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本没有天命，死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命运，也开始有了气运这一说。

    今天，明月照长空，高高横贯浩渺太虚，东西一片碧蓝宁静，时光随着飞云滚动，南面的海潮涨落，湿了北部沙滩，长风翻腾着空间。

    此刻，有一点篝火燃亮秋色难染的树林。

    苍茫天地间，薪材干燥，洋溢着温暖，橘黄色火焰伴着噼里啪啦声，迫使鸥鹭惊叫。

    “沓沓。”届时，隐约还有无端脚步声掺杂。

    一身是血的赵平抬头望去，原来是岸沿处，一名子不高的赤足姑娘，正朝他这栖身的木屋走来，更确切的说，是朝男人坐下的木墩靠近。

    “潇潇！”这时，吹落树叶的秋风刮过，它触击岩石，穿越森林，习惯性地发出狂暴恶势。

    只是体型偏瘦的少女并不惧怕，任它触碰她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淡紫衣裙、透白罩衫和精心呵护过的白皙肌肤。

    如云飘逸的长发舞动，虽然羁绊着她略显单薄的体态，却也衬托将其高贵的气质涌现在外。

    “赵卿，我们要一起与这恶风斗争千场！”她轻轻地挥了挥衣袖，清秀的五官上，真切与善良充实了双眸，且让这片沙滩变得面貌更加美好。

    赵平孤寂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惬意的神情，只是打开嗓门时，语气不免冷傲。

    “陛下在，千载又如何，没了知己，朝夕亦如万古，不值得争啊！”男人失神了片刻，然后骤然变脸，提起右手边的四尺黑刀。

    果然……

    他凝视着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幻觉，估计是是哪路海外来客的套路。

    可他沉默了一会后，还是迷离其中了。

    “赵卿，等我当了天子，你来做我的大将军，这样你负责打仗，我负责让你专心打仗，然后就肯定能重启盛世，天下咸服的！”

    少女仿佛牛奶般顺滑的乌发，在凉风中随意飘摇着，大方地将处子幽香弥漫。

    但是赵平对照着自己的记忆，知道繁华至极的重华神州、冠绝其它四极帝国的诸夏天朝、以及被誉为天下膏腴之城的京师。

    最终，都会在这位年仅十六的天子登基后，化作乱世棋盘、诸侯竞技场和尘世尽落血雨之地。

    “我看好你。”赵平其实想说一句，即便我们胜利了，但这一切并不值得，这样冰冷的言语，是不可能从已经沸腾的热血中吐出。

    少女闻言很是感动，然后她鼓起了勇气，犹似霜雪的手腕，在温和月光下进入了男人视线。

    “嘻嘻嘻，谢谢你的鼓励，不过说实话，中间一定会有点小问题的，但我相信，在今天这四海万国的时代，我们一定会有无限可能！”

    赵平感受着引人浮想联翩的酥软与温热，在他这个平凡的男人背上贴合开来。

    “治理国家，可不仅仅是把户籍名册编好那么简单。”男人并未因为双方擦肩，使得黄白交错的肌肤亲密无间，而得意忘了形势。

    毕竟，他很清楚经历战争破碎的神州，名为威仪的壁垒迟早要被外力打破了。

    属于天国的时代，也已为诸侯、藩镇和世家攻克了，自此，天命不在眷顾大禹王的后代，法度逐渐转移到以海外来客为首的势力。

    他们似乎还要缔造出新时代。

    “在这个天地元气高度活跃的年代，远古众神终将降临，而我定要对得起天皇大帝的尊号。”

    健硕的男人，他看了看沾染鲜血的紫袍，届时秋风呼啸，掠过满是灰尘的赵平脸庞，一股灼热的气息伴着光影忽明。

    发热的黑色木屑，落在了少女手背，使这个原本轻笑的女孩，变了脸色。

    “好烫啊！”

    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选择松手，反而依旧抱着赵平，在他耳边发出了尖声，兴许是初触浪漫，满是欣喜的心情让她做出这般选择。

    那清脆婉转的声音，一下子高亢了起来，她嗜此不疲的神色，也有些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少女脑袋缩在了赵平宽阔的右肩膀上，嘴里似乎还有些含糊不清的念叨，眸底忽然落下了几滴，因为情绪失控，而留下的晶莹泪珠。

