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牧星领着王尘云几步走上负一层之后，撞击仍然在继续，他们迎面便遇见了站在那里的秦和安。

    “又怎么了？”

    秦和安先是看了看被老李开进隧道内部的越野车，后者依然在调试电台，不见成效。

    于是他转过头来对牧星说：“最合理的推断是，10—2209不知受到了何种刺激。”

    “陈长官那边还联系不上？”

    “所以我们目前最稳妥的处置方法还是等待。”

    “门撑得住吗？”

    秦和安点了点头，继续说：“如果还是按照这种强度和频率的话。。。”

    可他的话音未落，神色便微微一变。

    牧星赶紧回过头去，只见基地大门下方的缝隙竟然在缓缓渗入某种液体。按理说，基地大门的良好气密性并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发生。。。

    牧星一时间茫然，但被秦和安一句话点破了迷津。

    “酸性物质，这么说的话，10—2209的上身类圆形构造应该就是为了储存这些东西而存在的。”

    说完，他回头向同样站在旁边观察形势的刘和说：“以最快速度组织人员往下去，能携带多少东西就拿上多少。”

    刘和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看到这里，牧星虽然知道不太是时候，依然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现在这年头，想当个科研人员首先需要能打，至少跑得动是吧？”

    王尘云捶了他一下，说：“都什么关头了还在逗乐子，教授，现在电梯井被破坏得这么严重，如果那只巨兽种想要向下，应该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牧星猜得不错，现在大门外面那层表皮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

    不过，他这才注意到，好像那种撞击声停止了？可能是那家伙不想再做无用之功了吧。

    即使那三针中和剂还在，面对这种体型的巨兽种想必也是被杯水车薪。牧星脑海中涌过了无数种想法，可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看向了秦和安。

    但秦和安竟然也在看着他。

    “怎么了？”

    秦和安将自己的那只手提箱再次打开，里面还剩下最后一只注射器，泛着猩红的光芒。

    他对着还站在一旁不明就理的王尘云笑了一下，说：“王尘云，麻烦你先避让一下吧，跟着大家先去下面。我和你哥哥有些事情要谈。”

    王尘云看了看秦教授，又看了看牧星，后者也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小云，先去找老李他们吧。”

    “啊？你们。。。好吧。”王尘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了作罢，跟着队伍末尾的几人进入了应急通道。

    牧星看着秦和安说：“那这次，你终于愿意透露点口风了？为什么挑在这种时候？”

    秦和安回答：“我之前已经讲过了巨兽种的大脑，神经团块的概念。而目前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我们之前见到的那只降临级，只是一具缺失了核心意识的躯壳。”

    牧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而它的核心，就在你身上。”

    牧星依然没有什么反应，这一层的关系他这两天已经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对吧？”

    “然而很遗憾的事情在于，我依旧无法给你答案，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你并不能被划分到我们所定义的半兽种范围里。”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生命形态，即使对于我而言，你的身上也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在研究院那边我们可以进一步地探索这一问题。”

    理所应当的失望，又是空头支票。牧星至少还算有心理准备，原来这家伙是打算长期把自己给吊住了，可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为什么？

    他朝左边看去，大门下面的缝隙越来越大，更多的腐蚀性液体在“呲呲”地腾着白气。便说：“无论好歹，您觉得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秦和安从手提箱中取出了那只红色的注射器，举起，拿到了牧星眼前。

    “这只与中和剂的效用完全相反，是可以活化神经的刺激药物。这个其实也包含在我给你的选择之中。”

    “只要你在此时能够成功激活那只降临级，让你的意识回到那具躯壳里。眼下的问题不值一提。”

    牧星将那只注射器接了过来，把玩着。

    秦和安继续说：“刚才那个研究员给你巧克力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这其实也是我将27区几乎全部的军队调过来的原因之一。半兽种实验已经踩在了人伦道德的那条红线上将跨未跨，正式宣告之后必然会在幸存的人类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我本来希望让基地里的新生半兽种们操控着这颗眼球，”秦和安指了指刚才被人们从电梯井托运上来的眼球，此时事发突然，没有办法再在短时间里移动它了。

    “这颗眼球的特殊构造让它将能量转化为红热线，通过瞳仁发射出去，其强度将外面那只巨兽种融化烧穿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我希望半兽种在公众面前的第一次露面，一定能够被打上正面的标签。”

    牧星看了看已经被固定在货车里的眼球，那衰败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开口说：“那确实是操控不了了。”

    “不，如果是我来的话，还可以激活它。”

    “但这次选择权。。。在你手上，我这么说只是不想用道德绑架你。即使你不愿意使用这只试剂，我依然会为这个基地里几十条人命负责的。”

    牧星下意识地想要用沉默拖延时间，可随即就意识到眼下其实是火烧眉毛的刹那。

    把自己的意识灌到那只差不多有三十多层楼高的巨兽种身体里面。。。开什么玩笑，他自问，根本没必要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奉献啊牺牲啊，只要自己能活着，普普通通地活着，在这种末日里已经算是快快乐乐地活着了吧？

    牧星将那只红色的试剂还给了秦和安，后者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说完，他走到那辆装有眼球的货车旁边，将自己的眼镜摘了下来。

    “帮我拿一下。”

    他对走到近旁的牧星说，后者接了过来。

    眼球此时正好正对着基地大门的方向，秦和安用右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牧星缓缓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不敢错过眼前的任何一幕。

