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蒙蒙亮，程家安就爬了起来翻找着自己的行李，挑出一件相对而言算是整洁的黄布军装穿在身上，拉了衣领处的皱褶，对着妹妹的小镜子细细地打量了打量。昨晚就交待了程家丽帮着自己打好掩护，所以程家丽也没敢一大早窜进来为自己拾掇拾掇，免得被对面屋住的二哥发现。

    镜子里的自己，样貌算是中规中矩，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很有个好人样。在县城的理发店，把原本像是韭菜割了一遍的胡子茬剃了个干净，头发也收拾得很是得体，就差像个婆姨般在上面抹点桂花油了，可即便是这样，也很难从镜子里照不出潘安的容貌来。

    哎，老爹老娘就给了这么一副板材，再怎么修饰打扮也不整不出个美男子。算球了，该咋样就咋样吧。那句话咋说来着，男人负责吃喝拉撒，女人负责勤俭持家。男人样貌是其次的，能顶事才是真格的。

    略微地自我安慰了一番，程家安从柜子的后面，偷偷摸摸地拿出从县城买回来的礼品——两盒糕点，算是此次相亲的礼节性物品了。伸头出去谨慎地打探了一下，看着空落落的院子，二哥程家民肯定还赖在炕上呢。于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为了防备俩个哥哥察觉，出门实在是太早了些，路上连一个行人都不曾遇到。没办法的办法了，相个亲都跟偷地雷似的，好在程家安军事素质还算过硬。

    疾步来到三婶子家，踌躇了半天，这才尴尬地敲响了院门，老半天的工夫，这才从门框里露出三婶子惊喜的脑袋。

    “哟，是家安啊，快进屋。”

    “婶子，我就不进去了，这不离西峰还有段路么！想着早去早回！”

    三婶子习惯性地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哎呀，看看，这还着急上咧，走走走，咱现在就去！”

    三婶子转身进了屋，眨眼间就窜了出来，连泡尿的工夫都没用到。和程家安比较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着急。这时候，三婶子才留意起了程家安的衣着打扮，啧啧了半天，称赞道：“哎呀，咱家安穿上这一身真精神！”

    程家安腼腆地挠了挠头，然后提溜起手里的糕点，忐忑地询问道：“三婶子，你看我也不知道买些啥，就从城里买了些糕点，你看这样成吗？”

    “成啊，左右不就是个礼数吗？”三婶子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二人一道向怀茂乡走去，隔着偌大的戈壁滩，两地相距着三四里的路程，也没个四条腿的牲口使唤，更不要说四个轱辘的奢侈工具了，全凭两条腿跋涉。

    有着话痨般的三婶子作陪，这一路上自然也不会单调，出了村口，三婶子的话明显就多了起来：“家安啊，我给你说，她们怀茂村条件是差些，可比不上咱西峰。”

    “哦，她们村还不如我们？”程家安楞了楞。

    “可不是么，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就数怀茂乡最穷咧。”看着程家安沉默不语，三婶子像是误解了他的想法，赶紧弥补道：“哦，你不要多心啊，人家秀兰人可是好着呢？”

    “哦，我知道的！”程家安顺口说了一句。

    三婶子睁大眼睛，疑惑道：“啥？你知道？你知道啥？”

    程家安这才察觉自己无意中又说漏了嘴，赶紧遮掩道：“哦，不是，我是说我知道的，这村是村、人是人，不相干的。”

    三婶子拍了拍巴掌，极力赞同道：“唉，就是这个理嘛，走！呵呵。”

    一路上三婶子嘴就没有停过半刻，把村子里的人情事故叨叨个没完没了，说完东家说西家，也不嫌累。反正也是无聊，程家安权当是听听人肉广播了。可每说到程家安的两个哥哥，三婶子的话语里总是透出一股子鄙夷的味道。虽然事实上也是八九不离十，但当面说落哥哥们的不是，这让程家安多少有点不自在。好不容易来到了怀茂村，程家安暗自吁了一口气。

    看着四周比西峰乡还要惨淡的村落，程家安深深体会到了三婶子口中所说的，怀茂村为啥是最穷的一个村。一路行来，程家安就没看到一个像样点的住宅，如果说西峰乡是个贫农，怀茂村那简直就是个乞丐。绕过几处寒碜的土房，就来到李秀兰的家门口，还没进门三婶子就扯着嗓子热情地喊了起来。

    “她大姐啊，快出来咧，家里来贵客喽！”

