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风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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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排窗外,凝结的霜花笼罩在永宁城里,叶瑾再次走在街道上,除了一些稀碎的声音,记忆中往日的繁荣,如今因为这场数十天的暴雪已不再有。

    在那一个个交错纵横的巷子中,叶瑾已能想到有多少人会彻底沉睡,民居坊舍中,亭台楼阁间,总是隐隐传来男性的低吼,女子的哀泣,平静不过是这座城市中日月更替的表面,更深层次的能够显露出来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好可恶的雪啊。”叶瑾从来没觉得他多愁善感,只是这一次,感受着脸庞的寒冷,他确实有些哀伤。

    一旁的少女神色却很淡然,也许是她不认为,在这样的天气中会冻死人,虽然并没有超出凡人的范畴,但已经跟普遍意义上的凡人大相径庭了,所以各种感官的偏差,在潜移默化之下就显得明显了。

    “师弟,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老师府上,我都没有主动外出过,今天是第一次,有可能也是在这的最后一次。”伊仪不知为何扭过头,看向左侧的少年对其解释道。

    两人甚至认识不到一天,而且所处的环境又是完全不相同的,短时间提不起什么感很正常,所以叶瑾觉得这个便宜师姐的举动怪异,原先还以为是对他有所图谋,但现在相来大可不必如此拖沓,真要他向上人头一用,管顿饱饭即可。

    叶瑾并不多做回答,而后,也许是看着一排排楼阁叠起,却灯火阑珊,迎风绽放的耐寒花草旁,一些挂着绿色丝带的高耸楼阁中,隐约还有男女轻微喘息的声音外,这地方他老熟悉了,所以边看了看一旁的少女,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这里。

    “师弟,那房子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伊仪感知一下敏锐,不多时,就顺着少年目光的方向,忽然间,她耳颊一红,索性有兜帽的遮掩不甚清晰,但出于好奇,她还是指着那栋高楼,眨着浅黑色的瞳孔问道。

    少年不用多想就知道,少女有着偷窥的法子,只不过往日里没有关注这些,也就是所谓的最多懂得一些概念,但是具体极其详尽的过程,并没有人给其演示过,所以伊仪这方面的知识极大可能是连蒙带猜。

    “嗯,这种事情解释一百遍,不如自己看一遍,所以不要问我,自己看去。”叶瑾摆了摆手,神色无神的敷衍道。

    他是懂的,眼前这种较高的楼阁叫飞星楼,也是全城唯一一处绿飘旗与绿飞带,也唯有这种地方收人,是不问出生的,虽然没有工资,不过管饭,而且很多时候碰到一些性情古怪的客人,便能在大庭广众下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画面。

    “好,等我放一个洞察术……”伊仪手上忽起来一阵结印手法,并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过很快就被一旁的叶瑾制止,毕竟他不敢保证,未经人事的少女会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然后留下心理阴影。

    “师姐,不必如此,改天我送你点东西,你照着看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好奇反面可能会吓到你。”叶瑾连忙摆了摆手,语速极快的说道,虽说他不好意思去碰少女的肌肤,不过也成功的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飞星楼比周围的建筑,只是楼层处多了,只不过比起普遍两三层的屋舍,四五层的楼阁,其高度足有十层,也就是必须要仰视的程度,而且这不过是永宁城中的之一,只是叶瑾比较熟悉这里。

    可惜,他的制止并没有效果,伊仪原本透彻的双眼变得深邃,似乎能够透过重重阻拦,看穿掩盖在木板中的事物,而当她目光向着声音最初的源头扫视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栋雅致的隔间。

    之所以叫做隔间,是因为这是有一个方方中空的寢室,并不具有传统的梁横设计,两侧窗户是用半透明的白琉璃所制,房间里不断传来轻微的震动,似乎是来自于奢华的香木丝帐里,而在床铺对面的铜镜中,紧挨着床的是一条会跳舞的棉被,在这似乎睡上五六个人也不是问题床上,此刻,那棉被里竟另一番风景。

    不一会,厚实而又保暖的棉被猛地被褪去,在愈发剧烈的喘息气中,一件轻薄的丝衣盖住一躯曼妙身姿,似乎在骑着什么,那圆润白皙的双腿随着小腹起伏的波浪,在有些冰凉的屋内,出现细不可查的抽搐。

    而就在这时,伊仪忽然觉得那床上男子看着眼熟,便准备继续观察时,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但碍于没有角度的问题,一开始没有发现,现在注意到了,瞬间粉面煞红,迅速切回处于迷茫状态下的本体视角。