    因为那只本来已经死去多时的眼球，干瘪的躯体再一次膨胀起来，幅度很小，而且那几处被小李枪弹造成的创口肉眼可见地开始了愈合。

    其实更令牧星感到惊讶的是，他现在不止能从视觉上感受到秦和安的存在。

    真正和秦和安接触之后，虽然那种只针对他的感应联系依然存在，但在牧星的意识中已经渐渐习惯而淡视了。不过现在那种感觉突然强烈爆发了出来，他感觉好像自己正对着一个太阳在炙烤着。

    或许这就是。。。使用巨兽种大脑的精神力去改变现实的痕迹吧。

    基地的大门这时候很恰当地被溶蚀开来，两人看到，首先是两个骨质肢节戳开已经脆弱薄纸的钢板探了进来。

    随后在金属的卷曲反折中，几片厚厚的紫黑色肉叶展露在眼前，随后便是中间那颗之前一直被肉叶包裹其中的球状物体。

    惹眼的是，那个球体反倒是米白色，，正在翻动着，体表不断渗落出牛乳黄的汁液，便是那种腐蚀性的液体。其实更加可怖的是，这种牛乳黄的酸液甚至正在腐蚀它自身。

    肉叶溃烂，大小的肉块啪啪哒哒地掉落在地上。

    “恶心。”牧星不由自主地说。

    此时10—2209的小半个身子已经通过门上的大裂口伸了进来，秦和安并没有犹豫，空气中的水分开始蒸发，那颗眼球的眼白微微透出了红色。

    一束成年人腰围粗细的红光直射而出，烧灼着那只怪物的表皮，效果立竿见影。

    牧星暗暗称奇，巨兽研究院的科技水平到底达到了一个怎样的高度。。。

    上半身那只没有皮肤裸漏在外的肉球显然经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肉叶慌忙上翻，同时身前的四个前肢也无措地在空中翻动划拉。

    然而这只眼球的红热线，连它的骨质肢节都能轻易溶解。

    牧星暗暗捏了一把汗，不敢打扰秦和安分毫。

    一声沉闷的低吼传进隧道之中，宛如野兽临死前不甘的模样。

    那颗米白色球体的大半部分已经被熔毁殆尽，几只还在拼死向前爬过来的肢节也终于瘫倒在地上，半兽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迎敌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可当10—2209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上，又突然继续向前挪动之后，牧星的这个念头便动摇了。他不禁开口问秦和安，“死了吗？”

    秦和安也注意到了尸体的异动，刚才他自认为已经把那颗乳白肉球里的神经团块给烧干净了。此时眉毛便皱了起来，不详的预感骤然腾起。

    他沉声开口道：“10—2209。。。此时再看起来，应该真得没有嘴，也就不太可能存在发声器官。”

    牧星不可置信地扭头了秦和安一眼，可刚才他明明听见外面传过来。。。

    还没有等他再说些什么，秦和安突然神色一变，抓住他的胳膊奋力一拽，喊道：“跑！”

    牧星下意识地便跟着秦和安迈开了双腿，两人的速度都已经达到了非人的程度，饶是如此，还没有跨出去几步，他就感觉到身后劲风呼啸而过。

    随之而来就是剧烈的撞击，牧星不走运，一块铁质的碎片横飞过来，狠狠撞到了他的大腿上。

    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的牧星脚下失力，摔了个狗啃泥。这连带也绊住了秦和安的步伐。

    牧星摸了一下吃痛的鼻尖，眼泪都被挤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原地背过身去，见到了骇人的一幕。

    10—2209的残骸径直撞到了装有眼球的那辆货车上，看来这下子那颗眼球算是彻底报废了。

    而之所以10—2209的残骸会径直撞过来，便是最令牧星战栗的部分。

    那只灰白色，腰身比卡车还要宽上两三圈，遍体长满了肉瘤和环节的怪物此时缓缓松开了死咬住10—2209残骸的口器，这只酷似大号蠕虫的巨兽种细小的眼睛很快便锁定住了在场仅有的两个活人。

    “30—2011，这只巨兽种异体双生，两个身躯像dna的螺旋那样紧密缠绕在一起。怪不得军队那边迟迟不来支援，想来这东西的另外一头已经让他们陷入了苦战。”

    30—2011的口器再次扩张，里面一排排交错的利齿让牧星感觉腿肚子不住地打转，他说：“所以刚才是它一直咬着那玩意在撞门？就是为了将大门腐蚀掉好进来？”

    虽然牧星脑海里闪过了这些念头，但将它们念出来只是为了缓解一下内心的恐惧与紧张之情，他再次看向秦和安，后者将他拉了起来。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退到逃生通道前，钻进去之后用背抵住了门，哪怕明知这是螳臂当车。

    “教授！牧星！外面怎么了？”

    连秦和安也没有想到，老李，小李还有王尘云听到这边的响动声后，几步竟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不是叫你们赶快跑到最下面去吗！”

    牧星此时十分紧张。

    “我们放心不下你们，一定要上来接应你们，也是刚跑到这里。其他人都已经安置好了。”

    老李此时也开口说：“教授，外面什么情况，看样子可不乐观。”

    秦和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是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牧星。他将刚才自己一直牢牢握在手里的注射器再次举在了两个人面前。

    牧星沉默，先是把秦和安的眼睛还了回去，又在在沉默中将那只注射器接了过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王尘云，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早已经无数次自己向自己承诺过，要和王世龙一起将王尘云照顾得好好的。

    以前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将三番五次假装生病来骚扰她的流氓给打上一顿，或者把市里废弃的图书馆一寸寸扒开，把她需要的专业书籍给翻出来。

    那现在这句话的意识也可以是，让她平平安安地回到26区。

    不再多想，他略一调整角度避开动脉，就将注射器插入自己的表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