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燕师大门口，烧烤店。

    今天的聚会是于华张罗的，烧烤店开张，他有种穷人乍富的得意，忍不住想炫耀炫耀。

    他这烧烤店是元旦之后开的，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

    店里烧烤的口味，林为民是尝过的，一言难尽。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第一个月生意竟然还不错。

    所以，于华对于林为民当初开业时给予的评语很嗤之以鼻，事实证明，林老师也不是啥都懂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不影响林老师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

    今天是大年初三，店里人手都放假了，于华招呼大家来聚会，饭菜都是大家自己张罗，好在他这些东西齐全，倒没费多少事。

    来到烧烤店，林为民骨子里的东北人基因觉醒，成为了今天的BBQ主厨。

    第一手羊肉串烤出来，林为民先递给了石铁生，“铁生，尝尝！”

    “嗯~味道不错！”

    石铁生尝过之后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是食肉动物，这几年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已经不敢像以前那么吃肉了，但嗜好是藏不住的。

    林为民颇有些得意，又给周围其他人递过去，“来，都尝尝！”

    柳震云接过羊肉串，两口便吃没了，围在林为民身旁“林老师，不知道您对这牛肉有什么样的展望？”

    “我想啊，它能活着就好了。”林为民默默的说了一句。

    柳震云这人说话爱给人挖坑，周围的朋友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但遇上林为民，他的小聪明通常不太好用。

    周围人听到林为民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柳震云吃了个瘪，却不气馁，再接再厉道：“我听说鸡翅的翅中是厨师非常看重的食材。”

    林为民点头，继续道：“是啊，这是它们曾经翱翔过天空的证据。”

    人群再次发出爆笑，柳震云脸色发苦。

    不玩了，林老师嘴皮子太溜，他根本斗不过。

    “要饭就要饭，你搞那么多零碎干什么？”

    林为民训了他一句，递上了另一手羊肉串。

    柳震云毫不在意林为民的训斥，喜滋滋的接过羊肉串，然后还不忘说上一句：“您的手艺，比于华他们店的厨师强多了。”

    那边正在忙活着做菜的于华听到这话不乐意了，“谁说的？震云，你不能为了点吃的就没有了文人的风骨！”

    柳震云撸串撸的满嘴油光，“我这个话还是很实事求是的，不信你问问大家。”

    于华嘟囔：“一个个，就会拍马屁。”

    他不去问众人，而是自己走了过来，从柳震云手中夺过一串最后一串羊肉串塞进嘴里。

    慢慢咀嚼，他的脸上渐渐露出几分不甘的神色。

    “也就……一般！”

    于华吃完了肉，撸了一口签子，说道。

    众人望着他，脸上略带好笑，伱说这话的时候要是不撸签子，可信度还能高点。

    谟言将手中的肉串吃完脸色木然，“确实比你们那厨师烤的好。”

    于华刚逞完强就被谟言背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谟言一点也不在乎，蹲在林为民的烤摊旁边，静静等待着下一手烤串的出炉，就像家里的松狮正等着主人的投喂。

    于华忍不住啐了谟言一口，“马屁精！”

    这一口，充满了倔强与刚正不阿。

    林为民扫了他一眼，他义正言辞的脸上立刻露出几分谄媚的笑容，“林老师，您这烤串味道真不错。”

    众人见着他的表现，又是一阵哄笑。

    烧烤店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烧烤师傅是个很辛苦的工作，不仅要时时刻刻忍受油烟的荼毒，还要忍住众多食客虎视眈眈的压迫感。

    林为民烤了一个小时，守在旁边的人丝毫未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一个个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鸡，就差没张着嘴等林为民喂了。

    他把烧烤架子一撂，“不烤了，于华你来弄！”

    他坐到一边喝起了热茶，看着众人继续围着于华。

    “嘿，今天给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我跟你们说，我这可都是跟大厨学的，保证你们吃了一口想两口。”

    于华边烤边嘚瑟，过了一会儿，新鲜的烤串出炉，众人吃完却纷纷摇头。

    跟林老师的比，差远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嘲笑他的手艺，于华气急败坏，嘟囔着：“你们这一群马屁精！”

    林为民喝了几口茶，来到了孩子们玩耍的区域。

    今天大家都是带着妻儿来的，除了几个女同志在忙碌着准备宴席，其他人都围在这里。

    于华家的于海果比小豆包还小了半岁，三岁出头的小胖墩儿，肉肉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除了他们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场其他人家的孩子当中，大部分都已经上了小学，甚至是初中，这群孩子玩在一起，都不带他们俩。

    小豆包是大姐大的性格，很享受这种手下有人的感觉，她背着手走在前面，于海果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有种大佬出街的既视感。

    小豆包走在前面，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停下了脚步，可她身后的于海果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小豆包的后背上。