    “你应该早点阻止我的……哎,原来你说的是这事啊……咳咳,我看过素女经……额,这可不是春图,而且我知道这些也很正常……对吧?”伊仪恨不得头上的兜帽可以遮住下巴,奈何不行,无奈下她只好双手负背,语气竟然严肃,容貌却无比红润,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这一刻,两人都是待在原地,互相的双眼中都有着互相,只是少女显得有些尴尬害羞,少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一直藏着掖着的东西,因为自己的缘故暴露在了小辈面前,那种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阿啾,这里好冷啊,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叶瑾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并装作打喷嚏,浑身颤抖的样子,哆哆嗦嗦的对着蹑手蹑脚的少女说道,然后他赶紧迈开毛茸茸的双脚,踏着厚实的镶皮棉靴,飞也似的朝着远方跑了起来。

    本来还拘束的少女见此,顿时心领会神,她红光满面的玉面上,微抿着嘴唇笑了,看着渐行渐远的叶瑾,没一会,伊仪就追了上去。

    自此,这一条街上除了善有些勇猛的壮士还在战斗以外,那些一出门,脸上就被冻得煞白的普通人,自然都是窝在家中,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当然,有条件的永远花样繁多,不过在这种时不时刮着大风,飙着寒雪的天色中,只有真正的勇士,敢于挑战那种由寒冷到极致的快乐。

    “师弟,我真的没想到,你这身体这么差了,明明给了你一张辟寒符的,看来回去要好好给你补补。”伊仪那被精心雕琢过的脸上,在秀发飘扬在空中的瞬间,带着一丝善意的鄙视看向少年,然后神情郑重道。

    叶瑾对此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手脚活动后有些发热,又突然被别人一拍肩膀给拍停了下来,怦然心动后,总是要缓一缓的,至于他的身体素质其实不差,但主要是爆发力上,毕竟只要手里有剑,生死搏斗便从来看的就是对时机的把握,这时耐力反而不是主要的衡量标准。

    “那些药膳没什么味道,还很苦。”叶瑾干净的脸上露出笑容,转过头看着少女提议道,他可一点也不挑三拣四,哪怕是烂掉的食物都敢下肚,可是拜师后的第一顿饭,不是大鱼大肉也就算了,还特别苦。

    起先伊仪将那些药膳送进他嘴里时,感觉入口即化,还挺乐意,可后劲一上来,一股由内而外的苦涩感,在五脏六腑中迸发而出,简直比哑巴吃黄连,还有苦说不出,不过味道也去得很快,所以说他一点也不想再来一次。

    “我觉得还不错啊,修行人吃药膳本就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要么是为了弥补身体亏空,要么是为了夯实根基。”伊仪伸出左手食指,摸了摸白嫩的脸盘上,富有光泽的香唇,喃喃自语道。

    不过少女在说这话的时候,很不负责任的忘记了,只要她自己想,便可以随时关闭自己五感的事实,虽说常常会忘记重新开起来,导致出现一些小麻烦,不过真的就是一些磕磕碰碰的小麻烦,而且通常情况下被碰碎的往往不是她。

    “那好吧。”叶瑾双手无力的下垂,背有些挺不直,神情颇为郁闷的回答道,不过一想到今后的日子就会更好,便又充满了干劲,心情高昂了起来。

    “对了,师姐,素女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懂就不要多问,那是专门给女孩子看的书,你们男子可不能看。”

    在有些薄尘弥漫的大街上,两人漫步在其中,这时叶瑾突然开口,挠着头向着身旁的女子问道,而伊仪似乎是编织了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不过看她样子并不像是在撒谎,少女撒谎时总会有小动作的。

    永宁城很大,几乎很多人一生都不会踏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便也可想而知,一定更加辉煌的国都是多么风光,但是,永宁城又很小,这里除了少部分的贵族子弟,每天所发生的事情都是大同小异,鸡皮蒜毛。

    这时,天上已没有了雪花,太阳依然明亮普照,那些被洁白细腻的雪绒,覆盖的屋宇,随着阴风低垂常吹,而一点点从本就贴不牢靠的瓦片上滑落。

    叶瑾与伊仪走在这里,道路两侧常有老树插在雪堆中,那些门槛自不必说,早已到了不得不出来清扫的地步,也就到这时,才会有部分相熟的孩童跑出来,躲在树下,玩着一些简洁快速的游戏。

