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胡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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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胡婆其人(1)

    胡燕麦是豫东涡河南岸胡洼村的人,她长着的一对标准耗子眼睛,显得脸盘子特别的大;两片薄薄的嘴唇,成就了她能说会道的天赋;她的那对罗圈腿,像是被肥胖的身躯给压弯的,而她肥胖的身体与这灾害连绵的年景,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美中不足,她嘴角边缺少一颗媒婆痣,不能一眼看出她的职业。

    胡燕麦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有着死人都能说活过来的本事,她作为两河口有名的媒婆,足迹遍布豫东平原十里八乡。谁家儿子该娶妻,谁家闺女该嫁人,她在心里记得一清二楚。

    她靠着说媒保阡的营生,可以时常给家里挣回一些贴补,让这本来很清苦寡淡的日子,过得多少有点滋味。她自己也是刚在东家喝完酒,又去西家吃宴席,落下个脑满肠肥。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而且对自己说的事情从来不负责任,嘴上没有个把门。就因为她这好吃喝,说大话的习惯,乡亲们背后给她取了个非常形象的外号叫胡大嘴,有嘴大吃四方,满嘴跑火车的意思。

    胡大嘴经常对人炫耀说,这些年,经她促成的亲事究竟有多少桩,就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楚。俗话说“能成一桩婚,胜建七座庙”,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将来她是一定要上天堂的。不过,她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内心里很发虚,因为她清楚,自己做媒的动机不是为了积德行善,而是为了说媒的报酬。俗话说:“成不成,酒三瓶”,按照当地的风俗,媒人每促成一家亲事,就能得到一个猪头的酬谢,这可以改善家里的伙食。而让她更为她不安的,还是她经常会从主家的彩礼中,克扣一些留给自己,这是有损阴德的事情,是要下地狱的。

    何庄是皖北平原的一个小村子,它隶属于亳州管辖。这个村子位于惠济河汇入涡河流域的下游河段,村北侧紧靠涡河堤坝坡地。虽然何村与胡大嘴家住的胡洼村,只有十多里的路程,但却是归两个不同的省份。

    这里生活的百姓们,深受孔孟思想和老庄思想的影响。中原传统村庄聚落文化和黄河流域的干流农耕文化,为这里祖辈相传的民间风俗,打上沉重的历史烙印。他们把传宗接代,视为婚姻的唯一目的,也是女人一辈子最神圣的价值和使命。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如同不会下蛋的母鸡,迟早会被婆家淘汰,这也是男人可以随时休妻的主要理由之一。如果谁家的女人能为男人生下五六个儿女,那叫人丁兴旺,就能得到大家的尊重;最次的也要生一儿一女,那就是儿女双全了,也能确定了自己的家庭地位;如果生不下个男娃,即使生再多的女娃都不算数,那就要一直生下去,直至生个带把的。因为女娃长大了总归要嫁人,不能承担继承香火的重任。

    女孩子一般到十六、七岁的时候,便会有人家上门提亲。胡大嘴对安溜镇各村人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谁家闺女待嫁,谁家儿子未娶。她一定把这些消息掌握的清清楚楚。

    何家客厅里,老郎中何有德和他老婆子正在跟胡大嘴商量儿子的亲事。

    老郎中今年五十出头,人长得瘦瘦高高的,白淅透着粉嫩皮肤,显得很干净,这和他的医生职业很相称。

    何郎中的老婆一口气给他生下了三个女娃,到生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居然是一个男娃,这让何郎中高兴的合不拢嘴。连忙给祖宗烧香上贡,感谢先人的保佑。

    何家的三个女儿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聪明伶俐,不过儿子却差劲得很。当这个孩子该会走路的时候,家里人发现他总是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当认真观察时,发现这孩子的两条腿不一样长,还一条腿粗,一条腿细,居然是天生的瘸子。老郎中为此还狠狠的打了婆姨一顿屁股,埋怨她在怀孕的时候不该嘴馋,乱吃东西。后来,郎中因为气不过,给这个坡脚的孩子取个小名叫赖货。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下会打洞”。赖货长大后,就跟在他爹身后学着给乡亲们看病,乡亲们都称呼他小郎中。眼瞅着瘸子已经二十出头了,至今还寻不上一个媳妇,在豫东地区,像这个年龄还没成家的,已经是年龄太大,不好找媳妇了。