    “誓扩浩土之疆域的天子，要这样就轻易流眼泪的话，还是放弃好了。”赵平意有所指道。

    尽管雄才大略的君主，力压天下的霸王，都少不得征战天下，让百姓皆亡，但要选择的话，众生绝不愿意侍候一位仁爱无能之人。

    何况，这个人几年后这要为权力腐化，道路一场古老的传统游戏当中。

    “对，赵卿说的对，这样的我还不够，不，应该是差得远了。”声音来自这位重拾青春活力，在着实感到意外后，立刻松手抬头青眼的少女。

    这个时候，她果然还是充满热情的……

    男人起身，草编鞋底踩实在沙地，他转身低头对视着少女，准确说是她的背后。

    大海，能够将视野占满，无边无际的汪洋。

    天空仿佛只是一道海上的伤痕，大地不过只是未成液态的水流，只有少女这颗明珠值得倾心。

    但是这种美好是虚假的。

    “曾经我想过，如果你弟弟没事，我们是否能够像常人，执手偕老，而非凡事都要注意人际关系，举手投足都要受束缚。”

    赵平嘴上虽是这样说，但他心里清楚要是没有机遇赋予的身份，拼死也不过止步于百人敌。

    纵然生有奇力，英姿勃发，百般武艺，样样精通，加以性子果敢，出则摧锋，入则殿后，可有哪里能与将门武子较量，顶多一冲将而已。

    况且在上个时代，真气炼至法力的先天大道，可都是牢牢掌握在高门豪强手中。

    寻常人家，能够获得后天法门就不错了，而赵平要是没有义父收养，顶多能够获得几本武术秘籍，到老也就同皮铁骨，刀枪不入的地步。

    “如果真是这样，你平凡，我平庸，想来还是天生一对，注定会在一起的。”少女轻笑道。

    只是她不知道，生得美貌非凡的女子，就算出身不够高贵，嫁得也会是公子，当然，要是少女生性不变，或许活得风光，但绝不会快乐。

    “真的，我宁愿你哭着富贵，然后过个几年，你又后悔，自己当时为何哭的那么难过。”

    男人忍受着身体内外的疼痛，艰难地保持三轮七脉和大小周天运转通畅，眼下还要说出虽不顺心意，但符合事实的话。

    这大概是源于他放不下的懊悔。

    赵平永远忘不掉，哪怕自己浴血奋战，身披数十创，最终还是被迫别离了这位过往的红颜。

    虽然背叛君主的人，哪怕初衷只是为了保全主公的性命，但是在他人看来，为了自保而卖主求荣，加入叛军和魔教的小人。

    确实没有资格获得他人的承诺。

    纵然少女的致命伤，也就是背后那一剑，并非他所愿意看到的，可抛开事实不谈。

    赵平实在无法承认自己毫无错误，所以在他顾盼四周时，似在看直径十分米的木桩，倒在地面，又像扫见升起九厘米的火焰，升腾蒸汽。

    但他的视线，始终都停留在少女柔美面容，其实确切点，只敢欣赏那一头齐肩的三千青丝。

    更多的时候，注意力是在她身后两侧，对着那一片色暗沉静的沙滩、延伸出去的青蓝海洋、以及其上的七里夜霄。

    “我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赵平蓦然开口，体会着一种微妙的淡然感。

    这一刻，向来靠着勇武过人带领军队的男人，已经没有那种近乎于恐惧化身的气势了。

    “怎么会？”少女做着黛眉抱胸道：“海外来客有句话说的好，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况且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机遇……”

    她说话时是相当自信的，但她不明白一件事，传统只要稍微改变一点，世界就大不相同了。

    她如果没有堕落，最好的形式就是立宪，再奢求其他，反而只会被满朝文武大臣添上一句，陛下何故造反的名言。

    以前赵平是不懂这些的，但是与那些异世界人接触得越多，眼下又洗尽了站于俗人顶点的自矜。

    现在他懂了，在至上存在的游戏中，世界都是渺小的，只有自然才算是敌人，而四亿六千万神州人所谓的天子，其实无异于是个吉祥物。

    更何况，少女身为王者，统治天下的时代，最终给出的答卷，恐怕是距离零分都算得上遥远了。

    “我先走一步，你要跟上！”

