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距离中心广场有一段路程，姜雾海算准时间提前出发，到达时刚好踩点，不早也不晚。

    广场上游玩的人众多，他们带着恬适的笑容悠然漫步，携有鸟食和干面包的人还会停下来投喂那群如天使般可爱的白鸽。他们享受着冬日中难得的明丽日光与难得平和休闲的一日。

    在交错的人影间，姜雾海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克劳德。他总是人群中最夺目的那位。

    克劳德身姿端正地站立在展臂的女神像前，俊朗的眉眼间没有丝毫等人的不耐，一头金发在暖色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身上仍是那套银色轻甲，只是少了一把佩剑，此时正在姜雾海身上。银甲反射着阳光，远看好似他正不断地吸收着日光，再源源散发出闪耀的柔光，自己成为那个光源。

    扯着气球大笑着倏然跑过的孩子惊动了地上啄食的白鸽，鸽群“哗啦”振翅起飞。在无数挥动的白色羽翼间，克劳德似有所感地微微抬眸，从错落的薄云罅隙中与姜雾海目光相接。

    看见走来的姜雾海那刻，克劳德原本有些淡漠的脸上忽的漾起光彩，绽开一个日光般的笑容迎接：“你来了，雾。”

    姜雾海做不到克劳德这般热情，他错过对方的视线，没有出声回应。

    几步迈近，克劳德好像才注意到姜雾海怀抱的花束，自然而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带了一束很美的花，是给我的吗？”

    “不是。”姜雾海没有同克劳德开玩笑的心情，无情地终结了戏精眼中期待的光芒，“走吧。”

    克劳德从善如流地调整到与对方相同的步调，可姜雾海怀里娇艳的花朵实在惹人注目，克劳德并没有放弃探知真相的机会。他继续问：“那这束花是……？为了庆祝我们时隔多年再次组队外出进行冒险吗？”

    不给个答案出来，克劳德怕是要不停地胡乱猜测。都是熟人，姜雾海也没想隐瞒，便实话实说了：“帮信不祝带出去的。”

    克劳德脚步一顿，立刻又恢复如常：“他也在这里？”

    “嗯，他在这里开了一家花店。”姜雾海好心地为信不祝隐瞒了“女装”这一款。

    “真的吗？他居然也住在茜狄城？若是我知道信也在这里，一定会邀请他与我们同去。”

    克劳德神色懊恼，好似真的因为少了一名助力而遗憾。作为曾经组过队的同伴，信不祝的能力与人品都达到了他对他人评价中可以信任的那一档。

    “他都退出工会了，别打扰退休老人的离职生活了。”姜雾海说完感觉不太对，克劳德这人不是还理直气壮地来打扰他吗？于是他连忙补了一句：“这次只是特殊情况，我也算退休了，以后也别来打扰我的安宁生活了。”

    克劳德没有回答，但姜雾海可以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他的叛逆。

    姜雾海捏紧了拳头。

    姜雾海不知道工会总部对信不祝这种已经脱籍的前勇者会不会进行追踪监视，他更愿意将高层往恶人的方向想。姜雾海暂时也无法得知克劳德对信不祝目前情况的了解程度，不好分辨他到底是不是演的。

    克劳德真的很会演戏。

    ……

    他们到达了勇者工会名下的传送驿站。

    大约百余年前，教会一位名叫海德拉·迪亚巴特的奇才创造了科学性巫术（ScientificWitchery）这一新晋学科，将人类文明推进到了机械时代。一个世纪的时间，科学性巫术的研究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各种融合了魔法与科技的发明逐渐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如他们面前的传送驿站。

    科学性巫术专业的学者们通过研究各类传送系魔法的法阵纹路，成功用科学构造与金属部件代替繁复的法阵刻画和魔法材料，研制出了可以长期使用的传送道具。该传送道具外观上和一个普通的屋子差不多，进入屋子的人可以在操作台上选择自己要前往的地方，选择完毕按下传送按钮后大约2-5分钟便可抵达所选地方的驿站。

    比起传统传送系魔法，传送屋性价比更高，对使用者没有任何限制，一旦建造完成便可长期使用，更易作为基础设施建设进行大范围的推广使用。传送屋一经推广便受到了广泛的欢迎与好评，它的出现大大惠及了平民，减少了人们往返各座城池之间所需的时间，被评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自教会取消专断后，各种民办传送驿站兴起，传送屋经过各位在野工匠的改进，成本更低，票价也更低。而且就感官体验来讲，人们普遍更愿意去民间的传送驿站。但要前往边境，只能通过勇者工会的传送驿站，而且必须拥有官方的通行证明，就算作为勇者也同样。