    儿子的婚事,愁得老郎中夫妻经常躺在炕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尤其是瘸子的娘,这时候就会哭天抹泪的,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弄得老郎中也跟着心里难受起来。

    老郎中对胡大嘴说:“我家赖货虽然有点坡脚,但是他有养家糊口本事啊,如今正在跟着我学给病人看病,将来也是做郎中的营生。不管谁家闺女嫁过来,保准不会挨饿。就凭我们的家底,给娃找个媳妇还是容易的,”郎中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尽管他心里着急,嘴里还不愿意认怂。

    郎中的老婆也急忙随和:“是的,孩子的亲事还请他胡大婶多操心。如果能给您大侄子说上媳妇,我们全家人都记着您的好。”

    胡媒婆煸煸嘴,说道:“您们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清楚。二位也是知道的,我为了大侄子的事情可没少跑腿,咱们这方圆几十里的人家,但凡有年龄合适的女娃,俺都去打听过,我这两条腿都给跑细了。只是当人家一听说咱家孩子有这坡脚的毛病,就都没了下文。”

    老郎中想了想,又说道:“胡大媒人,如果我再贴补二十斗小麦给对家,您看看有可能给换门亲事吗?您费神看看谁家日子过的困难,就趁热打铁,赶这年景不好,大家缺吃少穿点,尽快把事定了。”老郎中想趁人之危,迫使没有口粮的人家,为了活路,不得不把女儿嫁给瘸子。

    老郎中虽然很热情的和胡媒婆说话,但自认为郎中的职业是救死扶伤,是一个高人一等的营生。从心底里根本看不起这说亲保媒的媒婆子。但为了给孩子找媳妇,他也只能屈尊降贵,处处对胡大嘴陪着笑脸。但嘴上还是不愿意像他老婆那样,左一声他婶子右一声他婶子的叫得那么亲热,而是直接称呼胡大媒人。

    胡大嘴心中一阵暗喜,但为了多捞一些好处。她不露声色的说道:“那敢情好,既然您们两口子有这心,我就再跑跑腿,刚好赶上这大灾之年,我一定趁机会给大侄子说个合适的媳妇。不过最少也要三十斗麦子,不论谁家愿意嫁闺女给瘸子,也都要换上够吃一年的饱饭的口粮。”媒人的职业,还要有一些经济头脑,在双方过礼下定之类的交割上,能把握公允适度,才能皆大欢喜。

    老郎中沉默一袋烟的功夫,不十分情愿的点点头,算是同意胡媒婆开出的条件。

    赖货娘一看她当家的吐口了,连忙应承道:“那就有劳他婶子了,等您给咱家孩子说成了亲事,我一定让您大侄子带上十斤重的大猪头,去感谢她婶子。”

    胡媒婆想了一会,接过话来说:“我听说,最近两河口的刘寨老高家,急着给二小子换门亲事呢!那小伙子二十七八了,虽然比咱俩家三闺女娟儿大几岁。可他高家那个小闺女可是长得水灵着呢,俊的很。”在胡大嘴眼睛,这俊男靓女都就是等价交换的商品。

    老郎中的老婆立即高兴起来,忙连声道谢,说道:“那很好,就请她大婶尽快去说和,越快越好。他婶子就再辛苦一趟去高家提亲。”当家的您陪她婶子说会话,我去准备酒菜去,中午我们两口要多敬他胡大婶两盅酒。

    说媒是一种技巧,在彩礼的多少上是要斗智斗勇的。媒人不仅要熟悉男妇双方及其家庭的基本情况,力求门当户对地提亲,而且必须做到既基本上准确地向男妇双方及其父母反映对方的情况,又要尽可能隐恶扬善,使双方充分认识对方的长处,从而乐于达成嫁娶的协议。就是说,要生就一张“媒婆嘴”。做媒人要勤于跑腿,从开始为男女双方牵线搭桥之日起,要经常往来于男女两家之间,交流情况,传达彼此的愿望和要求,防止发生意外的变故。习惯上男女两家都有义务招待媒人,乡下人说“媒百餐”并不是夸张。可见其奔走撮合之勤。