    突然，少女的声音朦胧了少，她的形影也在转瞬间模糊起在，取而代之的，是辽阔天空和干燥气候，还有让男人放眼望去极度贫瘠的荒漠。

    赵平感慨道：“果然力同万军的先天自强之道，也是挨不住天理的制裁。”

    他着实是没想到，自己难得在一片无名海滩休息，正决心隐居山泽时，再此遇到了希望全力谋求的知己，结果自己就被物理毁灭了。

    赵平但觉那猝然间，风云蔽月，雷鸣雨骤乃十分诡异，让他现在都还有些呆若木鸡。

    “老祖宗”

    轰！

    转瞬间，男人反手持刀，赤身端坐在干燥土地时，他回想起了那一道银龙撕裂苍穹的惊声。

    倏地，赵平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想象起那一刻，和熙的春风，还在轻抚着身周布衣，适时佳人轻启丹唇，就好像丝竹敲响，呼唤他迷离。

    下一刻，一切都发生太快，让他实在没有反应，只见太空中降下一道强光，照彻了幽夜。

    “喝？”赵平本能地一挥横刀，怒目暴吼一声，然后他看着呈现波浪形的土质，神情逐渐又陷入沉默，只有低沉的声波已通过咽喉震动出来。

    “可恶！”

    过了片刻，他右手徐徐放松，锋利且轻便的钢铁，由此斜插在厚重而凝固的地面上。

    现在，赵平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还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似是涓涓细流的气血，通过心脏的震动和呼吸的协调，直达任一器官。

    男人望天长吐了一口浊气，就从偶尔达到的内视状态退出，并且毫无困难地开始活跃筋骨。

    这一过程中，赵平整个肌肉都看似毫无发力，纵横腾挪间四肢就像脱臼了，挥舞剑技时更无一点千钧质感，只有皮膜处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当气血不断集中在虬结的肌肉时，他的双掌竟比常状大了一圈，体表的新痂正在迅速脱落。

    此刻，赵平又想起了恩师的教诲，所谓术，自强不息也，法，至诚无息矣，势，可以知前不坏者，故练武即修道，绝非梦想或捷径。

    所以，他三十余年如一日的苦砺，终究磨出了一句强壮的肉身，善用一往无前的技击。

    “呼～”赵平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睁开了双眼，看着旁边流着口涎的黑犬，心道：这西域传来的元素冥想法，果然能提高个人的知觉。

    当然，由于他早就过了这里酥麻，那里热痒，静坐常思醍醐灌顶，练功追求玄妙神通的皮毛阶段。

    所以，修为登堂入室，境界自在由心的他，早就血如铅，髓似汞，做到龙虎相会、河车显像的地步，只差元神出窍，玄关圆满的阴神、阳神未至。

    故而，赵平现在也许虚弱的随时都会死掉，但绝不会死在这种普通动物的爪牙。

    随着手中长刀发出“叮当”声响，接着就是一股血雾自黑犬脖间动脉喷洒，依不着寸缕的男人神情立马浮现出了兴奋。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沙哑：“奢侈的食材，昂贵的骨牙，若能找到个里村的供销社……”

    赵平虽被誉为宗师多年，但心态可是实打实的朴素无华，也清清楚楚的记得早年靠杀怪赚钱，一度成为主业的屠肉工作，当即就犯了老毛病。

    而此时，掠夺他水分的热风，让赵平感觉胸口一阵沉闷，但不多时，他突感一丝气力的增长。

    只要杀戮就会增加实力？男人凭借着他丰富的养生与决斗经验，随即收刀入鞘，开始考虑自己远离神州后，来到了这处诡异地方。

    赵平双手合拢，揉搓着脸颊，心情苦恼的呢喃道：“虚拟现实游戏？不对，应该是诸神的棋局！”

