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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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醉酒

    “……打火机?”

    白昀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不会抽烟吗?”

    人群的喧闹中,这句疑问显得格外渺小。

    却恰巧落入迟休耳中。

    迟休睫毛颤了颤,不作反应。

    韶谌撇过头,甩出冷眼,白昀识相闭口。

    气氛被郑连依带得活跃,迟休坐在沙发一角,沉默不语。

    夜已过半。

    一行人打道回府,白昀热情着要送女生们回家。

    迟休独自站在路边,隔绝喧嚣。

    韶谌靠在一辆黑色轿车前,下颚微敛,面无表情地看手机。

    “韶谌!”

    白昀走过来,拍拍韶谌的肩。

    “我没喝酒,可以开车送女生们回家。”白昀瞥了瞥一旁的迟休,压低声音,“你又没喝,开车送送人家呗。”

    韶谌闻言,眼都没抬。

    “我喝了。”

    “?”白昀茫然,“你什么时候……”

    “刚才。”

    见韶谌心定气闲,白昀无奈颔首。

    “行,那你叫代驾吧。”

    “等等等等……迟休会开车!”

    白昀被突然窜出的郑连依吓一跳,郑连依朝他递了个眼色,白昀顿时意会。

    “那……”白昀靠近迟休,“迟休姐,帮个忙?”

    迟休面不改色。

    “不能叫代驾?”

    “这……大家都是朋友……”白昀苦口婆心,“其他几个大男人也都走了,我没喝酒得送她们回去……”

    “万一他在街上晾着被人劫了怎么办?”

    可能是错觉,迟休感觉韶谌表情僵了一瞬。

    郑连依也不甘罢休。

    “哎呀,韶谌就住在滨启天居……”

    “不顺路。”

    “你这……”

    众人纷纷凑过来看热闹,似乎铁了心要让她开车送韶谌。迟休压住烦躁,不想惹出动静,只得妥协。

    她走近韶谌。

    “钥匙,给我。”

    韶谌浅浅抬头,好整以暇地注视她。

    随后交出钥匙。

    “上车。”

    车内,谜之沉寂。

    迟休戴上眼镜开车,一言不发,副驾的韶谌也直视前方,不开话茬。

    路口,红灯还剩十秒。

    迟休却度秒如年。

    车终于在小区外停下。

    “到了。”

    “嗯。”

    韶谌解开安全带下车,迟休不明所以,也起身下车。

    迟休跨出车门,刚转身,便在韶谌胸前撞个踉跄。

    她忙摘下眼镜,一抬眸,韶谌的脸再度清晰。

    乌发朗眉,眼底不见波澜。

    “上车。”

    “?”

    迟休眉头微蹙。

    韶谌轻描淡写:“送你回去。”

    “你不是喝酒了吗?”

    “是吗?”韶谌眉梢轻挑,“我可能记错了。”

    “……”

    莫名其妙。

    迟休一脸不可置信,怒意压了又压。

    “不用,我打车回去。”

    韶谌扬扬眉。

    “行,我接单了。”

    “???”

    迟休不明就里。

    韶谌打开车门,神态自若地靠在驾驶位。

    “赚外快,帮个忙?”

    “……”

    迟休在车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在副驾落座。

    “麻烦了。”

    车子却迟迟未发动。

    “不走?”迟休撇过头,韶谌正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

    “你家只有你知道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语气相当欠揍。

    迟休强忍不悦:“新苑城。”

    韶谌没说话,发动车身。

    车外灯红酒绿,迟休余光掠过韶谌线条利落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他从前有这样乖僻邪谬?

    时间消磨一切,包括那个温柔的少年。

    迟休耷拉着眼皮,回忆断续重现。

    七年前,正月。

    迟休过年前被照顾她的程家人带回朔柳。

    虽是孤儿,但她并不喜欢跻身别人的家庭,因此也没有接受程见君的收养邀请。

    年年冬末春始都会回来的城市,在迟休眼里无比陌生。

    大年初四,朔柳的土地仍被白雪覆盖。

    迟休收拾完行李与程家人告别,准备提前返回湛桥。

    在高铁站检票时,韶谌突然发来消息。

    ―新年快乐!

