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剧组的工作进入了平稳有序的阶段。

    连续拍了三个日夜后，制片人张卫平大发慈悲，挥手给所有人放了一天假。

    五月末，雨季已经过去，天气不热也不凉，在酒店的小阳台上看着天边夕阳西下。转眼间来这个世界近两年，追忆往事，洛雨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咚咚咚’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把回忆放在一边，起身开门，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洛雨意料之外的人。

    “导演？”洛雨惊讶张一谋为什么会忽然一个人找上门来。

    “怎么？要在门口说话吗？”张一谋表情轻松，语气里带着玩笑的口吻。

    “请进。”洛雨让开身子。

    张一谋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进到屋子后四周看了看，笑着说，“我带了些啤酒和花生。”

    “阳台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洛雨指了指。

    张一谋会意，先一步走了过去，坐在塑料椅子上，身子左右晃了晃，看着天边的落日，笑着说，“你还真会享受，如此美景，我之前居然没有发现。”

    洛雨从屋子里又拉出一把椅子，坐后，拉开一罐啤酒放在靠近张一谋的桌边，自己则抓了一把花生，一边吃，一边安静的眺望远处夕阳。

    “你不喝？”张一谋随口问道。

    “想喝就喝，不想喝也不会强迫自己。”洛雨表情平淡，“您今天来找我，是私事都处理好了？”

    “嗯。”张一谋转过目光，应了一声，“我和陈亭给孩子们补办了手续。”

    “没告诉别人吧？”洛雨追问。

    “没有，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她，额，还有你知道。”张一谋顿了顿，“我还是奇怪，你是怎么清楚我私事儿的？要知道，陈亭的存在，就算是蒲伦也不了解，更别提我孩子了。”

    犹豫片刻，洛雨真诚的说，“我不想骗你，虽然高叶曾经机缘巧合在张卫平的抽屉里看到了陈亭姐的资料，但我其实更早就知道了。不过希望您别追问，我想保留一点儿神秘。”

    “当然可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又不是警察，何必要问到底呢！”张一谋拿起啤酒，猛灌两口，感慨道，“没想到，二十多年的朋友，他居然一直防着我。这次如果不是你提醒，恐怕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张卫平偷偷收集陈亭的资料，张一谋查到这件事儿后，便已经在心里决定，二十年的情谊走到尽头了。

    从公看，如果陈亭和孩子们被曝光，自己瞬间便会被社会舆论打成反面典型，几年，甚至十年都未必缓的过来。

    从私人角度说，二十年的朋友，背地里居然偷偷准备拿自己的家人当做对付自己的突破口，这是张一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其实他的做法可以理解。”洛雨莞尔一笑，“如果是张卫平才华横溢，对电影制作有着独到的心得，他有实力有底气，也就不用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对付你了。”

    “哦！你说的也有道理，哈哈。”张一谋听到这话，心情舒畅了很多，“除了《山楂树之恋》外，我手上还有一个《金陵十三钗》，这部戏拍完后，我就会离开新画面。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这份邀请，洛雨有些惊讶。

    仔细算算，合作不过两个月，就算导演对自己另眼相待，但对于张一谋，小钢炮，李安，凯歌，这种级别的大导来说，每拍一部戏就像谈了一场恋爱。每次用的演员自然需要不同，才能有新鲜感。

    因此，除个别特殊情况外，导演是很少连续用一个人在两部戏里担任主角的，尤其洛雨还是一个刚入圈的21岁年轻人。

    “您的意思是，我加入你的工作室，以后拍电影会带着我？”洛雨提出了心中的问题。

    “如果我说以后每部电影都用你做男主角，那肯定是骗人的。”张一谋笑着，“但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一部电影里有合适你的角色，我肯定会给你留着。”

    “为什么？”洛雨不解，“难道因为我说了张卫平的事儿？”

    “当然不是。”在社会人际关系问题的处理上，张一谋并不会说一些弯弯绕绕的话，“这两个月以来，我们合作的如鱼得水，我能感觉到你肯定不是第一次演戏，甚至不是第一次在大导演，大剧组里面演主角。”

    “导演···”洛雨沉吟着。

    “你不用多解释，”张一谋豁达的摆了摆手，“刚刚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是警察，你不是罪犯。所以我不会刨根问底，你什么时候愿意说，再告诉我都可以。”

