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水河边的女人
繁体版

巫傩鼓声声渐远,从此相见再无期

    凌晨时分,阿伯来了,戴着大斗笠,披着长簑衣,还挎着一个用黑油纸包好的大包,他的后面跟着邓家所有的青壮族人,个个都是与阿伯一样的装扮,领头的几个壮汉还背着几面鼓,大家都静默无语,一字排开的站在了叶儿家的堂屋中央!

    阿伯进堂屋不久后解下了斗笠与簑衣,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衣裤,众人也依样一一解下还淌着雨水的斗笠簑衣,也露出了同样底色的衣裤!

    阿伯从黑色大包中取出三个铁铳子,立于院墙外,而后马上一个青壮汉子上来装满了火药!

    “鸣三连炮,告知天地与神灵,酉水子孙归尘土!”

    点炮手上来点燃了三连炮,炮声震响天地,在酉水河谷中久久回荡,从此,河埠头上再也看不到那个劳碌奔波的身影……

    炮声过后,阿伯神情冷峻的大声吼道:

    “净身、取棺!”

    众人散开分两队,一队去了后院取棺木,一队拿着三个盆子去河岸边水井处取水,还要把河边柳树上的叶子一并取些回来。

    在堂屋的桌子上点燃了香,也烧起了黄纸,三个盆子依次排开,放在房前,第一个盆子里加了柳叶,第二个盆子里是加过热的温水,第三个盆子里是净井水,平常给人净身的后生站了起来,

    “坐下,我自己来!”

    阿伯脸色凝重,神情专注严肃,他从布包里取出三块白色的干净帕子,一一放进了盆子里,然后褪去了青山的外衣,大家看着他不敢再出半点声!

    “青山啊,一洗洗去瘟疫与邪气,从此百鬼不敢再近身……”

    阿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拿着帕子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

    “二洗洗去世间烦恼事,从此红尘尽弃一身轻……”

    “三洗洗来万福身,从此轮回得新生……”

    阿伯一遍又一遍的给青山擦着冰冷的身子,眼角也慢慢的淌出了泪水,谁说巫师不动情?其实那是你看不到他的心……

    “拿新衣新裤新鞋来!”

    众人翻遍了柜子里外,别说新衣新裤,连一件多余的衣服也没见着,叶儿早已泣不成声,这个青山,平常太节俭,只顾着养家挣钱,对自己却是异常苟刻,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

    阿伯脸色更加难看,他从包里取出青色的整套穿戴,一言不发给青山慢慢穿了起来,而后又取出两枚银元塞到青山的两个手掌心说:

    “你个不听话的,以后别抠了,钱有的是……”

    “巳时已到,入殓、盖棺!”

    众人把青山移入了棺内,只是他的那双眼睛,不管阿伯怎么往下抹也不肯闭上。

    “你个不听话的,我还不晓得你想什么吗!”

    “叶儿,把蝶丫头叫过来!”

    阿伯好像要发起火来了,因为死人闭不上眼是不能盖棺的,也会误了时辰的!

    蝶儿来了,跪在棺木前大哭,

    “丫头别哭,快起来,与你家(爸)告别!”

    阿伯的眼睛开始红了起来,

    蝶儿与叶儿跌撞着站了起来,靠近了青山的遗体,

    “爸爸,爸爸……您说的蝶儿都一一记下了……”

    “爸爸,等下我上学去,今天也不缺课,我一定会很努力的读书……”

    “青山哥,听见了吗,你放心的走吧……别老牵挂着我们了……”

    众人皆低下了头,堂堂青壮汉子们都流下了泪水……

    “爸爸,您太累了,快睡觉吧!”

    蝶儿伸出手去轻轻地往下抹了抹青山的眼睛,

    “爸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被评为省三好学生了……”

    “爸爸,我把攒的比赛奖金给您买双厚布鞋吧,这样您冬天脚就不会开裂了……”

    蝶儿抚摸着爸爸的脸与胡子,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这完全不像是在告别……

    汉子们哭出声来了,世间唯有此刻最真情,也最动人……

    “终于闭上了,你个不省心的!”

    阿伯的眼睛红红的,嘴巴却也是不饶人的,

    大家伙抬起了头,齐刷刷地望向棺木里的青山,此时的青山神情安详,眼睛已闭得紧紧的,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盖棺,点长明灯,做道场!”

    阿伯大声吼道,蝶儿哭着叫着爸爸不肯离去,众人拉住了她们母女,阿伯看着这情形,决定早日下葬为好。

    雨不知什候停了下来了,天边的乌云开始散去,太阳出来了,一条大彩虹挂在了酉水河里……

    蝶儿不吃不喝就上学去了,叶儿坐在棺木前一直哭……

    阿伯择了明日的丑时下葬,这样他觉得才能让她们母女俩尽快忘掉痛苦,回归正常生活,这也是他能为死去的青山所做的……

    用罗盘去定位选址,阿伯自己亲自去了离叶儿家不远的小土坡上,挖好地方,一切准备就绪,就待明日吉时。

    离别的时刻到了,从此生死将相隔万里,

    “走,起棺!”

    阿伯一声吼!

    然后在前带着叶儿娘俩抛着黄纸开路,众汉子在后面抬着棺木,棺木后面跟着背着鼓的壮汉,点火把照明的后生们依次走在队伍的每一段,

    坟地到了,当三连炮再响起时,棺木已放入坑里,阿伯拿起五谷洒向跪下的叶儿母女,她们撑开衣裙接住,从此百病不生,万福长临……

    下葬完毕后,阿伯从包里拿出了面具,穿上了红衣,跳起了傩舞,众人皆取出面具,穿上了红黄两种颜色的衣服也跳起了舞,壮汉们打起了大鼓,吹起了芦笙……

    牛角也已吹起来了,高亢悠长……

    酉水河边傩鼓声阵阵……

    让洁净之身归于尘土吧,从此再无病痛……

    让疲惫的灵魂在舞乐中得到休息吧,从此再无劳累……

    让思念的心灵在傩舞中得到传递吧,从此再无牵挂……

    阿伯一行人越舞越远,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巫傩鼓声声渐远,从此相见再无期……

    唯有长叹泪千行,相思却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