    迟休皱眉,韶谌跨年夜的祝福还留在界面。

    出于礼貌,她点点屏幕回复。

    ―新年快乐

    韶谌又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

    ―有个小愿望

    迟休没多想,淡淡回应。

    ―说

    对面沉寂片刻,再次开口。

    ―今天我生日

    ―所以

    ―祝福我一下?

    迟休没预料到这个情况,犹豫半晌。

    ―生日快乐

    刚发过去没多久,手机忽地振响。

    迟休吓一跳,忙接通电话。

    “喂?”

    “……你在干什么?”

    迟休抬头望望四周,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准备回湛桥。”

    “今天?”韶谌有些讶异,“大年初四?”

    “嗯。”

    “那行。”韶谌顿了顿,“注意安全。”

    “韶谌。”

    对面安静等待。

    “生日快乐。”

    韶谌一愣,隔着屏幕红了脸。

    “……谢谢。”

    陷入沉默。

    “你几点发车?”韶谌蓦然出声。

    “九点左右。”

    “嗯。”

    两人挂断电话前又随便扯了几句。

    高铁驶进终点站时天色已晚。

    迟休擦了擦眼镜镜片上的水汽,站台上的人寥寥无几,不远处,少年瘦高的身影格外显眼。

    她怔在原地。

    看见迟休,韶谌脸上绽开一抹笑意,随即向她走近。

    湛桥的湿冷天气相比朔柳的鹅毛大雪,好不了多少。

    迟休默默注视韶谌发红的耳稍。

    韶谌呼吸氤氲着白气,黑色羽绒服包裹的身躯高大笔挺,鼻尖冻得微红,眼底的光芒不减。

    少年唇角上扬。

    “欢迎回来。”

    迟休心底一直有个假设。

    那趟车次总时长近九小时,如果不提前了解――

    “喂。”

    韶谌声音冷淡,迟休的思绪被扰断。

    “到了。”

    迟休回过神,看向车外熟悉的小区大门。

    “谢谢。”

    她又拿出手机。

    “我扫你?”

    韶谌瞥一眼迟休的手机,没说话。

    郑连依的消息忽然冒出来。

    ―快快快姐妹儿!!

    ―拼个团

    ―[链接]

    “……稍等一下。”为了预防郑连依半夜对她进行轰炸,迟休指尖又在手机上忙碌。

    “你干什么?”韶谌忽然吱声。

    迟休没想隐瞒:“买东西。”

    韶谌拖长尾调“哦”了一声,随即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不要。”

    “???”

    迟休脸上的怔色没收住,没等她解释,韶谌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车费啊,就你刚才送我的那趟可以抵消。”

    迟休再对上韶谌的视线。

    韶谌此刻满脸写着“我如此慷慨正义凛然,你简直不要太幸运。”

    “……”

    她也不推脱。

    “嗯,谢谢。”

    言罢,迟休下车远去。

    韶谌也收回落在憧憧幽影上的视线,沉思几秒。

    车辆驶离。

    “……好的,那请问迟休小姐最近有什么新的规划吗?”

    “算不上规划,只想让工作室好好走下去。”

    “迟休小姐说笑了……”

    迟休坐在椅子上安静画画,一旁的记者不时做着记录。

    “嗯,那好。”记者起身,“采访到此结束,感谢迟休小姐的配合。”

    迟休微微颔首,视线不离画板。

    待记者走后,杨沛仁阔步走了进来。

    “你干嘛把访谈推了?!”

    迟休眼皮都懒得抬。

    “怎么?想跳墙?”

    “你!”杨沛仁气不打一处,缓了缓,“你就不能为工作室考虑考虑吗?”