    克劳德自然不需要通信证明这种麻烦的东西。

    勇者工会各种设施齐全，但正是这种完备带来了另一种弊端——勇者工会的设备没有一样是最顶端的。拿传送屋来讲，勇者工会的传送驿站在市场上毫无竞争力，开放给大众纯粹是一种福利（勇者可以免费使用）。因此负责人经常极度敷衍，对传送屋的维护和升级力度欠佳，去过的勇者都会投诉说体验感极差。

    投诉归投诉，到后来勇者们都看淡了，反正都是白嫖嘛，倒也正常。

    不过传送屋本身便存在着难以克服的不足。没有如果没有将目的地传送屋的坐标提前存入，进行的传送距离就会会有一定限制，最远只能抵达十公里；而且传送方位无法完全确定，只能保证是在目标附近，至于偏差多少只能听从天意，至少就数据计算来说不会超过四百米。

    目前的难点在于无法在边境附近修建传送屋，任何机械设备和刻录的魔法阵在荆棘禁地附近都会迅速被恶意侵蚀。这就造成传送去边界时无法提前得知具体落点。曾经有倒霉蛋直接被传送出了边界的黑墙之外，还没从晕眩中缓过来便被身边的邪恶生物穿透了心脏。从那以后，选择抵达边界的落点离黑墙的直线距离必须超过四百米。

    还有一点，传送屋一次传送的人越多越容易出现偏差，相差的距离也更大。所以比起传送屋，大规模的冒险团更愿意用其他方式自行前往界外，否则到时候将分散的团员重新招募到一起又得花去不少时间。

    只有两人的话，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一点。

    自克劳德在传送驿站露面那刻，过往的人无论方才在做什么，此时都停了下来，视线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克劳德实在是太有名了，他那张受到女神眷顾的脸庞出现在各类杂志和节目的频率比一天上厕所的次数都多。出众的外貌与完美的性格让他极受女士追捧，无论是否在勇者工会就职，都会知道有这样一位首席。论知名度，整个托克利大陆能胜过他的可能只有全民女神佛洛芙娜了。

    跟在克劳德身边的姜雾海完全不想受到这样的关注，放慢脚步刻意与克劳德隔了一段距离。

    好在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有克劳德身份与知名度，他们毋需走流程，直接来到传送屋中。

    克劳德调开操作面板，输入黑墙向内四百米范围的随意一个三维坐标，确认操作无误后点击传送。机械的电子音进行十秒倒数，尔后传送将正式开始。

    姜雾海紧张地听着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好似听的是自己的死亡倒数。数字归零，传送开始，进行传送特有的失重与眩晕如期而至。

    姜雾海感觉他的头好似一个被反复撞击的摆锤，胸口有千金重物压迫，胃袋被一只大手挤压，强烈的恶心感如同被剧烈摇晃后的气泡水，一路漫上口腔。传送的时间还不够泡一碗面，但难忍的不适拉长了对于时间的正确感知，让姜雾海度秒如年。

    ——他晕传送屋。

    不知过了几十年，终于挨到传送结束。脚底接触到结实的地面时，姜雾海差点站不稳。

    知道姜雾海情况的克劳德想去扶他一把，但被前者支起手臂隔开，无声地拒绝了。

    克劳德的眼神向姜雾海传递来一个信息：晕传送屋并不丢人。

    姜雾海不需要这种安慰，他依旧拒绝了克劳德的帮助，独立自主且倔强地迈脚，步子晃晃悠悠，好似个上头的醉汉。

    一直步行到黑墙之下，姜雾海才勉强缓过来。

    教会的守关人也认识克劳德，激动地连姜雾海的身份都不问一句，直接送他们出去了。

    姜雾海望着黑墙外被恶意污染的土地，除了漆黑的荆棘长不出任何植物。这般令人望而生厌的景象牢牢刻进他的脑中，以至于许多相关的回忆只需这一眼便源源不断地涌来。

    四年后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一块污染较轻的平坦地面，将信不祝的那束花轻轻放到地面上。

    “这是信不祝让我带来的花，是很漂亮的桔梗。”他说。

    这束鲜花一定是为了某个人才会突兀地存在于此地。那个人被遗留在荆棘丛生的荒凉土地上，看不到花开。

    姜雾海要告诉那个人，信不祝将荆棘禁地看不到的花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