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勇者姜雾海的不懈努力，艾妮娅的委托总算圆满达成，每个人都十分满意，真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没了老鼠人的影响，又再次见到了姜雾海，布鲁弗精神大振，势要彻底脱胎换骨与之前那个堕落的自己割席，从此积极向上，不负姜雾海的殷殷期待。首先他要做的就是清洁房间，创造一个崭新的开始。

    艾妮娅主动提出要搭把手，布鲁弗本想拒绝，但实在推辞不过，只得接受小姑娘的好意。不过他没打算让姜雾海也参与进来，就算姜雾海本人想留下来帮忙他也会坚定地赶对方走。他已经浪费姜雾海太多的时间了，再接受对方的好意，他会由心底感到内疚。这内疚就像他因为一己之私拖住了勇者的脚步，而勇者本来该去拯救更多的人，有过多的人本来可以得救。

    不得不说看人看物都最好别带着滤镜，否则就会像布鲁弗这般，光凭自己的想象就能完成过度的美化。

    主人委婉进行善意的请退，客人求之不得。

    姜雾海本就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套话，鼓励布鲁弗结合现实条件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朝着成为名匠师的目标不懈奋斗，尔后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姜雾海本人对此行的收获相当满意，哪怕暂时没收到任何物质层面的具体报酬，但有了布鲁弗那个承诺便足够了。

    当然，他目前还没占这位刚刚振作起来的矮人铁匠便宜的打算，他可记着某位勇者工会首席不久前威逼利诱他到古雅莱，不惜说要给他找把趁手的武器使使。他要看看克劳德会给他整什么宝贝回来。

    从布鲁弗的住处离开，姜雾海一时没别的去处，也没有去街上走走进行视察古雅莱三年社会环境变化的人文探究的兴致，果断调整脚步赶回下榻的旅馆。

    迈过砖石门槛，再次踏入那间环境条件堪忧的大堂，姜雾海并不着急回房，先是与前台的服务生攀谈了两句，得知莎莎和佐伊还没回来，也没有任何人前来传达什么通知。姜雾海回忆起莎莎出门前那股激动劲，想他们也不会轻易满足而归。

    但愿那俩倒霉小孩不会遇见哪个热血上头的年轻勇者拦路，进而暴露身份惨遭通缉。

    姜雾海不甚真诚地祈求他并不信仰的神明保佑堂而皇之行走在勇者之城街头的龙与魔。

    至于同行的另一头宅龙嘛……

    唐倒不至于让姜雾海来担心，只是有些问题累在心中困惑他许久，正好现在有双方独处的空暇，不如主动出击，找人问个清楚。

    踩着吱呀作响木质地板，姜雾海循着门牌号，找到了藏着龙的那间。

    深知恶友脾性的姜雾海深呼吸，复盘过打扰对方清净也许会造成的种种糟糕可能性，做好心理准备后他给自己暗暗打气，如同选择了自我牺牲的献祭者般庄严肃穆地敲响了唐的房门。

    “老唐？有空不？我们聊聊？”

    基于旅馆差劲到几乎没有下降空间的隔音水平，姜雾海用极低的声音向屋里的人投去礼貌的询问，声音的大小保持在对方如果没睡着就一定能发觉的程度。

    姜雾海没等太久，面前紧闭的门自内拉开，但只有一条小缝，仅能门后一对金色眼眸，内中探究的目光直直落在姜雾海身上。

    显而易见，姜雾海并不被欢迎，甚至连进门的权利都没有。

    姜雾海对于坏朋友的排斥恍若不觉，露出和善且真诚的笑容道：“老唐，聊聊？”

    真诚这一必杀技适用于健全的正常人，但唐并不属于此等范畴，因此收效甚微。唐只是眨了眨他那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龙之瞳，嗤笑一声。

    “我并不觉得目前我们之间存在需要交流的有意义的话题，如果你想闲唠家常，请现在立刻后退转身找愿意听你讲废话的人，我没有兴致陪你浪费时间，那只会让我感到无趣。”

    唐说话一如既往不留情面，姜雾海也同样知难而上。

    “别介啊老唐，现在不是正好有一些话题可以让我们好好聊聊的吗？比如说古雅莱和你之间的事情之类的。”

    姜雾海觉得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还能抢救一下，于是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唐的刻薄言语委顿，伸手扒住门框以防对话被单方面提前结束，也不怕对方将拒绝交流贯彻到底，连门带手狠狠砸了。