    洛雨不由松了一口气，“谢谢导演。”

    “话说回来，如果你跟我走，离开新画面后，我会单独做一个工作室。”张一谋沉稳的说道，“以后拍电影，在我的剧组，你不用遮遮掩掩，可以百分百发挥你的演技和能力，没有人会质疑。”

    听到这些，洛雨微微晃动身子，沉了一口气，“导演，您的这番话我很感动，但我不得不实话实说，目前为止，我真的没有考虑好之后的生活要如何。”

    “嗯？”张一谋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让了一部分签约费，让了我两年的大学时间，以此种种，换来了拍《山楂树之恋》的机会。”洛雨顿了顿，接着说，“实话跟您说，我拍戏就是为了赚钱。我父母去世后留下了一笔外债，我需要靠自己把这笔钱尽快还上。”

    “这点我知道，当初蒲伦去你们学校招人的时候，介绍你的老师便告诉她了。”张艺谋跟着说。

    “所以我想着，等拍完《山楂树之恋》，在新画面留一年，合约到期后，也许我会选择重新回学校完成自己的学业。”洛雨顺着说道，“完成学业几乎已经成了我的心魔，在我心底，真的很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安稳的念完大学，找一份简单的工作，了此一生。”

    “嗯？二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你这样的想法，我并不认可。”张一谋劝诫道，“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的可能。而且你的表演天赋这么高。真的去普通公司做职员白领，那便是暴殄天物了。”

    “导演，我没您说的那么好。”洛雨苦笑。

    “但我从业几十年，确实没有见过比你天赋更高的同龄人。”张一谋笑着说。

    “导演···”洛雨有些羞愧。

    “听我说完。”张一谋打断了对方的话，“当年我初入社会，懵懵懂懂，在北影投考摄影系，后来机缘巧合做了导演，与张卫平合作，慢慢有了名气。这几年我时常回想，如果当初没有报考摄影，而是听从家里的教诲，选择公职，那人生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顿了顿，张一谋接着说，“后来慢慢的，我也就想通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我能做的，就是尽情施展心中抱负，将来有一天死了，也会有无数的影视作品留给后人观赏，这便够了。”

    洛雨微微点头，“这也是电影对我的意义。我的存在，有无数影视作品证明。千百年后，人们也许会忘了洛满，但大家会记得那些优秀的电影电视剧，它们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嗯···嗯？”张一谋转过身来，疑问道，“洛满？”

    下意识的话，没想到被抓住破绽，好在洛雨灵机一动，“洛满是我小名，除了父母，没有人用这个名字称呼我。”

    其实洛满是洛雨在那个世界的名字，近两年的时间，他还是没能完全适应洛雨的一切。

    听了这个解释，张一谋没有多做怀疑，接着刚才的话题聊道，“看吧！所以说你天赋高。普通如你一般大的年轻人，就算有幸拍电影，他们也会把电影作为晋升社会阶层的快捷小路，或者作为赚钱的工具。但你不同，从你刚刚的话里透露出对电影的看法和我一个老导演差不多，这份眼光与远见难道还能允许你去做别的工作吗？”

    一番话下来，洛雨不禁笑了，“您确实是一位很好的说客，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又‘天上掉馅饼’参演了您的电影，这真的是我注定的人生路呢！”

    “专注一条路，几十年后你会发现，演戏已经融入了你的骨子里，作为演员，你的人生绝对丰富精彩。”张一谋带着笑意说。

    “几十年后？”憧憬想象，洛雨情不自禁的笑道，“如果按您所说，几十年一心，那时候，恐怕我除了演戏便什么都不会了。”

    “这是演员，伟大的演员。”张一谋郑重其事的定义。

    “呵呵，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走三步歇一会儿，然后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感慨，我的一生都用来演戏了，原来我只会演戏啊！”洛雨淡淡的笑容很复杂，三分幸福，三分疲惫，三分莫名。

    张一谋拿起啤酒罐子，对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看到这一幕，有所触动的洛雨伸手拿过一罐啤酒，打开后，也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从家庭聊到工作，从现在的剧组聊到过去的电影；

    一位导演，一位演员；一位长者，一个年轻人；忘记社会地位身份差距。阳台微风，面对着夕阳美景，两人谈天说地，畅聊中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