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距离除夕越来越近，《当代》编辑部乃至国文社的工作气氛越来越轻松，大家都在盼着过年。

    印刷厂那边正在加紧印刷1989年的第二期刊物，过两天过年，印刷厂也得放假，赶上过年，刊物上市的日期要推迟几天，等印刷厂一上班，刊物立马就得发往全国各地。

    编辑部的工作任务已经轻松了下来，办公室内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

    在大家说说笑笑的时候，陆遥来到了编辑部。

    他这次来燕京先到编辑部找林为民讨了个人情，和家乡的田县长一起来找林为民恳求把他们那里列入建设希望小学的备选地。

    他的家乡清涧县地处中西部，又是贫困县，自然是符合要求的。

    另外，陆遥这次来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平凡的世界》的电视剧。

    去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播讲的形式在《长篇连播》节目当中播出了他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收获了全国无数读者的喜爱和欢迎，全国不少地方电台也紧跟着播讲，形成了一波强大的潮流，快速的扩大了《平凡的世界》的影响力。

    随着《平凡的世界》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也相中了这部小说，联系到陆遥，打算将这部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并邀请陆遥来京。

    来京的这几天，陆遥已经跟中央电视台沟通好小说的改编事宜。

    这次他并没有担任作品改编的编剧，只是和中央电视台沟通了一下改编的大体思路。

    自从查出肝硬化，陆遥这一年多时间一直在养病。

    《平凡的世界》的完结，了却了他的一大心愿，现在看着这部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小说越来越受欢迎，陆遥在创作上也没有以前那么激进了。

    跟大家聊了一会儿，陆遥单独将林为民拉了出来。

    “为民，雁冰文学奖怎么还没动静啊？”

    林为民的眼神中露出几分调侃之色，“你来燕京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事吧？”

    “那哪能啊。我这不是好奇嘛！这都年底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遥的脸上露出几分关切，显然对于这个奖项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雁冰文学奖的评奖一开始定的规矩是三年一评，首届评奖比较特殊，评选范围从1977年到1981年，计5年，评选结果于1982年年底公布。

    第二届评奖的评选范围从1982年到1984年，计3年，评选结果于1985年年底公布。

    按理说这第三届评奖应该是在1988年年底，评选范围则是从1985年到1987年。

    可如今都已经马上89年的2月份了，奖项却毫无动静，让不少自认为是奖项有力竞争者的作家们都有些着急。

    陆遥的《平凡的世界》从第一部算已经发表好几年了，在评论界一直不受待见，好不容易等到去年完结，就等着这第三届雁冰文学奖评奖看看能不能争口气了，没想到这奖项却难产了，他自然关心。

    如今林为民虽说退出文协了，但毕竟人在燕京，消息灵通。

    “嘿嘿，这事吧，有点操蛋。”林为民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怎么回事？”陆遥见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了解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立刻追问道。

    “本来按照规定，这一届的雁冰文学奖确实应该在年底的时候举行。

    雁冰文学奖评的都是长篇小说，阅读量是个极大的工程，每届评奖前后都要1年左右的时间，原本87年12月文协创研部就已经在筹备这事了。

    可年初的时候文协讨论设立鲁迅文学奖，这个奖项不打算评作家单篇、单部作品，而是评作家的全部创作与成就。

    文协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把第三届雁冰文学奖和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凑到一起，都放到89年10月的建国四十周年同时在京举办颁奖活动。

    所以就变成现在这个情况了。”

    说到这里，林为民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陆遥闻言蹙眉，“这……有点官僚啊！”

    “诶，慎言！”

    陆遥看着林为民贱嗖嗖的表情就忍不住怼他两句，“属你骂的凶，这会儿当起好人来了！”

    “我那是爱之深，责之切，你不懂。”

    玩笑两句，陆遥正色问道：“这么说，第三届的奖项要到89年10月份再评了？”

    “应该吧！”

    林为民回答的模棱两可，文协这个骚操作想的挺好，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一届评奖因为不可抗力原因最终拖到了91年才评上。

    这些话林为民是没办法跟陆遥说的。

    陆遥有些遗憾的说道：“那还得等半年多。”

    “好饭不怕晚！放心吧，《平凡的世界》肯定要拿奖的！”林为民语气笃定道。

    陆遥看向他，道：“伱真是比我这个作者底气都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评委呢！”

