青葱玉指紧紧抓着长衫,好像有些警惕,随后吸了一口衣服上的气息,紧接着又扯了扯,把自己完完全全躲进衣衫,嘴角微扬,好像十分喜欢这衣服上的味道。
感受到徐清不再颤抖,身体上也有了些许温度,赵鼎上舒了一口气,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舒气是因为徐清不再受寒,叹气则是因为,自己坏了礼数。
又想到自己先想的是徐清,后想的是礼数,这又有违本心。
赵鼎上感觉很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一次次的自我怀疑中,赵鼎上再也顶不住睡魔的侵袭,沉沉的的睡去……
若干年后,回想起今夜,赵鼎上摇头苦笑:不顾礼,是为(wéi)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