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虞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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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大将军府在皇宫东南隅,北边紧挨着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府衙。大虞制度,三公开府而不设属僚,虽然高居一品,但并无实权,开国后少有人担任,仅是作为礼代大臣的虚职。

    “这三公府空了有几十年了吧?”朱执礼明知故问,杨秋一笑,“是啊,自我朝开国时几位开国功臣能有此殊荣,也就世宗武皇帝时安国侯梁暠因开边有功被世宗皇帝拜为太尉,安国侯之后这三公府也就空到了现在!”

    “安国侯是何等人物?助世宗皇帝开疆拓土,威服四夷,据说当初世宗皇帝欲封他为异姓王,但碍于祖宗旧制只得封邑万户,拜为太尉,位在诸侯王之下,可以说是一人一下万人之上,能做到人臣之极,除了几位开国功臣,也就属安国侯了!”朱执礼接着杨秋的话道。

    “那可不是,只是…”杨秋略作停顿,“俗话说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世宗皇帝驾崩,以安国侯为托孤大臣,宣帝后来竟……”杨秋突然打住话头,轻抽了自己一嘴巴,“瞧奴婢这嘴,又口无遮拦了,朝政大事岂是我能说三道四的!”

    二人讨论的安国侯原是大虞世宗时期的重臣,曾深的武帝器重,后来做了托孤大臣,因权势太重,被嗣君宣帝猜忌,最终落得个夷灭三族的下场,这桩前朝旧事后被大虞君臣们有意忽略,少有人提起。

    杨秋自知失言,用余光瞟了一眼朱执礼,许是月光不好的缘故,朱执礼的脸黑黑的。两人在一众人马的护拥下急匆匆的往宫里赶去,宽阔的大道上只听得见人的脚步和马蹄声。

    皇宫布局都是前朝后宫,朱执礼等人没从皇宫正门朱雀门入宫,因为从那里要穿过太多宫殿朱门,往东边的白虎门进入,只需几道宫门便能到朱太后所住的长乐宫。

    “什么人,无诏竟敢夜入宫廷?”白虎门值夜的禁军朝来人喝道。

    “狗才,瞎了你的狗眼,连大将军也不认得了!”杨秋怒骂道。

    “呦!原来是大将军和杨监,卑职真是瞎了眼……”

    “废话少说,开门!”

    “杨监,昨日张将军吩咐,近几日内外戒严,没有诏书和符棨一律不得入宫!”

    “你……”杨秋听了,扬手要打反被朱执礼拦住,“不妨事,不妨事!”说着,朱执礼从怀中拿出符棨交给值守的禁军。

    禁军接过仔细一看,见那符棨上写着:“侍中,大将军,兼领军将军,武城侯朱执礼”。

    “看清楚了吗,不是伪造的吧!”

    “杨监说笑了,这岂会有假!”禁军陪笑道。

    “那还不放行,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奴才,换了新主子就忘了旧主了。”

    “是…是!大将军入宫,放行!”禁军依旧陪着笑脸:“大将军莫怪,前几日是闹得太大,陛下震怒,张将军这才吩咐我等严加防查,卑职也是按章办事,迫于无奈啊!”

    “无妨,无妨,各司其职嘛!”

    杨秋狠狠瞪了值守禁军一眼,朱执礼则头也不回朝宫内走去。

    入宫后。杨秋一路走一路抱怨:

    “大将军您看看这帮天杀的狗才,您还担着领军将军,说到底还是他们的主子呢!现在倒好,竟连主子也不认得了,居然管你要符棨,这在以前,天天巴结您都巴结不上呢!这人呐,都是墙头草,见张志远是陛下的亲娘舅,”杨秋把‘亲娘舅’说得很重,“他就是放个屁这些人也把它揣在兜里闻的香香的。这帮小人都是他娘的见风使舵,看菜下碟的高手,您还是辅政大臣他们就敢对您这样,说句不好听的,太后有个好歹,这宫门似海,老奴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朱执礼一言不发,一路黑着脸,拳头攥的紧紧的!

    “杨监,到了!”