    “下周你……”

    迟休接上话头:“下周我去赤杨出差一趟。”

    “什……”杨沛仁脸色立时难看,“你背着我接私活?”

    迟休放下画笔,浅浅侧过脸。

    “背着你?”迟休脸上划过一丝讥讽,“有必要?”

    杨沛仁恼羞成怒,闷头冲出门外。

    迟休侧回脸,望着画板凝神。

    酒吧。

    郑连依倚在柜台边,托腮看着调酒师繁杂的动作发呆。

    来人缓步靠近,在她身边拉开一张高脚凳坐下。

    “好久不见。”郑连依率先开口。

    韶谌扬眉:“三天,很久?”

    郑连依嗤笑一声。

    “你不是不敢去找她吗?”

    “我说过?”韶谌想了想,“记不得。”

    “……”

    “说正事。”郑连依正了正身子,“你应该知道迟休的工作室是和别人合伙开的吧?”

    韶谌眉梢一挑,以示意会。

    “迟休之前在公共平台上只发作品从不露面,但她的合伙人杨沛仁,私自以迟休的名义应下申展邀约,办了一个连画家本人都在前一天才知情的画展。”

    “并且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迟休很多都来不及应付。”

    “所以……”

    “所以?”韶谌忽地接上话茬。

    “啊?”郑连依没反应过来。

    “没事儿了?”

    “没……了。”

    “行。”韶谌起身,“再见。”

    “不是你……”

    郑连依还想说些什么,韶谌迈步离开,头也不回。

    “为什么?!”男人大吼,只觉着眼前的迟休不可理喻,“我是客户!难道不应该尊重我的意愿吗?”

    迟休面色平淡,语气不甘示弱。

    “不是谁进门都能接受墙上的人面虾身像。”

    “我是开海鲜市场的,不能有一些代表性的标志吗?!”

    迟休沉下脸:“那我提了十多个方案你听进去哪个了?”

    “你!”男人胸口剧烈起伏,“滚滚滚,老子不谈了!”

    迟休由不得他嚣张,收回稿件转身离开。

    “还专门请个画家来设计,他妈的整的什么玩意儿……”

    男人咒骂的碎语传入耳中,迟休也懒得追究,径直冲出会议室。

    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车票,打算下午就回朔柳。

    页面返回,迟休指尖误点进通讯录。

    列表里只有常联系的几个号码。

    视线落在一个备注“韶”的号码上。

    也忘了是自己疏忽,还是舍不得,他的号码就这样静静躺在列表里――

    七年。

    三小时的车程让迟休有些晕乎。

    赶回工作室楼下时,意外发现门口围了一堆人。

    迟休疑惑上前。

    人群中有人看到迟休,立马大喝一声。

    “她回来了!”

    众人闻声回头,登时炸开锅,将其团团围住。

    “你凭什么那样做啊?!”

    “都是做生意的,手脚干净点不好吗?!”

    “有你这么抢生意的吗?!”

    迟休一头雾水:“等会儿……”

    人群七嘴八舌地喊话,迟休不知该找谁问起事情缘由。

    她忍无可忍。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喧闹顿时平息。

    迟休压住怒火,面向其中一人:“到底什么事儿?”

    那人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客户群,递到迟休眼前。

    看到熟悉的头像时迟休眉头一蹙。

    聊天记录里,发布者详细列出文化街上众多艺术工作室的收费标准,并一一以自身的标价进行对比,且完全低于常规价格。

    “这不是你们工作室还能是谁?”

    “是,但这不是我发的。”迟休冷声厉色,对面原本气势汹汹的男人忽然挫失锐气。

    “不然就是你那同事!”男人提高音调,“我告诉你们,以后要再敢这样乱来,小心我们不客气!”

    话音一落,人群在细碎的讨论声中解散。

    迟休抬头,望向二楼的玻璃窗,眉眼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