    此刻，他想到到自极南海外的异客，他们口中经常出现的古怪词汇，他虽然没有具体概念，但通过某些好友的表面描述，忽地就勉强对应上了。

    当下，赵平就将一切都安在了诸神的脑袋上，反正九州的兽潮暴动，据他所知就是一种天恩。

    “还好，在这里丹田也能无休止的运转周天，源源不断的滋生内气，干扰三尸虫对个人的寄生与操纵。”男人略加思考了一会道。

    说罢，赵平就左手拎着黑犬，右手拿着天外神石打造的剑器，挺直脊梁开始行动。

    不过，为何都游离于生死界限上了，我却还没顿悟大恐怖，一举鉴心明性？

    后来，赵平徘徊地来到一处山丘，看着左臂忽现的血纹与脉路，心下错愕，瞬间就回想起那一道闪动的，宛如清彻流水般的耀眼雷霆。

    霎时间，他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无边媚色与繁波烂漫中，在平静的东南沙洲上。

    赵平此刻的视界里，似乎又有年轻美人出现，在荡漾的海潮和树海争艳之际，她一袭云发随着和风摇曳在水边，彰显其冰肌玉骨，体态卓约。

    少女面如芙蓉，眉似黛柳，仿若天上神女。

    赵平就在这一刹那，回想起最初相遇时，那天烟锁池街，直道如矢，时时可听鸟儿鸣叫。

    随即，接连不断的喊杀声响起，那时他未可知何事，知道时就已经成为了魔教的一员，但他依然不赞同那一天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暴动。

    不久，他就遇到了正在被追杀的少女，赵平只是纠结片刻，他就帮她解开了华服的纽带。

    转眼间，一道白皙的背影暴露在他眼前，而在她羞愤的咒骂着他时，男人将他的披风给她换上，全程只能说稍微冒犯。

    后来，少女不论经历过多少年社会的沉淀，在赵平眼里，便从未改变过了。

    现在他仔细回想着，当所有人都在为她浴血奋战时，少女眼含着无助的泪水，当一把带有剧毒的匕首，在她狠狠咬着牙，颤抖着手刺出……

    赵平摸了摸咽喉，感觉声带还有点发干，而只不过瞬息间，在剧风中的他思绪就逐渐恢复清晰。

    他抬头望着这片荒野，六感以内，一切都是那样真切自然，于是，他再不停脚步了。

    持续探索了一刻钟，赵平慢慢抑制住了那种冰凉、麻木与寂廖的情绪，毕竟生存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不能再被诸神的诅咒所左右灵魂了。

    “我不追求苟且而妥协的偷生，但所谓强者，无不是贯彻了自己意志的人！”

    他当然知道一切不能以现实手段，改变世界的弱者，就算有着坚硬骨头，也终归会死得五花八门，富有一种立体的美学艺术。

    怒是猛虎，欲是深渊，唯强可遏制！

    这是自进入黄金时代起，每一个神州禹人所共识，也就是不要文胜质，也不要质胜文。

    “上善，中庸典范，君子的文质彬彬，都是强者的宽裕罢了。”赵平收敛目中的精光，右手微微抚摸着少须的下巴，心血来潮地打开嗓门。

    古之武者，在本质上做功夫，故可持戈，亦可张弓，故盛德，符合时俗，今之武夫，在拳脚上做功夫，故心体技难以增进，毫无德之美。

    他再次回想起恩师的训导，已经不知多少次感慨自己胆量大，命很硬的同时，坚定了道心。

    所谓生的卑微不可怕，活的卑贱才可怕，要不然无可奈何这三个字，也不会抹去那么多人的体面，而畏惧死亡同理。

    赵平就因为畏惧，生存意志才强，方敢无所限制，拼命变强，最终成为一代古武宗师。

    “老天爷啊，今你使处逆境，我当用开拓法破之，你越迫害我，我越守节操，愈让我饥饿，我愈力沛，你就让我震惊罢，我始终会镇定的！”

    一阵沉默过后，他缓缓抬起头，真切地鞠躬了几下，然后对天发誓，随即勇往直前。

    好歹他也到过西域，又懂得一些天象的观测法，自然不会守株待兔的，尽管这会让他强忍一些痛苦，浪费不必要的水分。

    但是赵平已经有些泛青的肌肤上，表示五脏六腑都被贯穿过的痕迹，这会快痛得他要昏厥了。

    还好，男人即便身体受损，经脉也被高压伏特破坏得体无完肤，但走运的是，持续被内气刺激而分泌的肾上腺素，能够长期麻痹这种痛苦。

    所以就从目前来看，糟糕的命运，还有无法知晓的结局，只要他还没死，就意味着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