    “啊!?呦,这可真快!”杨秋一路上只管抱怨,不觉便到了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杨秋便似乎立即忘了自己的身份,使唤起宫人如同是自己的下人一样。“没眼色的东西,也不见是谁来了,还像个木头似的站着还不去禀报太后!”

    “参见大将军!”被杨秋这么一嚷,宫人们立刻忙活起来。

    进了长乐宫,杨秋悄悄地走到太后身边,小声小气道:“太后,大将军来看你来了!”

    “杨秋啊,以后别这么大呼小叫,我现在活着还可以纵着你,等我不在了,万一以后这里有的人成了你的主子,叫人怎么容得下你!”

    “太后您千千岁,可千万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杨秋谄媚道。

    “呵……”朱后冷笑,“千千岁!我这是有一天过一天啊,这宫里夜长,我怕一觉下去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呜…呜…呜…”杨秋用手掩面,“奴才胆小,太后您老人家别吓奴才!”

    “行了行了,怎么跟个女人家似的!”朱太后略有些不耐烦。

    “微臣见过太后,听闻太后凤体抱恙,微臣不甚惊恐,不知太后凤体可安了些!”

    “兄长啊,我能有什么抱恙不抱恙。我是整夜整夜心神不宁,睡不安稳,想见你一面,怕惹人怀疑,特找了这么个借口叫你入宫来!”

    “太后乃是国母,想见谁便见!”

    “兄长,时非当初啦!”朱太后朝杨秋递了个眼色。杨秋领会,“你们都下去吧!”

    “是!”所有宫人都退出宫去。

    “出来吧!”

    朱后说完,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朱执礼仔细一看,原是韦见清!

    “韦中丞!”

    “大将军,我如今只是一州长史,不是什么中丞了!”韦见清道。

    “别在这自怨自艾了,日后指不定连个长史都做不了呢!”朱后叹了口气,继而对杨秋道:“将你的听到的说给大将军听听吧!”

    朱执礼和韦见清迅速上前,杨秋看了看四周,一脸神秘地问道:“不知各位可还记得郭保?”

    “郭保!”朱执礼回忆着,“他不是先帝跟前的贴身内侍嘛,先帝驾崩后已经被打发去守陵,他怎么了?”

    杨秋:“他回宫了!”

    “回宫?什么时候的事?”朱执礼警觉。

    “就在前日!”

    朱执礼望向朱后:“谁让他回宫的?”

    “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回来便回来,有什么打紧。”朱执礼自我安慰道。

    “大将军,他回来确是不打紧,可召他的陛下!万岁殿的宫人说郭保刚进宫陛下就单独召见他,二人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事后还把他留在身边当差,我还听说陛下还打算赦免王庶人一家!”

    朱执礼彻底沉默了,双手合掌用力揉搓。

    “现在韦见清被贬,维藩和范维均相继罢黜,皇帝宠信赵秉谦在朝中牵制你,暗中重用外家张志远和潜邸旧臣削夺外朝权掌,此次整顿朝纲明眼人都知道要料理我们朱家。”

    朱后说道此处,朱执礼停下揉搓的双掌,“看来我们要思退身之策了!”

    “大将军糊涂啊,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我们还能退到哪去!”杨秋语气有些悲观。

    “陛下毕竟是我朱家拥立的,他不至于会……”

    “大将军!”杨秋提高了嗓门,“你忘了安国侯了吗?世宗皇帝是何等信任重用于他,还让他作了托孤大臣,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安国侯难道没想过退身之策吗?可退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惨遭猜忌,安国侯一家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呐!”

    朱执礼惊得瞪大了双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韦见清见状也劝道:“大将军,如今我们可千万退不得,退了就粉身碎骨!”

    朱执礼吓得起身,“不……不不,不会……”

    韦见清也跟着起身继续刺激他道:“大将军,不会什么?如今刀口已经架到你我的脖子上了,你门生故吏遍天下,心腹亲信半朝纲,自古主少国疑,君弱臣强有几个能收场的,当今之局是你退了就能安稳的吗?现在只有进没有退!”

    “住口,你给我住口,韦见清……你……你放肆,你要干什么?”

