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跟叩击地面的响声由远而近，越过走廊拐角转弯处，勇者工会的首席克劳德·D·科伦的身影霍然而现。

    他俊朗的面容上有难以遮掩的淡淡倦容，眉头微微蹙起，但眸光明亮，身上的休闲西服整洁而服帖地勾勒出他匀称的身形，步伐坚定沉稳，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惫但精神。

    莉莉安已经回去休息了，但他还不能。

    几日来不休不眠地处理紧急事态无疑损耗了他的精神，更别提克劳德刚闭上眼准备休憩片刻，便被姬法·古纳德带着歉意叫起，随后一刻不停又来到了这里。

    空旷的走廊里足音骤停，克劳德走到F666号房间的银白金属大门前，手握着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进门后他先礼貌地向着六个高台上的人行了个简礼，而后故作无知道：“诸位贤者大人，下午好，女神光辉照耀您们。请问您们传我前来是谓何事？”

    克劳德的身影刚在视线里出现，六贤者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这个年轻人，他们的首席，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勇者工会的神经。因此，首席所行的每一步都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不可差池半厘。

    克劳德·D·科伦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不，应该说做得太好了。无论是作为领导勇者们齐心的精神领袖，还是作为装点勇者工会门面的对外话事人，克劳德都做得相当完美，几乎挑不出一丝差错。

    他具有十足的实力和人格魅力，能让工会内部绝大部分的成员对他心悦诚服，在外甚至也是年度最受欢迎的人榜首（排除女神，因为神明不在人类范畴）。他是个完美的外交家，他的每一次外交手段都运用得非常高明，他能够很好地平衡各种关系，化解各种矛盾，使得勇者工会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但正是因为他做得太好了，六贤者们才会产生忧虑以及隐隐的不安。

    他们不能不去怀疑，首席克劳德·D·科伦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他真的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吗？而他的内心又是否与他所展露出来的一般无二？

    克劳德此刻也注意到了六贤者们脸上表情的变化，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微妙的信息，然而面上不显，展露出的姿态更加恭谦。

    六贤者中性子最急的灵魂与永生的贤者波托拜·基尼奥内斯率先开口，对克劳德虚伪的行为相当不屑：“明知故问。”

    克劳德挑眉，他恭敬地垂首略带不解道：“基尼奥内斯大人何出此言？我确实不知道诸位贤者大人召我来有何事。还望诸位贤者大人能够告知一二。”

    波托拜·基尼奥内斯哼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抹冷笑：“克劳德·D·科伦，你别装糊涂了。从你就任首席以来，工会内外事务都由你经手处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今天叫你来的目的吗？”

    “我真不知道。”克劳德说得十分坦然，“您们也许已经知道了多名S级勇者遇害的事情，为处理此事减少对外舆论影响，揪出幕后凶手保障剩余人员的安全，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两日未曾休息，的确无暇关注其他。”

    波托拜·基尼奥内斯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好啦好啦，万一他确实真的不知道呢？”怀特·李见波托拜·基尼奥内斯的怒火隐有爆发的趋势，他连忙出来当和事佬。

    于是波托拜·基尼奥内斯暂时不再发作，只是瞪着克劳德，等着接下来撕碎他那层虚伪的皮。

    “克劳德。”处于中间位置的创造与规则的贤者拉迪·哈蒙开口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远古的山风呼啸，“我们需要知道，你为何越过我们，私下与圣殿联系。”

    “诸位贤者大人，我承认，我确实与教会的人有所接触。”克劳德坦然道，“首先发现S级勇者遇害的是教会的巡逻人员，而教会与我们勇者工会一样，都有意揪出那名杀害S级勇者的凶手。能够杀死多名S级勇者，足以证明那个凶手的强大与危险，为了公众的安全，合作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与他们交流的也仅限于如何更快地抓到凶手，揪出幕后黑手，并无多余的交集。”

    克劳德微微一笑，继续道：“诸位贤者大人，我对女神的信仰并不比任何人浅薄，但我更理智地看待事情。工会的事情多如牛毛，我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很多事情只能交由专人专责，在六贤者的决议和监督下负责执行。如果我有任何异心或者越权行为，还望诸位贤者大人明示，我会及时修正，避免给工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克劳德的话语逻辑清晰，滴水不漏，使得六贤者们一时间无法找出话中破绽。六贤者彼此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拉迪·哈蒙率先开口：“克劳德·D·科伦，你的辩解相当完美，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需要知道你与教会的深入交流内容。”