    在这城中北街,若隐若现的殿堂与府邸,总喜欢在最高处挂着各色旗帜,就像平常人家一样,只是颜色有所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几只杆,挂着几面旗在飘。

    “师弟,花了点时间,我们总算回来了,你觉得开心吗?”伊仪难得主动的脱下兜帽,而不是用不知名的法术固定住,而她红唇上吐出的几句话中,透露的情感有二分兴奋和七分放松,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失落。

    少年看着眼前半开半眼的大门,这是他们离开时没有关的,高高的院墙上装饰着深蓝色的琉璃瓦片,门前是一片朱色向着两边渐渐变大变淡,而在大于眼高的墙面上,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草木鸟兽,似乎出自大家之手,只是先前他并没有注意。

    “一个名头很重要吗?重要的话我应该是开心的。”叶瑾看着门内外的世界,再想想自己曾经与现在,颇有些感慨问道。

    他隐约能够看到府邸内的假山与池塘,只是这里没有重要的人住,所以风雪能够侵染,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外面暖和,这不已经有几只憨态可掬的白鸟,站在池塘的护栏上,整理了被冻结的羽毛。

    “师姐也知道你的意思,但无法太过分的去帮你,因为传出去,会有所我的名节,虽然我并不在乎,我可以有人要我在乎啊。”伊仪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梢,神色骤然间端庄了起来。

    她继续说道:“老师说过,师出有名,然后无往不利……与天同高者,惟德,次则为为仁,为义,为实,为名,名很重要,无名即无实,无实便无义,无义就不仁,不仁者失德,天弃之……”

    伊仪往往在借用白发老者传授给给的知识是,很少掺杂个人情感,只是这一次,少女越说越有了不甘心的情绪,她的名实注定了其无法自由,也许哪一天,少女就成为了一个具体的符号,而不再是作为人的一种模糊概念,这之后便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注定是向前,但在向前的期间,一帆风顺是奇迹,抑扬顿挫也是少见,平平淡淡才是常态,最后者其实最没有意义,但也是最适合人所拥有的特质。

    “什么名不名的?我听不太懂,姑且就认为你说的是想要完成心中所想,就得有个理由,我觉得拳头就是最大的理由啊,只要有力量,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叶瑾摇晃着脑袋,后来显得头痛,便干脆不想这些,直接对着给出了自己最粗暴的想法。

    “你的力量可以改变下午的到来吗?”伊仪将房门打开后,斜着脑袋看向少年道。

    “传说中的大神都可以呀!”叶瑾不假思索的回答了。

    “那你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吗?我是指由内而外的改变一切?”伊仪走进了府内,依靠在附近的处假山旁,看向还在门外的少年,继续扬声问道。

    “那应该是话本里的鬼怪,他们制造了魔物,而且完完全全的有别于先前。”叶瑾同样跨过了门槛,听到声音后,他稍微想了一下,语气坚决的说道。

    “叶瑾,那如果你有喜欢的心上人,她嫁给了别人,你能改变吗?”伊仪注视着少年,没有急的去辩驳他,而是抬起一双白嫩的玉手,抚摸着左颈处的一段赤色头发。

    “像大王一样吗?我爹爹说,普天之下大王除了生母和爱女,他可以拥有任何一位女人,哪怕拥有老公,已经生了子女。”叶瑾仔细的翻找着脑中的知识,随着灵光一闪,快速的回答道。

    “那如果是我呢?大王想要我怎么办?”伊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头微张,少有的会露出凌厉眼色,看向正在四处张望的少年试问道。

    “这个问题怎么还越问越小了呢?”叶瑾有些被问得不明,挠着脑袋,脚底板不断的拍打着地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所以便反发问道。

    “对于我来说,问题是越问越大了。”伊仪向前走了几步,看着矮她一额头的叶瑾,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还能怎么办?天底下大王最大呗,而且你嫁给他也不是坏事啊,至少王宫里面有吃不完的肥肉和穿不尽的丝绸。”叶瑾看着不断逼近的少女,下意识的退了几步,肌肉开始紧绷,难怪有神色悠闲,他摊了摊手,蛮不在乎的说道。

    “我是说假如,你千万不要多想,如果你喜欢一名女子,那女子也喜欢你,可是大王也喜欢那女子,该怎么办?”伊仪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她香额渗出细汗,眼神有些躲闪,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紧张,可她还是决心问道。