    “大将军不是我要干什么,我什么也干不了,如今只有你能解此危局,你退我们粉身碎骨,你进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你……你……你……”朱执礼瞪大着眼睛看着韦见清,“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也不敢做,你想死别拉着我。”

    “大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过是想让你……”

    “太后,吴公公求见!”韦见清话未出口被殿外的宫人打断。

    吴信?他不是皇帝李宪身边的内侍吗,他半夜到此何干?众人相视一觑,心里都开始警觉起来。

    “快让他进来!”

    朱太后说完,韦见清识趣的躲到朱后屏风后面,杨秋赶紧拉起凤榻前的薄帘,朱执礼自觉地退到帘外。

    吴信进殿跪身道:“陛下听闻太后凤体有违,甚是挂念,但忙于政务特命奴才前来探望,还叫奴才带来上等的山参、阿胶,请太后见纳!”

    “皇帝有心了,我这是陈年旧疾,常心口疼,现在好多了,你回去告诉皇帝,就说我的病不打紧,让他不要挂念,安心处理国事就好。”

    “奴才回去一定如实回禀,还请太后好生将息。”

    朱太后微微点头,然后朝杨秋递了个眼色,杨秋立马领会,抽身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金块,快步到吴信身旁,“吴兄,这是太后赏你的!”

    吴信见了不敢去接,忙头磕地道:“都是奴才分内之事,不敢受赏!”

    “嗨,我说老兄啊,这是太后心疼你,你不领不是拂了她老人家的一片好意嘛,快拿着,太后可是出了名的心疼奴婢,日后的赏赐还多着呢?”

    “吴公公就拿着吧,这么晚也不能叫你白跑一趟!”朱后也发话了。

    吴信抬头看着盘中的金块心动不已,李宪待人是出了名的严苛,特别是这些宦官,自己侍奉了李宪多年,莫说是赏赐,平日里就是好脸也不见得有个。朱太后出手这么大方,也让他手掌发热,颤颤巍巍接过金块,激动不已,杨秋看了在一旁干笑。

    “吴公公在宫里还没什么职位吧?”

    “回太后,陛下常告诫我们,宦官不得干政,所以身边的宦官一律不许担任任何职位,陛下说宫里人太多,过些时候还要遣散一批出去呢!”吴信回道。

    “大虞有这样的好皇帝,真是社稷之福啊!不过吴公公常在陛下身边,怎能不管些事呢?杨秋,我听说黄门寺监正杨明病了不能理事,正好叫吴公公去!”

    “啊?”杨秋有些意外,但迅速附和道:“是是是……他病了好久了,一直跟奴才说找个人替了他呢!”

    “那好,就让吴公公担任黄门寺监正吧!”

    “不不不,奴才何德何能,怎么能夺杨监正的官呢?”吴信连忙推辞。

    “老兄,哦,不对,吴监,这个位子本该就是你的,莫说个小小的黄门寺,就是这内侍监也做得!”

    “请太后收回成命,奴才实在不敢担此大任!”吴信继续推辞。

    “你安心做了便是,你不做也别叫他人做了。”朱后言辞坚定,又训斥杨秋道:“杨秋你也太没眼力了,别什么好事都占,叫你那些孝子贤孙们该退的退下来,也让小吴提拔提拔自家人。”

    “太后教训的是,奴才一定照办!”杨秋笑着脸应道,接着扶起吴信,“老兄啊,宫里好多职位都空着呢,你瞧着哪个合适都提上去,以后老弟就多多仰仗了!”

    “小的哪敢,还要杨监多多关照呢?”

    “好了,皇帝身边少不了小吴的伺候,快让他回去吧,以后再找时间巴结人家小吴,别耽搁他的正事!”朱后下了逐客令,吴信迅速领会,奉承了几句便退出去了。

    对今晚突如其来的一切吴信还犹如在梦里,有些不敢相信,走起路来怀中沉甸甸的,打开看着黄灿灿的金子越发激动,不觉间捂紧了胸口。

    “看见了吧,早就防上我们了!”

    吴信走后,朱执礼盯着殿门看了许久,眉头紧锁,一脸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