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始终如同白昼，却与世隔绝。合虔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实验台上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只觉胳膊发麻，肢体也有些僵硬。他本是在和自己赌气，不愿休息，不愿进食，但他的身体偏偏好得很，那一次喝过营养液，本来还有些无力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次不小心睡着了，原本的疲惫和倦意也一扫而光了。面对这个情况，合虔也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承认，白芪精心打造的遗传物质形成的这副躯壳，的确耐用得很。

    一直消沉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等麻劲儿过去，他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披了个风衣，坐直梯出来透透气。

    清晨的微光洒向越鸣，给洁白的大理石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没有一丝风，湖面如镜，毫无波澜。秋冬之交，越鸣总要萧索一些，外围乔木叶还未落尽，山那一头斑驳陆离，附了一层霜，在晨曦之中莹莹发光。

    他沿着石道走出中心湖，在沿湖的阔路上行走。虽然常驻越鸣，他却很少像这样悠哉地在越鸣逛游。中医院或是药园的职工，有的会沿湖晨跑。ABOVE总院长的身份并没有完全公开，就是在ABOVE内，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院长肖像。因此这半圈下来，并没有人认出他，或是和他打个招呼。

    吹过风，合虔感觉心情和精神都要好多了。他听到后面有人跑动的脚步声，靠近时，那脚步声又轻缓下来。他本没在意，但那个脚步声的主人一直跟在他身后，随他亦步亦趋，他倒有些不自在了。

    他只当做没有注意，继续散步，直到要拐进湖心通道。这是，身后的人终于发话了：

    “遗传学家。”

    听到那略显嘶哑的女声，合虔不觉愣了一愣。或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他并没有觉得十分熟悉，只是这样的称呼，让他思绪回到了过去，想起了那个沙漠中的女孩。

    他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女子一身运动装，褐色的长发利落地扎成马尾，看起来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只有那双罕见的紫色双眸，还是像以前一样深邃醉人。

    “在后面的时候，就觉得是你了。”看到合虔转过来，她好像宽心了些，微微笑了笑。

    “是因吗？”他也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好久不见，快要认不出你来了。在药园还好吗？这里的生活……应该已经适应得很好了吧？”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她的声音温和，不像和合虔有嫌隙的样子。

    “你要去湖心吗？”因又问道，“据说湖底是院长工作的地方。你现在是院长的助手吗？”

    “其实……”合虔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院长本人。”

    听了这话，因看着合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合虔也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惊讶，毕竟他看上去太年轻了，而且暂时没有完全公开身份。

    “你可能还不信……”

    “我信你，只不过……没有想到而已。”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甚在意，“这样说来，让药园分析药草成分的，就是你吧？”

    前些天，他的确让子车送去了一些药渣，希望药园能分析一下那些植物是什么药草。看来因也参与到那个任务中去了。

    “是我。”合虔回答道，“分析得怎么样了？”

    “基本分析出来了，报告大概今天会给你。”因又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别的还正常，只是有一味药……我还不是很确定，像是夜祚苋。”

    “那是什么？”合虔本身对草药研究不是很多，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夜祚苋，是我父亲生前培育出来的一种绿植，只是好看，本身没有什么药用价值。”因放低了声音说道，“药渣中的那味药，更像是我厄运缠身那段时间里，变异过的夜祚苋。”

    合虔皱了皱眉。对于这种情况，只能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果螺真在合虔假死那段时间里弄去了土象掌骨，说不定也能想办法弄出那种药来。要不然就是罗真教这个组织私下培育了一些奇珍异草——对比起来，合虔还是觉得上一个推测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办法培育出来吗？”合虔又问。

    “没变异的夜祚苋，给我一点时间，还是可以培育出来的。”因考虑了一下，说道，“至于那种药材，我试试吧，或许能克隆出来。药渣中的细胞损伤得厉害，但也不是毫无可能。”

    看着因已经完全适应了现代生活，说起术语来也很自然，合虔心里倒有些欣慰。

    “怎么了？”见合虔看着她笑而不语，因又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需要拜托你了。”合虔答道。

    “有什么拜托不拜托的？要不是你，我哪里会出现在这儿呢？”因抿了抿嘴，说道，“有需要的话，尽管吩咐吧。我想，我还是可以帮上些忙的。”

    从岸边吹来一阵微风，合虔闻到因身上一阵花香，和以前的异香不同，淡淡的，却很好闻。合虔只觉心头一暖。她的态度并不像螺真所说的，她对他没有恨意，反而充满信任。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因知道，能开进游园的车辆，只有院长的私家车。于是她向合虔告别：“你的秘书来了，我也不打扰了。”

    她继续沿原来的路线晨跑，这时，子车迟所开的车也来到合虔身旁。

    “这么早就来了？”合虔探过身去，问道。

    子车迟下了车，看得出，院长今天心情难得还不错。他有些犹豫了，恐怕要扫了院长的兴致。

    “院长，真高兴见您恢复精神。”他说着，又恭敬地弯下了腰，“但有一个坏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你。”

    合虔的心猛地一跳。上次子车迟像这样郑重其事，还是告诉他合酩失踪的时候。这一次难道……

    “那位先生不见了。”

    合虔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不见的？”

    “监测系统被黑，我们看不到影像，但根据现场判断，那位先生是走通风管道离开的。”

    “他自己走管道？开什么玩笑！”合虔本以为是罗真教有人劫了他，听了子车迟的话，几乎是尖叫出来，“你以为通风管是那么好走的？更何况他还没好得利索，人也没醒，烧也没退……”

    “昨天早上退烧了。”子车迟幽幽地纠正道。

    合虔只觉眼前一阵黑，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院长，要报警吗？”

    “不行……”合虔摇了摇头，依然不敢相信，“你确定他出了医院？没有卡在管道或者躲在什么地方？”

    合虔知道，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问题。ABOVE的系统，可以检测到建筑内所有人员的位置和状态。既然子车迟说他消失了，那么他至少已经不在ABOVE附医了。

    “周围也没有发现？”

    “我这就安排人去找。”

    合虔靠在门上，有些难以平复心情。他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螺真会伤口感染或是被樊唤忒抓去。他担心罗真教内部有变，他没了异能，真的能安全地回到组织中吗？

    “拜托了。”

    合虔闭了眼，身体一阵痉挛。好些时候，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子车，抱歉让你做这些事。”他有些颓唐地说道，“以权谋私，我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院长。”

    “您所做的，自有您的道理。”

    合虔摇了摇头，刚要上车返回湖心，余光瞥见闻人因折返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也看出合虔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

    “没事。你怎么回来了？”合虔向她没有说明，只是岔开话题。

    “哦，刚才忘了说了。”她瞥了瞥子车迟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不便。子车也看了出来，于是先返回驾驶座去，关上了车窗，大声放起了广播。车子隔音，外面也几乎听不见广播声。

    因放了心，于是继续：“我就是想问一下，官宫的事，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官…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