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虞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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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并州,云中郡

    二月初二,民间谚语“二月二,龙抬头”。“龙”指的是二十八星宿中的苍龙七宿,七宿形似一条苍龙。冬季,苍龙隐没在天空东方地平线之下,到了二月仲春,整条苍龙“身子”还蛰伏在在地平线之下,相征“龙角”的角宿初露,故而民间谓之“龙抬头”。

    “龙抬头”,预示阳气生发,此后,天气回暖,雨水增加,万物趁此时节开始生长,春耕也就此开始。云中风俗,百姓们要在今天舞龙,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富贵人家则携带家眷外出踏春,这是并州北方百姓难得的安乐时光。

    但今天的欢乐,和驻守在云中的振武军关系不大。

    振武军,是大虞设在并州北部六郡(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防备漠北敕勒的边军,是大虞最精锐三支边防军之一。全军满员八万人,分驻于六郡北部各处关隘险地,大部驻守在云中。

    云中夹在荒干、白渠二水之间,大致位于六郡之中,北边有三道防线,分别是阴山、长城、荒干水。大军驻守在此,北借天险,东西联通六郡,粮草军需从南边源源不断运来,加上水草丰美,土地平旷,最适合大军驻防屯田。

    云中郡、县官府所辖官廨全在郡治云中县城之内,但驻扎云中,执掌振武军的首领陈玄甲府衙却设在县外远郊之地。这是朝廷的御边之道,武官治军不临民,文官理民不领军,军、民互不干涉。

    中军大帐内部一分为二,前帐是主帅会同将佐商议军机,执行军令的地方;后帐则是处理军务,休息之所。

    中军后帐内,镇北大将军陈玄甲正坐在书案旁处理军务,书案前立着两个青年魁梧汉子。陈玄甲突然放下手中的文书,缓缓问道书案前二人:“伯仁,仲礼。”

    “父亲!”二人齐声答道。

    “去年发配边疆,安置在军中的李宏现在如何了。”

    二人以为陈玄甲要问军务,不防问的是一个流犯,有些猝不及防,陈仲礼看向兄长陈伯仁。

    “回父亲大人,发配边疆留在军中效力的人犯一概由明义处置,我和仲礼并不过问。”陈伯仁不紧不慢的说道。

    陈玄甲对二人语重心长道:“明义平日护卫中军大帐已经够辛苦了,还要管流犯的事,军中又不是没人了,你们作兄长的也该照顾他些,何必什么事都要让他做。”

    听完陈玄甲的话,陈仲礼赌气道:“这高明义有什么好,父亲收了他作义子待他竟比亲儿子还好。想去年解并州之危,我白日杀敌,晚上不还得护卫中军大帐,保护父亲周全,也不见得父亲说我句辛苦。”

    “哈哈哈……”陈仲礼的赌气话将父兄二人逗笑了。

    陈伯仁笑道:“你呀,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亲带兵,你我作儿子都不卖力,父亲这兵还怎么带?”

    “理倒是那么个理,只是……”陈仲礼言语中还有些妒气。

    “好了。”陈玄甲打断二人,“闲话少说,仲礼,你去叫明义来,我要问他李宏的事。”

    “是。”说完,陈仲礼便退出大帐。

    待弟弟走后,陈伯仁见父亲一脸严肃,问道:“父亲为何突然关心起一个流犯来,况且李宏这人身份特殊,我们少搭理才是。”

    陈玄甲敛色道:“正是他身份特殊,又加上现在朝中形势晦暗难明,才要小心周旋才是。”

    陈伯仁警觉道:“莫非朝中又出了什么事?”

    陈玄甲递给陈伯仁一份文书,陈伯仁接过,看完大惊道:“这……王家竟然这么多人被杀,女眷全部被流放。我不是听说王家有个女子被天子纳为贵人,深受宠幸,怎么会遭此惨祸?”

    陈玄甲道:“朝起伴君前,夜遭满门诛,这才是常态啊。王家遭此惨祸,根源怕就在这天子的宠信上。”

    陈伯仁:“只怕是遭了朱家人的忌了。”

    “唉!”陈玄甲叹了口气,“当初天子冲龄践祚,太后临朝听政,援用外家,由其兄朱执礼辅政。天子大权旁落,如今年长定要收回大权,所以宠信王贵人,想借王家牵制朱家,可惜……”

    “可惜操之过急,天子还是太年轻了!后宫干政,外戚弄权,要张大皇权绝非一日可成。”

    “我儿说的是,可如今天子毕竟富于春秋,正是该亲政大展宏图的时候,太后和大将军只顾着侵削皇权,独揽朝纲,为揽权竟然连天子宠妃都敢杀,还株连家人。唉!”陈玄甲叹口气,“如此一来,帝后之间嫌隙之会越来越深,只怕……”

    陈伯仁领会得了父亲未说出的话,但心头还挂着些许疑云:“天子和太后毕竟是亲母子!”

    “哼!”陈玄甲冷叹一声:“自古无情最过帝王家,就拿我朝来说,父子反目,君臣相疑的例子难道还少?萧墙之祸,恐怕近在须臾!”

    陈伯仁听完一怔:“父亲的意思是太后和大将军会……废帝!”陈伯仁特地将‘废帝’说的很轻。

    “太后若是想还政给天子,必定会压制后家势力,但现在反借助外家不断揽权,就是不想让天子掌权,王贵人一家的下场就是明证。当今这种局面,自古有多少是能够收场的,废立,迟早的事。”

    “太后和大将军毕竟是借辅佐天子的名义才有如今的权势无二,天子并无过失,妄然行废立之举就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

    陈玄甲冷哼一声:“我问你,当今天子还有多少手足在世?”

    陈伯仁略思片刻,答道:“淄川王李宛、高唐王李宣、清河王李宪,加上被黜发配边疆的李宏,总共四人。”

    “你看看,天子的手足只有这么几位了,为什么?”

    陈玄甲的话让陈伯仁陷入沉思。皇帝李宓原先非嫡非长,只不过是在破云诡谲的宫廷斗争中荣登大宝,登基后,几个年长的兄弟无端被杀被黜,逃过一劫的四王不是母妃出身低贱无缘储位,就是年纪幼弱,掀不起风浪。想到这,陈伯仁恍然道:

    “难怪李宏当初犯了这么大的事没有被杀,而是削爵流放,看来帝后之间早就嫌隙已深,势同水火了!当今天子又没有子嗣,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这几个弟弟很有可能入继大统。这也是为什么李宏犯这么大罪没有被杀,如此看来,李宏也是太后心中的继承人选。”

    “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天子登基之初太后杀掉这么多皇子早就惹得宗室震恐,物议沸腾,此次不杀李宏也是有所顾忌。不过像李宏这样果敢骁勇之人,未必得太后垂顾。”

    “既然如此,那父亲又何必关心李宏的情况?”

    “话是这么说,可世事难料啊!”

    “父亲,明义来了!”

    忽然,帐前左阁角的帷幕被人拉开打断了陈玄甲父子的谈话,二人一看,原来是陈仲礼领着高明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