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划破铁栅门之间恐怖的死寂，由远及近，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

    两侧的囚犯听到脚步，一个个仿佛饥渴的恶狼，双手攥住铁栅向走廊方向看去，手脚上的铁链互相撞击，咣当作响。零星阳光透过高耸的灰白石墙斜打进来，在地面留下一块块白斑。

    阿玛监狱关押着莱顿市以及附属莱顿郡最凶恶的囚犯，他们要么是犯下重罪的恶人，要么就是视条律为无物的法外狂徒。被这么一帮人盯着，阿斯兰总感觉后背发凉。

    阿斯兰稳住心神，抬起头眯着眼，做出高傲的姿态，尽量不去看走廊两侧的犯人。然而那些犯人却始终死死盯着他，或凶恶、或嫉妒、或颓废、或渴望的目光，一直目送他直到走廊尽头，无一不对新面孔感到兴奋。

    会面安排在二楼一间专门的审讯室，阿斯兰跟着狱警进来的时候，犯人已经等在那里。

    会面将在严密监视下进行。

    审讯室被钢铸栅门分成两部分，中间用一张方石桌连接，强烈的阳光从一侧墙壁上的窗户打进来，正好照在犯人那一侧，而阿斯兰坐在栅门另一边背光处。这样设计的用意很明显，被审问者将看不清对面的面容，而审问者则可以将犯人观察得一清二楚。整个审讯室的陈设就只有那张石桌，显得过于空旷。

    阿斯兰在他这一侧唯一的椅子上坐下，臂弯夹着的文件轻放于桌面。

    砰！

    审讯室的门被重重关上，狱警出去了。

    他抬头扫视，把室内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角落里布置了几个微不可见的小孔，应该是他们用来监视会面过程的。

    阿斯兰知道，此刻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定睛一看，对面那人很瘦弱，穿着蓝白囚服，手脚都被铁链拴住，身子夸张地弓成九十度，低着的头颅几乎要埋进膝盖之间。阿斯兰看不见他的脸。

    “你好。”阿斯兰开口问好，在审讯室内留下一阵回音。

    没有反应。

    这家伙不会死了吧？

    阿斯兰展开超感官看向对面，仍然能看到以太随着气息流动。

    还好，还活着，他松了口气。

    从身体状况来看，艾伦在监狱里过的不是很好，气息微弱，身躯佝偻着，肺部和肝、肾都有衰竭的迹象，心脏却异乎寻常的强健，心跳比常人强上许多。好在他生命力顽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阿斯兰看到气息的流动在他心脏处有奇特的变化，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没有这种现象。

    “艾伦·莫拉雷斯！”阿斯兰大声叫出对方的名字，希望以此来吸引他的注意。

    对方终于有了动静，缓缓抬起头，一双死尸般的眼睛看了过来。

    这就是罗杰的弟弟，虽然神色憔悴，眉宇间还是能看出来和他哥哥的几分相似。

    他的鼻翼微弱地扇动，显然呼吸并不顺畅。他的嘴唇干裂，皮肤干瘪，眼窝深陷，头发胡乱虬结着，遮住半个额头。

    “我是炼金术士协会的阿斯兰·莱恩哈特，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阿斯兰翻开桌上的文件继续说道。

    艾伦依然保持着他那漠然的表情，空洞无神的双眼看向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阿斯兰不确定他是否点了下头。

    翻动纸张的哗啦声。

    “去年十月二十四日，你和同伙潜入嘉纳希公爵的宅邸进行偷窃，并杀害了门口的两名守卫，没错吧？”

    依旧是微不可见的点头。

    “那两名守卫的死状非常奇特，大片的撕裂状伤口从脖子蔓延到腰部，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杀的人？”

    “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回答。

    阿斯兰深呼吸了一口，冷静思考着。不出所料，在常规的审问手段下，对方根本不愿意配合。现在这种情况又无法使用刑讯，他只能亮出底牌。

    “你哥哥找过我，他求我把你救出来。”阿斯兰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罗杰很担心你，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就能救你。”

    艾伦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疲惫而沙哑：

    “告诉他，不要管我。”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阿斯兰耸耸肩。

    见大有进展，阿斯兰决定乘胜追击，立刻追问道：“当时在公爵府邸，你们到底想偷什么？”

    “我不能说，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阿斯兰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艾伦咬住嘴唇，似乎很是纠结，最后还是开口回答道：“安格纳斯水晶。”

    这是一种北方大陆特产地纯净水晶，拥有举世无双的单块重量和纯度，经常用于配制某些贵重药物或者其他实验产品。

    “你们拿安格纳斯水晶做什么？”

    并不令人意外，艾伦的回答是不知道。看起来艾伦仅仅处于这个机构的底层，只负责办事，对于上层的决策和计划一无所知。

    “据我所知当时你还有两个同伙，警方并没有追查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去哪儿了？”

    “死了。”

    “怎么死的？”

    沉默。

    “最后一个问题。”阿斯兰决定结束今天的审问，“你的上司是谁？谁负责指派你的行动？他长什么样？名字是？”

    阿斯兰没料到的是，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艾伦的哪根神经，他突然全身绷直，僵成一句死尸。本就不红润的面色刷的一下煞白，嘴里咕哝着想要说话，却又发不出声。

    “我，我……我不记得了！”他挤出一句话。

    “不可能！”阿斯兰一拍桌子站起来，朝艾伦逼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糊弄我？没时间了！”

    “不，不对，对……”艾伦此时双手抱头，显得极为痛苦。

    再逼一逼，说不定就有答案了。目标近在眼前，绝不能这样任由机会溜走。阿斯兰更进一步，不给艾伦喘息的机会，继续质问。

    “难道你连上司是谁都想不起来吗？再想一想，想一想，孩子。”阿斯兰把脸贴近铁栅栏，眼神直逼艾伦，“只要有这个答案，你就能重获自由，你懂吗，重获自由！你的哥哥在等着你！”

    艾伦的头埋到了桌面下方，使人看不见他的脸。先是痛苦的呜咽，几个胡乱的发音从唇齿间滚出来，然后转化为凄厉的尖叫。

    阿斯兰从未听过人类男性嘴里发出这种尖叫声，几乎要穿破他的耳膜，刺激着他大脑的最深处。

    什么情况？

    “医生，快叫医生！”阿斯兰向窥视孔的方向大叫。

    艾伦从石桌下面缓缓爬起身，弓着背，双臂下垂。转眼间，他的脸部变成了和监狱里石砖一样的灰黑色，网状血管在皮下渐渐暴起，从胸口蔓延到颈部、手部，然后是整张脸。透过皮肤能看到那些血管里流淌着的黑色血液。艾伦的五官开始扭曲、变形，眼球被染成血红色，尖利的獠牙从唇齿间如春笋般冒出，那分明是一张怪物的面庞。

    尖叫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嘶吼。那不像是人嘴里能发出来的声音。

    当艾伦轻易挣开坚固的铁链，并像拧开玩具一样扯断两人之间的铁栅朝他扑过来时，阿斯兰知道，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