    事实上如果有可能唐的确想这么做，可惜他也确实力有不逮，白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

    并非全然不可聊的唐借阶而下，退后几步落坐床角，给姜雾海留出足够面谈的空间。

    “啊。”唐总算清楚了姜雾海的意思：“所以你想知道你的同伴对我说了什么，以至于我会同意跟着你们到古雅莱？”

    “差不多吧，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姜雾海顺势进入，还不忘关上门，而后才开始正式的对话，“我之前就很想问这个问题了。克劳德那家伙到底给出了何等足以使你心动的筹码，引诱你前来这座属于勇者的城蹚浑水？我可不相信以你的性格会轻易被利用或者好心来帮忙，你们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利益交换。”

    正像被骗来的姜雾海一样，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心软的神。

    唐没有正面回答，点燃烟后笑着问姜雾海：“除却‘唐’这个身份，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姜雾海不想对方会问这么一句。唐是一个坏朋友，他们之间的相识并非出于姜雾海自主的意愿，而是一个不太美好的意外。被迫认识勇者的龙没有对他们的交情提出任何评价，也甚少提及自己的事情，姜雾海只能从相处的点滴和未央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对方的大致面貌。

    至今姜雾海只能确凿一点：“唐”并非这头龙真正的名字，但却是对方此时唯一的身份，至少是他唯一愿意承认的身份。

    姜雾海因这问句了然半分，问：“老唐，你会来这和你过去的经历有关？”

    唐不置可否：“你的朋友只告诉了我一个对我有用的信息，至于他是否打算利用我达成什么目的，我并不在意。我来此只是为了解决一些我过去未能达成的事情，对，可以叫做历史遗留问题。”

    唐说着，就房间里自带的肮脏痰盂掐灭了烟头，此时已经开始抽第二支了。

    就算异人种，这也抽得太凶了。

    姜雾海念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交情，多少得劝两句：“你又抽烟。我记得你上次才跟未央姐保证过不会再抽了，这才几天，怎么又抽上了。”

    唐挑眉不甚在意的模样，问：“你会告诉未央吗？”

    “不会。”

    姜雾海摇头。他说的是实话，他明白未央禁止唐的一切不良习惯是出于关心，但实际上更多不过一种精神层面的宽慰，实际效果几乎没有。

    唐的身体是很糟糕，但作为一头龙，他还是没有人类那般脆弱。健康生活不能改善他的身体状况，抽烟也不能使之变得更糟，否则凭他那个吐血是家常便饭的破烂躯壳，

    既然抽烟其实对唐不会造成损害，那么让他抽几支也无妨，至少还能带来精神上的愉悦。

    唐平时对未央格外顺从，并不是畏惧或者他必须听未央的话，只不过是因为无法拒绝。理由又牵扯到一桩陈年旧事，此处不再赘叙。

    无关爱情或者亲情，只是因为已经很多年了，便不如照老样子继续下去。你知道的，唐并不喜欢改变。

    再者，唐本人也有些确实顽固而且不愿顺从未央希望的坏习惯，比如说孤僻，比如说进入书房后工作的时间长短，他会给出明显的抗拒态度，家中的魔法结界便是一例。

    因此姜雾海的回答让唐很满意，懒惰的龙自然是尽量避免可能产生的麻烦。

    感觉气氛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沉重，姜雾海语气故作轻松道：“老唐啊，你是不是没有官方发放的身份证明啊？这样你还敢光明正大进勇者之城，你血统矜贵，真不怕这里有黑心勇者抓了你取材？”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怎么可能还会有勇者随随便便抓龙做活体研究的事件发生？时代变了，莎莎应该是这一代血统最纯粹的龙了吧，她不一样有身份证明吗？”

    姜雾海读出对方话中的某种缺漏，忍不住问：“那以前有过吗？”

    唐笑起来，温和怜爱的表情像看着问了他弱质问题的小孩子：“当然。”

    姜雾海感觉到从揪紧的心泵出的血将胸口焊为石头般冰冷坚硬的一块，连同呼吸都随之痛苦地滞涩。

    主动离开工会中心的勇者见他这样的神态便明白了。

    唐是纯血古龙种。

    古雅莱曾经是他的监牢，他也作为珍惜的研究素材，失去过自由。

    他是来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