    “谁啊？呃……!”应着声，李秀梅好奇地探出了脑袋，看着三婶子带来个陌生人，李秀梅立马反应了过来，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程家安。明知道对方是个小姑娘，但那灼灼的眼神让程家安很不自然地拘束起来。

    李秀梅嘻嘻笑了笑，赶紧冲着屋内喊道：“妈，妈你快点出来啊，家里来人咧！快些的。”

    “你催啥催尼，谁来了？”乔春妹嘟囔着，掀开了布帘。“啊……是她三婶子啊！这是……？”

    三婶子赶紧从中忙碌地介绍着起来：“哎呀，别发愣啦！来来来，她大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我给你说的家安，程家安。家安哪，这个就是秀兰她妈，这个是……”

    李秀梅俏皮歪着脑袋，笑嘻嘻地道：“我是二妹李秀梅！”

    李国强也从二姐衣襟后钻出头，瞪着好奇的眼睛：“我是国强，你是谁啊？”

    第一次面对众目聚焦的场面，程家安在三人的注视中显得手足无措，舌头都打着结儿。“啊，大妈好，二妹好，呃，国强好，我是……我是……”

    看到程家安如此的拘谨，三婶子笑着打圆场道：“哎呀，咱就别在外面宣咧，进屋说去！咦，秀兰哩？”

    “哦，我姐出去咧，一会就回来，你们先进屋坐吧！”也不顾母亲的反应，李秀梅很是主动地请客进门，眼睛滴溜溜地，没有一刻离开过程家安。进了屋，程家安稍微地打量了一下屋内寒酸的摆设，脸面上平淡无奇、无波无澜。因为屋内除了占据半屋的火炕，也找不出其他可坐下来的地方，程家安只能孑然地站立在屋子中间。

    不光是程家安显得局促，乔春妹也好不到哪去，完全没有丈母娘看姑爷那份傲气，相反的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惶恐，见到程家安站在地上不动，赶忙说道：“哦，家安是吧，这家里头也没个坐的地方。你就往炕上坐，炕上坐吧！”

    感觉致谢一番，程家安惶惶地坐在了炕沿上，并客气地递过去糕点，眉眼间带着几分羞涩，红着脸地说道：“大妈，我来也不知道带些什么好，这些糕点你别嫌弃。”

    “哎呀来就来了，还带啥东西。”接过糕点，乔春妹来了句很是普世的客套话，顺手将其放到炕桌上。李国强听到是糕点，顿时满嘴生津，眼睛冒着绿光，一骨碌爬上炕，小手冲着糕点迫不及待地伸了过去。一边的李秀梅似乎早就防备着，一把打掉贼手。李国强委屈地撅起嘴，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二姐：“我想吃！”

    李秀梅狠狠瞪了一眼，低声吼道：“边上去，来人着哩！”

    李国强那管这些，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就要吃，我就要吃，我饿！”

    李秀梅顿时觉得很没脸，瞄了一眼笑呵呵的程家安，一把拉扯过来弟弟，恶狠狠地道：“闭嘴，再叫唤，扇你哦！”

    李国强委屈地撇了撇嘴，张嘴欲哭间，程家安上前赶紧打开糕点的包装绳，将其推给李国强，和蔼地说道：“你让他吃吧，小孩子都嘴馋，我小时候也都这样。”

    三婶子冲着乔春妹笑盈盈地道：“你看看，我们家安就是个体贴人！”

    乔春妹抿了抿嘴，应和地点点头，嘱咐着边上的女儿：“秀梅啊，给你哥倒些水……秀梅！二丫头！”

    李秀梅还在好奇地打量着程家安，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听见母亲的叫声根本听不到，乔春妹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推了推她，李秀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啊？哦哦哦！”

    看着李秀梅要去倒水，三婶子连忙制止道：“就先别倒水咧，秀梅啊，赶紧找你姐去！”

    “哎呀，那我是倒水哩，还是去叫我姐啊？”李秀梅有点茫然。

    程家安傻呵呵地笑了笑，腼腆地道：“啊，不着急，不着急！”

    正当李秀梅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之际，李秀兰突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狭小的屋子的人影幢幢。惊诧之余，她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了程家安脸上。那仅仅一面之缘但又像是浇铸在脑海深处的难忘印象，让李秀兰瞬间呆立当场。而程家安再次看到那个要羊不要命的倔强姑娘时，也傻愣愣地站立了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却同时发出令人疑惑的声音。

    “是你！”

    “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