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老道人的故事

    时至晌午，太阳当头下的街道熙熙攘攘。

    “她这次是真走了，道长，我们也走吧！”刀客收起一脸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悲伤的表情，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尘，往跟书生一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盲道人吹了一下手里把玩的银锭，然后揣进怀里，摸索着站起身，锤锤老腰，叹道：“唉，老了，真老了，坐久了，腰都伸不直了。”

    刀客置若罔闻，脚步没停。

    老道又重重叹一口气，再次弯下腰收拾起桌子上的占卜器物。

    “你的刀是该放下了！”

    刀客听闻停下，抬手摸了摸后背的包裹的像粽子一样的刀，回身瞥了一眼这个时常说教的盲眼老道士，如往常那倔强的口气，仰头看着天：“还是那句话，刀，我不会放的！”

    老道收拾完，把台子轻轻一卡，拼成了一个木箱子背在身后，拄着的“排忧解难”的招子，轻盈的穿过刀客没有停下，脚步放缓，边走边说：“我们道宗传承千万年，传承宗旨有五道，学道，修道，证道，行道，得道。但什么是道？道是什么道？怎么修？这些给外人说多了，就被别人喊成江湖骗子。其实，跟简单普通人来讲，就三点：为学，为修，为行！”

    老道人说到这里，也学着刀客仰头面向青天白云：“天道苍苍，众生平等，也不平等。对很多天赋异禀的人来说，道好修，难修的是那里！”老道人指指刀客的胸膛。

    刀客茫然：“修道修我？”

    “非也，也对。修道，先修的是那颗道心，你说的修我，也行的通。修道，是要先把自己修好！”

    刀客了然一笑。

    “你知道所谓的修心怎么修吗？”

    刀客慢慢跟随在老道后面，凝神思考着不说话。

    老道自己提起修心，忆上心头，脑海里涌现出了师傅临走前那段言语：

    “痴徒儿，今天，就给你看看师傅有多厉害，免得你以后觉得你师父只会讲故事，记住，以后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师傅的，不必挂念，为师去了。”

    老道士右手拄着旗招子，左手轻轻一抖，一串道珠滚于手掌，循环捻动起来，刀客并没发觉，道珠上有着淡淡的紫气缭绕。

    捻了七转道珠，老道人长叹口气：“老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老道生于富有塞外江南的丽洲安定郡的粮商李家，那里四周高山环抱，盆地里风调雨顺，产粮丰富，是大魏王朝的西北粮仓。

    七岁那年，北域雪灾严重，匈奴趁大魏与大夏正在交战，突然摔大军压境，又率两万轻骑兵绕过宁洲，然后分多支轻骑兵巧妙配合的直插丽洲，奔赴丽洲各郡杀人抢粮。

    安定郡的粮食基本都是我们李家把持着，匈奴骑兵进郡直奔李府，父亲把我藏在后院中积满雪的假山窟窿里，告诉我，千万不要动，不要说话，因为我是李家这一辈的独苗。然后用冰雪盖住，才没有搜查的骑兵发现，堪堪逃过一劫。

    因为半个头都插在雪里，嘴巴呼吸的热气把鼻子右眼上覆盖的雪化了一个小窟窿，通过小洞，刚好能看到院子里。

    当我在窟窿里看着领头金甲大将急促的把李家大大小小的亲人集齐，跪在后院。质问父亲族里的粮食都藏在哪里，父亲硬气没说，因破口大骂，被金甲大将的长刀插进他身体，看着变成人干枯萎倒地的父亲，在雪下的我吓的晕了过去。

    匈奴走后也不知多久了，慢慢回醒的我因为害怕，趴了很久才爬出假山，到处都是身首异处的家人，仆人，满府上下除了我无一幸免，后院的亲人都像枯萎木头一样躺在那里，不知因为冻僵，还是害怕，身体一直抖的厉害，仍站在那里不敢离开，也不敢靠近，傻站到第二天清晨时，一个老道士出现我身后，不知他何时出现，应该是陪我站了很久很久吧，他就是我的师傅。

    当时，他没有与我说话，只是说一句：“目及者道存，这难办呦……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算了，算了，天命如此吧！”

    然后，帮我把家人埋了，把我领上了青云山。

    我到了山上大病一场，病后整日如同痴呆儿一般，口也不能言语了，一直浑浑噩噩。

    师傅在青云辈分很大，山上的师伯师叔也都说师傅是可以飞升成仙的人，所以师傅地位极高，因师傅的关系，也可能因我是痴儿，出于可怜，门中所有人都对我非常好，但我从来都是躲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待着。

    我是师傅唯一关门弟子，师傅只是默默地陪着我，修炼诵经也带上我，每天修炼完，静静地说着他的故事，我很喜欢，一听他讲江湖的故事我就傻笑，就这样，我一听就听了整整七年。