    “大王有数不尽的军队,我还能怎么办……”叶瑾摊开的两只手,转而在天空中比划着什么,可话音未落。

    伊仪神色伤感,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他:“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少年已经逐渐被打开话匣子,哪有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所以有些不甘的摇了摇头,开始手舞足蹈了起来:“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反正我贱命一条,到时候干脆买一把剑,等大王婚事当天,我便冲进王宫里面,把血溅个满堂,”

    叶瑾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而且他心里很清楚,就自己这点本事,就算真的闯进了王宫,也就只有自杀,恶心一下别人而已,而且他真这么做的话,自己喜欢的女子将来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他也许不会跟今天说的一样。

    “抱歉,要是真这样的话,你连国都都进不去,不过,你明白了吗?名是什么啊!”伊仪突然间笑了,并拽了拽少年的衣袖,斗篷下虽看不清身体的动作,但面上却掩盖不了欣悦没有充满感情的神色。

    “好……就是名吗?”叶瑾有些看愣了,身体里的热血感觉又沸腾了起来,连说话都比平常要含糊不清了很多。

    “对。”伊仪明眸善美,皓齿内鲜,似乎是高兴极了,一身连帽斗篷都跟着无风自动,随着本身的纹理褶皱飘折。

    “可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叶瑾盯着少女看了良久,最终,他低下了头,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相扣,颇为犹豫的回答道。

    “好,老师以前为我推演过姻缘,只说,等你喜欢上他的那一天,便是注定要有的相遇……嗯,我饿了,一起去吃饭吧。”伊仪欲言又止,最后右手一挑鬓发,旋转身形向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只是在走之前,舔了一下嘴角,轻声说道。

    叶瑾只能看到一袭青色的背影,他似乎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又感觉没有不明白,他干脆放弃思考,不去想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大步跟了上去。

    “师姐,等等我!”

    ……(以下可跳过)

    在黑暗中,在最不可能被发现的角落中,一双绿色的眼镜注视着这一幕,苍老的身形逐渐被破碎洒落的阳光照射,满头的银发,却遮不住双眼中分类的光芒,动则间天地,仿佛都要妥协于他,这是一种无形却又有质的神秘气场。

    开始时,这种歧视不过是雨后流淌在地表的涓涓细流,可当白发老者踏出阴影的那一刻,猛然之间就化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阵阵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如同海啸般涌来,然而老者对于这种势的把控,已经炉火纯青,他目光所及之处,原本应将化作齑粉的假山,居然毫发无损。

    “不枉我消耗法力,固化了这座府邸的情绪领域,这种小玩意儿以后交给伊仪,用来吓唬一些宵小可真好用……”

    没有时间,没有原因,没有任何事先前奏,他就站在这里,仿佛一直站在这里,却仿佛一直不存在,就像这天地一样,明明存在却又庞大到没有人认知到其完整,直视着此刻的白发老者,就像直视着一条觉醒的巨龙,不,应该说是一条漫天飞流直下无数丈的无边巨河,那种在无垠浩瀚之下,极度渺小的自卑感跃然而起。

    “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却闲居一禺,做一个无名老儿,难道真的甘心笑看这世界的风雨?不如与本座一起,像曾经一样,毕竟,天尊从来不是完美,而且只会越来越残破,我们要抓住机会!”

    这一片空间之内,一道不断回荡的声音响起,但是。除了一些最渺小的存在,能够感知到其声音,其余不管是居住在房子里,还是行走在楼台中,都没有感觉到曾经在此时此刻出现过这样一道诡异的声音,仿佛无数次无数次的回响,又仿佛无数次无数次的转瞬即逝。

    “不可不可,这世间可从不是某一个人的玩物,如果随便凭借着意志的好恶,去推翻世界的一切,那不就成了曾经最厌恶的御天神尊了吗?而且谁说这红尘之中,没有我蓄意已久的图谋,一切都是巧合吗?老夫信了,你信吗?”

    这里早已经变成了一片的扭曲虚空,时间因为物质的停止运转而变得没有意义,而失去了时间的空间同样没了意义,这家唯一有的无穷无尽的能量在闪烁,在消亡。

    “所以有何不可吗?你不想追求混沌的真理吗?你不想掌握一切的规律吗?贵有一点,你这老家伙说对了,我们所说的一切不过是给天道听的,真实的想法,包括现在说的真实想法,都只是说出去的罢了,所以我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巧合,不过我们并不在巧合的范围中。”

    ……

    “一个没有回忆的机械,莫挨老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