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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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花火

    迟休头一次发现韶谌这人还喜欢阴阳怪气。

    自那晚雨声晓的语音被她不慎外放后,迟休每每在电梯里遇到韶谌,对方都会一脸戏谑地来一句――

    “早,迟画家。”

    “下班挺晚,迟画家。”

    “巧啊,迟画家。”

    “迟画家”三个字还要被他拆开着重强调。

    迟休懒得跟韶谌计较,任他继续幼稚。

    赶在年末的最后一天,迟休终于把城南敬老院的工作完成。

    靠在地铁的座椅上,疲倦一点点侵扰意志。

    地铁上的人较平时少了些,迟休难得闲下扶杆的手看手机。

    一条资讯推送引她注意。

    【今晚,朔柳跨年花火秀……】

    迟休没扫两眼,又关上手机。

    ……

    “啊啊啊……我想放假……”郑连依在电话那头哀嚎,“我不想加班啊!!!”

    迟休抿唇:“加油。”

    “我真的,太羡慕你开个人工作室了!”

    “羡慕什么?”

    “你可以自由控制上下班时间啊!”

    “但当你为了订单跑断腿时就不会这样想了。”

    和郑连依通着电话,迟休目光扫过货架上的零食。

    “今年朔柳又有花火秀诶,在怀店区那边。”郑连依边吃边聊,“就是新苑城外面那条江边上。”

    “嗯。”

    “今年好像搞得比往年都要风火,连电视台都要去直播。”

    “嗯。”

    “唉……本来跟段以纯约好一起去看的,但现在我看着满桌子的稿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哭……”

    “嗯。”

    郑连依无语:“不是,你干嘛呢?”

    迟休平静:“买东西。”

    “买什么东西这么专注?”

    “泡面。”

    “……”

    迟休选好东西排队付款。

    “对了,你在那儿住得怎么样?”

    “还行。”

    郑连依语气忽又严肃:“那个变态没来你们楼了吧?”

    迟休皱眉。

    韶谌好像无意被她抹黑了名声。

    还是跟郑连依坦白的好。

    “那个人,不是变态。”

    “啊?”郑连依疑惑,“什么意思?”

    迟休斟酌一下,慢慢解释。

    “那个变态……是韶谌。”

    “……”

    郑连依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呃,变态是韶谌?”

    迟休忽觉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补充道:“不是,那个人是韶谌,他不是变态。”

    “哦……”郑连依勉强理解迟休的意思,后知后觉地惊讶起来,“不对,韶谌怎么会跑到那边儿去晃悠,他不是住在滨启天居吗?”

    “原来是。”迟休顿了顿,“现在不是。”

    “空着那么大的房子不住……他这是想体验人间烟火?”

    “不清楚。”

    郑连依又发问:“不对,你怎么发现的?”

    “……”

    “他告诉你的?”

    “……”

    “嗯?说话啊?”

    “他住我楼下。”

    “……”

    郑连依突然语塞。

    “因为上下楼能碰到,所以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所以,平安夜那晚是……”

    “韶谌。”

    郑连依倏忽激动:“妈呀,他是不是还喜欢你啊?”

    迟休一愣。

    “不清楚。”

    迟休站在楼下,望着九楼熟悉的窗户,轻声道――

    “我也不清楚。”

    挂断电话,备注“包租公”的短信恰好出现。

    包租公:上次的合同你自己怎么没留一份

    包租公:给你寄过去了

    迟休这才想起来自己签了两份合同,由于签字过于敷衍,她甚至忘了自己签在甲方还是乙方那一栏。

    迟休:谢谢

    趁还没上楼,迟休转头去取快递。

    在存放处找了半天,迟休对着空无一物的柜子陷入沉思。

    迟休:你没寄过来?

    包租公:?

    包租公:前天就寄了

    包租公:自己没找着赖我?

    迟休:……

    迟休思索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给对方的地址是新苑城那边。

    迟休:你是不是寄到新苑城了?

    包租公:你给我就这个地址,我不寄这儿寄哪儿?

    迟休:……

    他是连自己名下的房子买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反正在外面,迟休懒得多跑一趟,直接把手里的东西寄放在门卫那儿,转头打车去往新苑城。

    “啧……怎么这么堵啊?”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摁喇叭,“整一个烟火秀都搞得堵车……”

    迟休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决定自己下车走过去。

    “师傅,我就在这里下吧,也不远。”

    “啊?行吧,那我就少收你一块。”

    迟休下车。

    只有一个路口的距离,迟休理了理围巾,缓步往新苑城的方向走。

    新苑城的小区正门口面向江面,但此时被人群和车辆围得水泄不通。

    迟休暂时不对花火秀感兴趣,思索着怎么绕过人群靠近小区。

    目光转移,迟休发现似乎可以从靠近江边的草坪边缘绕过去。

    迟休立时行动。

    沿着石梯一路下行,迟休在人群中挤过,渐渐靠近先前瞄准的地方。

    不一会儿,江边的人群忽然集体开始倒计时。

    “十!九!”

    声音如雷。

    迟休刚想迈脚,又被身旁人挤开。

    “八!”

    “七!”

    好不容易到达位置,迟休准备找寻方向继续前行时,发现人群已经把路封了。

    “五!”