    “评奖最重要的是小说质量嘛，我对你这部小说的质量有信心！”林为民笑哈哈道。

    陆遥笑了起来，心中有几分庆幸之感。

    《平凡的世界》从面世之日起就很少有人看好，不仅是评论界的评价低迷，连送到编辑部时，大家的普遍反应也不好。

    如果没有林为民的力排众议，他真不知道这部小说会是怎样的命运。

    如今小说发表了、出版了、播讲了，马上还要改编成电视剧，如果能够再评上奖，陆遥感觉自己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回看这一路推着他和《平凡的世界》前行的林为民，陆遥只感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聊完了他自己的事，陆遥又问林为民：“不是快结婚了吗？出去旅游的话，到我们那里去转一转？”

    “你们那里等有空再去吧，这回结婚我打算带着慧敏去国外潇洒一段时间。”

    陆遥艳羡道：“还是你潇洒，想出国就出国。”

    “出个国又不是什么难事。回头等老程那部小说写完了，我去你们那逛两天。”

    “老程的小说要写完了？”

    陆遥和程忠实同属于陕西文协的作家，彼此也认识。

    不过程忠实近几年一直固守在老家专心写作，很少与外界联系，跟陆遥也没什么联络。

    “初稿写完了，还要再改一改，估计怎么着也要一年半载吧！”林为民说道。

    陆遥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当初他和程忠实一起参加《当代》的笔会，两人先后有了写一部宏大史诗的想法。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自己的《平凡的世界》已经写完一年时间，老程大哥的那部作品却迟迟没有面世。

    “他还真是要写一部垫头的东西啊！”陆遥感叹道。

    “老程耐得住寂寞，这部小说写完，只怕是要石破天惊！”

    陆遥惊讶的望着林为民，“真的假的？你看过小说了？”

    “没有，就是猜测。”

    “说的跟真的一样，不过我倒是真期待他这部小说写完啊！”

    “都一样。”

    聊了一个多小时，陆遥告辞，他今天晚上就会坐火车回陕西。

    又过了几天，国文社发福利，同事们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今年物价大上涨，除了林为民这种不差钱的人，绝大多数工薪阶层都感受到了来自生活的压力。

    大家每个月的工资就那么多，原本一家人可能过的有滋有味，可随着物价的上涨，日子也变得紧巴起来。

    有些本来就拮据的，今年的日子更是难上加难。

    林为民身边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贺启智。

    贺启智是国文社的资深编审，收入水平在燕京应该属于高收入人群。

    他喜欢吃虾，以往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要跑到市场去买两斤虾解解馋。

    可到了今年，连海产品的价格都飞涨，原本能买二斤虾的钱只能买几只。

    贺启智也不敢多买，还是那么多的钱，就买了几只虾，回到家里小心翼翼的烹饪出来，一家几口人一人分一两只，真就变成了解解馋。

    像他这样的情况，国文社比比皆是，这一年大家过的真是小心翼翼。

    今年过年，国文社的福利跟往年差不多，粮油、水果、鱼、肉，另外还有些日用品。

    但大家分到东西，明显比往常高兴多了。

    现在物价这么贵，单位发的东西越多，大家感觉越赚。

    “这人啊，都是贱皮子！以前发这些的时候嫌东嫌西，这回好了，看看抢的！”

    柳荫排在队伍中间，不知道是在骂别人还是在骂自己。

    周围的同事闻言脸上都有些苦涩，这话听着不好听，却是事实。

    对比今年以来的日子，大家就会怀念起以前的日子。

    林为民在队伍的最后，听着大家的议论直摇头。

    这几十年，国家的物资大部分时间内是匮乏的，可国文社的员工们身在燕京却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

    什么地方缺物资，燕京也不会缺，这里可是首都。

    林为民忍不住想起了那帮出差在外的基金会员工，为了希望小学以最快的速度建设完成，这群人连年都没办法在燕京过，寒冬腊月跑到了大西北，一待就是一个月。

    不容易啊！

    排着队领完了东西，林为民去王府井扫了一圈货，然后将郑国叫了出来。

    “啥事？”

    “交给你一项光荣的任务！”

    “什么任务？”

    “给出门在外的基金会同志们送点年货！”林为民指着地上的一堆东西说道。

    郑国看着地上的东西，问道：“你买的？”

    “嗯。”

    “你这个名誉会长管的也太宽了吧？”

    “送不送啊？”

    “送！”

    郑国二话没说，扛上东西就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考虑，他已经决定了调到基金会工作，招呼已经打完了，工作调动年后办，去了基金会算是个中层领导。

    基金会派到外地不到十个人，年货并不多，挨家挨户送，一天时间就差不多。

    郑国很清楚，林为民这次当然不是滥好人，而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