    别看他长得胖，却是个软糯的肉团，撞上小豆包后一头仰了过去，小豆包却仅仅是晃了一晃身形，她转头看见于海果狼狈的样子，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于海果摔倒在地，也不哭闹，见着小豆包笑，他也跟着发出了几声傻笑。

    林为民笑着对程虹说道：“你们家这孩子性格可真好。”“好什么呀，傻了吧唧的。”程虹吐槽起儿子来，嘴上毫不留情，一看就是亲生的，她又说道：“还是你们家小豆包好，这孩子长的，随了你们俩的优点，越看越好看。”

    陶慧敏看了一眼还在嘲笑于海果的小豆包，“唉，你看她那个性格，跟假小子一样，我真怕以后嫁不出去。”

    程虹笑了起来，“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嫁不出去，那些小伙子的眼睛恐怕都瞎了。”

    大人们热络的聊着天，孩子们欢声笑语。

    烧烤店内，气氛轻松而愉悦，岁月静好。

    春节假期马上要过去之前，林为民又去探望了一位老熟人。

    于是之92年从人艺退休，原来还打算放下了院长的身份，可以在舞台上最后享受几年美好时光。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患上老年痴呆症。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在92年退休之前，于是之在演《茶馆》时竟在舞台上忘了词，是饰演秦二爷的蓝天野迅速给他补了漏，才没有出演出事故，观众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失误。这种失误，对于演了一辈子王利发的于是之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这几年，于是之的记忆力逐渐减退，反应也日趋迟钝。

    自于是之退休之后，林为民与他的联络少了很多，这次也是过年期间李光复来拜年，他才知道了于是之的近况。

    来到于是之家中时，恰好冯远征、何冰、丁志诚等几人也结伴来给于是之拜年。

    “林老师！”

    85届的人艺五虎，见到林为民只有站着说话的份儿，问了声好，林为民冲几人摆摆手，“坐坐，我今天跟你们也一样，都是来看于院长的。”

    他跟几人打了个招呼，又对于是之说道：“老于，病了？”

    于是之这会儿状态还不错，见到林为民他脸上露出苦笑。

    “病了，都是我演话剧造的孽啊！”

    还有心思开玩笑，证明于是之这会儿的思维还是很清醒的。

    他说得病是演话剧造的孽，指的是说话太多。

    林为民笑道：“谁让你成天演主角呢？你要是多跑跑龙套，说不定就没这毛病了。”

    说笑了两句，于是之跟林为民聊了有几分钟，然后看着他突然定神。

    “林老师？你怎么来了？”

    林为民先是愣了一下，知道这应该是发病了，他笑着回道：“我过来看看你啊！”

    “《霸王别姬》的剧本，院里有些同志还是有些意见啊！”于是之叹了口气说道。

    林为民回顾往事，接着他的话说道：“院里各位老师的意见我很理解。不过这戏，好就好在咱们要改的地方。要是真改了，就废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不修改。我的意见是，要么就不上，要么一字不改！”

    于是之脸上露出几分愁容，“你有空吗？要不我们去找万先生聊聊吧。”

    “行啊！”林为民笑道。

    这时，于是之脸上露出几分促狭的笑容，“怎么样？我这记性还不错吧？”

    林为民这才恍然，敢情于是之刚才是在装病，他摇了摇头苦笑，“你啊，有了病，这功力可一点没见减退，更胜从前。”

    于是之闻言有些得意，“那是，演了半辈子戏呢，光是《茶馆》，我就演了400多场。”

    “呵呵，我看你这情况还不错，身体条件要是允许，去院里跑跑龙套也不错嘛！”

    “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于是之笑着应了一句，问道：“欸，你那《套马人》的剧本什么时候送过来？”

    林为民望向于是之的眼睛，盯了他几秒，见他眼神坦然，便说道：“正写着呢，没你这么催的。我小说都没发表，就给你们人艺弄剧本。”

    “嘿嘿，这不是想着今年能上新戏嘛！等上了新戏，我请你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咱去东来顺！”

    “东来顺就东来顺，再多叫几个人。”

    “还是你们当院长的豪气！”

    ……

    到林为民走的时候，于是之仍在与他讨论着《套马人》的剧本和彩排事宜。

    等门关上之后，林为民那张笑脸垮了下来，眼神中藏着几分哀伤。

    与他一同从于是之家出来的人艺五虎，见他沉默着没说话，也没敢吱声。

    林为民整理了情绪，轻松的对几人说道：“你们今天怎么想着来看老于了？”

    何冰回道：“我们就是听说院长病的有点严重，过来看看。”

    “你们……有心了。”林为民夸奖了一句。

    几人摆了摆手，何冰又说道：“林老师，谢谢您了。”

    “谢我什么？”

    “志诚演了《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我演了《甲方乙方》，多亏了您。”

    林为民摇摇头，“人艺出演员，你们的才能来演电影、电视剧，大材小用。”

    何冰等人对林为民表示了一番感谢，聊了几句告辞而去。

    林为民看着他们的背影，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