    “我与教会的交流仅限于如何抓到凶手。”克劳德重复道，“并无其他内容。”

    “仅此而已？”生命与时间的贤者加布·弗兰克明显不信，“那为什么教会主殿派遣了拥有序列修女的圣歌七组前来？”

    “自然是为了尽早解决该事件的恶劣影响。”

    “但是，首席，“波托拜·基尼奥内斯冷冷地打断他，“你不能忽视我们。在勇者工会中，你的地位或许可以与我们对等，但你的行为，必须在我们可接受的范围内。”

    克劳德的眼神微微闪烁，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他知道，从做出选择的瞬间他便不能再回头。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目标。他抬头直视波托拜·基尼奥内斯，声音坚定：“事态紧急，我也只是想为勇者工会寻求更多的可能性。”

    “可能性？”波托拜·基尼奥内斯冷笑，“难道你不认为应该与我们共同商议，而不是暗中行动？”

    “我承认我的做法欠妥。”克劳德微微一笑，语气淡然不见慌乱：“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勇者工会的利益。“

    “哼，你说为了工会的利益，“波托拜·基尼奥内斯嗤笑一声，“谁能保证你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卖勇者工会？“

    “原来如此。”克劳德点点头，神情自若，“我明白了，贤者大人们是在怀疑我。”

    “你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克劳德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在六位贤者身上缓缓掠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错过。他轻笑出声：“看来，诸位贤者大人并不了解克劳德·D·科伦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既然如此，我有必要重新向诸位阐述一遍我的立场。”

    他抬起右手，指尖点过双眼，又于眉心画了个不完满的圆，手指悬于鼻梁上，如是做了一个圣祷：“刨除首席的身份，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勇者，我所做的一切，在工会庇护下的平民们，这是我最基础、最根本的责任。至于我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接着克劳德抬眸又道：“诸位贤者大人对我的怀疑，我本不想多做解释，毕竟怀疑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活动。但是工会正处于多事之秋，我不希望因为无端的猜疑而导致内部的不稳。”

    “克劳德·D·科伦，我们因为并不是想与你为敌。”拉迪·哈蒙语重心长道，“你也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同样不想看到勇者工会内部出现任何的不稳定因素。你是首席，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勇者工会的名誉和未来。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苦心。”

    “当然，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要求自己的。我知道贤者大人们今日找我是为了在计划实行前排除不稳定的因素。不论您们有何种谋划，我都会为您们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会成为最重要的那份力量。”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六贤者彼此交换着眼神，似乎在用无声的方式交流着什么。克劳德知道，他们在犹豫，在权衡。这是一场谋断与心理的博弈，他需要更加谨慎地应对。

    “我们的确需要你的力量，但是教会……”

    克劳德微微一笑，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应：“我明白，贤者大人们是担心教会插手勇者工会的事务。但请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干涉我们的决策。同时，我也会让他们明白，在这件事上、在勇者之城中，教会与勇者工会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

    “那么，你是否背叛了我们？“拉迪·哈蒙又质问道。

    “不，“克劳德坚决地摇头，“我从未想过背叛勇者工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会的未来。是为了——真正的正义。“

    嘴里咀嚼着“正义”这两个字时，克劳德的神情忽的虔诚而肃然，他的眼神坚定且深邃，有一种别样的光芒在他的眉眼间闪耀，原先的一点倦意登时一扫而空。

    “但愿如此。”拉迪·哈蒙道，“我们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从今日起，你的行踪需要向我们汇报，所有接触的人等也需要一一向我们说明。”

    “当然可以。”克劳德点头，“我会用接下来的行动，证明我对勇者工会的忠诚与信仰。”

    六贤者又交流了一阵，最后决定暂时休会。

    离开那间不详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克劳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接过姬法·古纳德递来的咖啡，微笑着道谢。等古纳德小姐鞠躬离开，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六贤者严格的审视和考量。

    对于他来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审视，每一次与他人接触、甚至读出时，他都需要按照既定人设恪尽职守地扮演。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已成为了克劳德·D·科伦本身。

    不过是在层层伪装之上，再加戴一个面具。

    克劳德睁眼，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低声喃喃：“教会的人在明日黎明前就该抵达了吧？”

    到那时，又会是一场耗费精力的会面。

    至少现在，他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