    郎中两口子千恩万谢的,把酒足饭饱的胡大嘴送到大门外很远,胡大嘴主动和遇到村民打着招呼,她是想让人知道,就算是瘸子,她胡大嘴也能给找到老婆。

    胡大嘴刚一出何庄村口,她就转头向北,直奔涡河的刘寨渡口去了,为了这即将到手的猪头和麦子,她就动开了心思,她要尽快说服高家同意。为了这报酬,她顾不上回家,不辞醉酒的劳累辛苦。

    刘寨渡口位于涡河和惠济河交叉口,它也是涡河上最烦忙的一个渡口。从刘寨渡口过涡河向南走,可以通往下江南的路;过惠济河向东,能直接到达亳州县城。

    刘寨渡口摆渡用的船是一条宽头乌木船,渡船头竖了一根小小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面横牵了一段竹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竹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它是两河口附近的渡口上最大的一条渡船,这渡船一次连人带马,连货带车,都是可以混装同船渡过的。一次约可以载二十多位客个过河,如果货物太多或人数多时,为了安全就必须往返摆渡。船将拢岸时,管理这渡船的,一面口中嚷着“慢点慢点”,自己霍的跃上了岸,拉着铁环,把船上的绳子绕在岸边的一块石头桩子上。于是人货牛马独轮车全上了岸,翻过河堤不见了。

    刘寨渡口摆渡的是住在刘寨村东头的刘大河的老人。他虽然已经七十多岁的年龄,身体却显得十分的硬朗。他从二十岁起便从父亲手里接过这条渡船,守在这渡口上,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他骨头硬硬的,本来应当是颐养天年的年龄,但老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年纪虽那么老了不能够同这一份生活离开。他从不思索自己辛苦劳作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在那里为了活下去,而年复一年的忠实的做着他的营生。每天东方刚泛起鱼肚白,他就在渡口等待赶早路的人,让那些在日头升起的霞光沐浴人们,感到一丝温暖。当日头落下时,他依然守在船上,等待因事情耽误回家的人。只是那个近在他身旁多了一个给他送晚饭的女孩子。这是他除一只渡船和一只黑狗之外,唯一的亲人,她叫秀儿,是老船夫的外孙女。

    秀儿的母亲是老船夫的独生女叫黄杏,十七年前她不顾家里的父亲,抛弃丈夫和女儿,同一个豫剧戏班里的戏子跑了。她倒插门的丈夫气不过,生了一场大病,丢下老人和女儿,一名呜呼!

    老船夫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女人成亲的场景。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

    唢呐后面一顶花轿,两个夫子平平稳稳的抬着,轿中人被铜锁锁在里面,虽穿了平时没上过身的体面红绿衣裳,也仍然得嚎啕大哭。在这些小女人心中,做新娘子,从母亲身边离开,且准备作他人的母亲,为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对家要恋恋不舍,按照惯例就应该用哭声表达。离开家后,从此必然将有许多新事情等待发生。像做梦一样,将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个床上睡觉,做着为婆家承宗接祖的事情。这些事想起来,当然有些害怕,也没有人可以在身边安慰自己,所以感觉孤单而哭。也有做媳妇不哭的人,黄杏做媳妇就没有哭,她是找的上门女婿,虽然嫁人,却不用离开家。这小女子从小没有母亲,从小跟随爹爹在渡口玩耍,终日领着小黑,背着个小竹兜箩,拿镰刀在路旁给家里养的一只小猪割草。出嫁也只是自己屋里多了个男人。因此到那一天,这黄杏还只是笑。她没有母亲三从四德的嘱咐和初为人妻的房中经验的传授,所以,她不知道害羞,也不会感到害怕。她是什么事也不懂得的情况下,就做了人家的新媳妇了。

    成亲那天,上门女婿的家人用一辆牛车把新人送到老船夫家,一家在老船夫家吃完酒席,就把他丢给黄家。

    黄杏做媳妇时年纪十九岁,入赘的女婿是一个小丈夫,年纪比黄杏小三岁。丈夫入赘到她家来,就是为了能吃上饱饭。来比她年少三岁丈夫,性格内向,整天跟着老丈人屁股后面,帮忙打理渡船。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有了这胜似一儿子的女婿,老汉从此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