    “四!”

    迟休叹气,打算放弃挣扎,又发现自己离江边的围栏如此之近。

    “三!”

    她调整一下自己的站姿,干脆妥协,留在这儿看烟火。

    身后传来动静,迟休感觉背后又挤来一个人。

    “二!”

    反射般地,迟休回过头。

    “一!”

    最后一秒。

    她撞进了韶谌的目光里。

    烟火在天际粲然绽放。

    震耳欲聋的声音让双耳顿时放空,迟休茫然回望正垂眸注视她的韶谌。

    “新年快乐!!!”

    韶谌目光直白地落在迟休脸上,脸庞在一刹那被烟花的光芒照亮。

    迟休看见他好像说了什么,然而烟花炸响的声音让她只知道韶谌动了嘴。

    再然后。

    韶谌脸上忽现笑意。

    迟休一愣。

    心绪像是断了弦。

    江面袭来的风沦陷夜色,烟火连结,点燃憧憬。

    被她弄丢的少年。

    正真实地,站在她眼前。

    “喂,迟休。”韶谌挑眉,“也不用被我帅成这样。”

    迟休忙收回目光,转身面向江面。

    猝不及防间。

    砰!

    天空再度绽放一朵大型烟花。

    迟休还没回过神,被巨响猛然一吓,前脚在石阶上踩空。

    倒吸一口凉气。

    肩膀忽然被人抓住。

    再被捞回对方身前。

    “干什么呢?”韶谌皱眉,“站好。”

    迟休站得僵直,身后的韶谌也不作声。

    江面上空璀璨。

    烟花热烈。

    待花火秀结束,紧凑的人群松动,逐渐散去。

    迟休被人流裹挟,不知方向。

    围巾突然被人扯住。

    “反了。”

    迟休抬头,韶谌冲着另一方向的小区门口抬了抬下巴。

    “那边。”

    迟休不解蹙眉。

    韶谌怎么知道她要去哪儿?

    没多想,迟休转身朝韶谌指的方向走去。

    韶谌默默跟在后面。

    快递寄存点就在不远处,迟休察觉到跟在身后的韶谌,转身。

    “你还有事?”

    “一定得有事?”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自作什么多情?”

    “……”

    迟休不想跟他争论,继续前进。

    韶谌又吊儿郎当地跟上去。

    拿到东西,迟休打算先拆开看看。

    一旁的韶谌偷瞄她的脸色。

    利落拆开快递袋,拿出里面一沓纸张。

    映入眼帘的签名栏让迟休呆住。

    清隽的字迹过分熟悉。

    甲方――

    韶谌。

    迟休怔在原地。

    所以,那个态度拽得欠揍的包租公。

    是韶谌?

    迟休侧过脸瞥向一边看手机的韶谌,近一个月的回忆断断续续拼凑起来。

    楼道里挨个问住户卖不卖房子的人。

    以及她搬到那套房子后的第三天,楼下夜晚开始亮灯的住户。

    再者,电梯里的相遇。

    最后。

    他早就知道租客是她。

    迟休心情复杂,不知该以什么态度接受事实。

    韶谌抬睫,回望看着自己发懵的迟休。

    “看什么?”

    迟休应声:“那套房子是你的?”

    韶谌指指她手里的合同:“写着呢,不识字?”

    迟休摇头,沉默。

    韶谌注视迟休抿直唇线的模样,语气和平常无异,却又带上试探的意味开口:“怎么?后悔了?”

    迟休抬眼看他。

    摇了摇头。

    “没,挺好的。”

    韶谌眸色微闪。

    “是吗?”一顿,韶谌望向远处的江面低声,“那就好……”

    “行。”

    迟休不明所以。

    韶谌转过头:“走。”

    “回去。”

    迟休:“你开车了?”

    韶谌答非所问:“不然你自个儿打车或者走路回去。”

    走了几步,韶谌又回头看她。

    “走不走?”

    迟休踌躇几秒,双脚不受控制地上前。

    甚至加快了步伐。

    韶谌见状扬眉,等迟休与自己并排走。

    天空飘起小雪。

    他再度与她并肩。

    上车后,迟休扣好安全带,沉默坐在副驾上。

    韶谌眼角扫过身旁人,没多说什么。

    迟休向来寡言,但此刻韶谌能从她的沉默明显感觉到为难。

    虽然直接告诉她事实是有些唐突,但这是迟休迟早得知道的事,他也不想瞒她。

    只能由她自己选择。

    韶谌踩下油门。

    两人一路沉默,直至停车场。

    再到电梯里。

    迟休表情一直瘫着,韶谌莫名有种罪恶感。

    电梯抵达九楼,韶谌刚要出去,迟休倏然叫住他。

    “韶谌。”

    韶谌回头。

    “……谢谢。”

    迟休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另外,我不会搬走。”

    韶谌怔了半秒,挠挠耳垂。

    “嗯。”

    电梯门合上。

    即便听上去直接得像告白,对于迟休,只是把自己真实所想表达出来而已。

    在看到韶谌名字的那一刻,迟休脑海里划过的第一念头是――

    幸好。

    迟休进屋打开灯。

    桌上的白玫瑰仍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