    有一天，师傅站在院子里，抬头对着星空看了一夜，虽然他佝偻着，个子也有些矮小，我也长高，马上超过他了，但还是被他的后背遮住了我前面星空的视野，像一座巍峨的大山。

    我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一夜，如初识时，他站在身后看着我一样，就那么无言默默的站着。

    第二天清晨，他转身笑着对我说了些我没听懂的话，他说，他已经把所有的故事都说完了，没有可说的了。要带我下山走走，看看那些故事里，我喜欢的那个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顺便抓那个七年前跑掉的恶人。

    那天下山，整个青云山，跟师傅同辈的仅存几个的师伯师叔，还有掌门师兄带着众多门人都出来抹泪相送，所有人在山门前的广场齐颂着度人经：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入江湖后，师傅带我走过了很多江山湖海，繁华闹市，偏远乡村。见到了各色的人，有救助，也有袖手旁观。教给我很多人情世故，教我怎样行走江湖。

    游历了半年后，我们直奔去了边城阳虎关，因为那里有五十万匈奴举国而犯，大魏边境边的那些境城，几十万将士都在死战。

    匈奴为首五个大元帅中，就有当初杀我父亲家人的那个恶人，苦驼山传人拓拔真木，来自匈奴十二金帐，他们扬言要打到西京城！

    到了城头，师傅把我放在阳虎城观览玄关的城垛上，看着城墙头上完好的士兵寥寥无几，全是带伤带残，三十丈高的天险阳虎关，放眼望去，城墙外面尸体如山如海，师傅悲伤的一直叹气摇头。

    因是死战，就算休战中，也不会下令去清理搬运尸体，灰天黑烟相连，压抑沉闷的抓扯着所有人。

    师傅与少了一根胳膊的杨远将军询问几句，就飞到另一个城垛上，本来是驼背老人的他，突然站直了身子，道袍鼓动如钟的嗡嗡作响，身上也开始仙气缭绕。

    师傅回头看着我，轻咳一声，笑道：痴徒儿，咱们就到这里吧，道法自然，为师本不能插手江湖凡尘之事，但师傅终究是俗人罢了！七年前因为师的一念之差，放纵的恶人终是走上了魔道。也让你没了家人，让很多人无辜百姓也丢了性命，从而让师傅有了心魔。你以后要记住，每个人都有心魔，你也一样，一定要正面去化解它，千万不要逃避！

    师傅曾为你改过命，封了你的心智，让你不能言语。但也犯了天道，自己的大劫是过不去了，如今眼下是个好机会，拼好了可给你破开心魔，重开口利，也能为中原千万百姓点个平安，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师傅很厉害？

    今天你就睁大眼看着，千万不要睡着喽，看看师傅有多厉害，免得师傅走后，觉得师傅只会讲故事！

    说完，师傅城头一跃而下，如仙人下凡，快速飘向了匈奴军营，远远传来师傅大笑：

    痴儿！记好喽，以后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师傅的，师傅要去天上做仙人，不必挂念，为师去了……

    那一战名动天下，青云山李云海放弃飞升的机会，从天引仙雷入人间，一人破匈奴金帐精锐几万骑，破封仙阵，杀金帐元帅三人，重伤逃遁两人后，以身消道。

    那一战好几个时辰，拓拔真木死时，我口也能说话了。

    站在城墙垛第四个时辰，心里突然传来莫名的绞痛，如当初看着父亲死于那人刀下一样的感觉冲驰脑海，七年没说话的嘴，突然用怪异嘶哑嗓音喊了一声：师傅！

    我当时十四岁，压抑了整整七年的恐惧悲伤一下涌上心头，跪在城墙垛上，再也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哭的是家人之死，还是师傅走了……

    父亲说，千万别出声，爹等会来抱你……

    师傅他说，不必挂念，为师去了……

    他们真的都走了……

    城墙头所将士静静的站了四个时辰不曾动过，人人紧握战枪，只是沉默的看着城外乱作一团的匈奴中央大营，外围十多万的金帐骑兵不停游走在阳虎关阵前地带，防止城内偷袭。

    突然远处敌营中传出铜缶鸣金声，杨远将军流泪双膝跪，呢喃道：借天道因果杀虐，道长你这是不入轮回呐……

    然后颤颤巍巍抬起独臂，向着远方只手抱拳状，朝着师傅去的地方大声喊：

    “杨远，恭送云海仙师位列仙班！”

    那一刻，城头仅剩的七万多将士的肃穆集体跪地：

    “恭送，云海仙师位列仙班！”

    万人声同起，响彻天地，震散了边关上面的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