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林为民左手陈小二，右手韩壮壮走进人艺，就冲着这左膀右臂的造型，说是跑来打|砸|抢的都有人信。

    欧阳山尊看着两人都有点牙碜，先试个戏吧。

    欧阳山尊叫来了一个演员，先让他跟陈小二搭戏，出的是《霸王别姬》里面的一场戏。

    陈小二精神抖擞，为了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几个月了，《霸王别姬》的小说都快翻烂了，林为民给他的初稿剧本几乎是倒背如流。

    舞台上，陈小二表演的异常卖力，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样。

    林为民朝欧阳山尊尴尬的笑了笑，“他这是有点激动。”

    他朝台上的陈小二喊道：“佩斯，你收着点，演的太过了。”

    陈小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在台上抖了抖身体给自己放松，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的表现好了很多，欧阳山尊点点头，“还不错。”

    但他看着看着又蹙起了眉头，这演员演技没什么问题，怎么越看越猥琐呢？

    他盯了半天才发现，陈小二的肩膀一直是耷拉着的，所以才造成整个人的气质如此“出众”。

    “那个演员……”

    欧阳山尊喝了一声，台上的陈小二吓了一个激灵，停下了表演不知所措的望着欧阳山尊。

    “把肩膀给我竖起来，搞的跟个小偷儿一样，在台上演戏见不得人吗？”

    林为民忍不住捂嘴，想笑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好不容易等陈小二试完了戏，欧阳山尊对林为民道：“演个袁四爷倒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形体还得再下下功夫。”

    陈小二急忙点头，哈着腰道：“欧阳老师您说的是。我这都是演戏落下的毛病，这两年净演些街溜子的角色了。”

    欧阳山尊皱眉提点道：“挺起胸膛！”

    陈小二下意识的挺起腰板，啪的一声立正，欧阳山尊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还有救！”

    林为民再次莞尔。

    看完了陈小二的戏，轮到韩壮壮了。

    他一个生瓜蛋子，看到气场全开的欧阳山尊紧张的舌头都开始打结，“欧……欧阳老师好！”

    欧阳山尊笑的慈眉善目，跟刚才跟陈小二说话时判若两人。

    “别紧张！”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韩壮壮，“外形条件很不错啊！”

    韩壮壮说道：“我们老师说我的外形对戏路有限制。”

    欧阳山尊笑道：“你们老师说的也没错，不过他指的是在荧幕上。把演员放到电视机的小框框里，又或者是电影的荧幕上，身形、脸型的优点会被缩小，缺点会被放大。但在话剧舞台上这个限制几乎可以忽略，除非你和人物本身发生冲突。”

    他又打量了一下陈小二，笑着调侃道：“伱们俩倒是一庄一谐！”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为民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他惊奇的打量着站在一起的大外甥和陈小二，居然看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和谐感。

    等等，你们俩成一对儿了，那老茂怎么办？

    林为民脑海中浮现出老茂哭晕在厕所的画面。

    也不对，人家老茂跟陈小二合作之前，可是正儿八经的电影明星，红透大江南北的那种。

    可跟陈小二合作之后，老茂成啥了？

    著名谐星。

    说起来都可怜，明明出道的时候是个享誉千家万户的偶像派电影明星，无数少女的心中偶像和梦中情人，混着混着成了春晚专业户。

    都怪这个陈小二，把老茂的腿毛都给人家拖掉了。

    这么想想，大外甥要是能跟陈小二组合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林为民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欧阳山尊端详着韩壮壮，越看越喜欢。

    “林老师！”他叫了一声林为民。

    “怎么了？”

    欧阳山尊说道，“你觉得小韩演个霸王怎么样？”

    演个霸王？

    林为民立刻明白过来，欧阳山尊指的应该是段小楼。

    “这……合适吗？”林为民口是心非道。

    欧阳山尊的眼神意味深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为民心虚的把眼神挪开。

    “这话当然早了点，还是等小韩进了我们院再说。”他这么说着，好像韩壮壮进人艺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一般。

    接着，欧阳山尊又让韩壮壮上台看了看他的声台形表，他对林为民道：“不错，你这外甥底子还可以。”

    林为民道：“还得麻烦您帮着多调教调教。”

    欧阳山尊提议道：“要不，这段时间就让小韩跟着我在排练场待着吧？”

    林为民又想假惺惺的客套两句，但在欧阳山尊的眼神下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那就麻烦您了。”

    “甭客气，小韩也是我们的自己人。”

    韩壮壮看着老舅和导演三言两语有说有笑的就定下了让自己到人艺学习的事，心中充满了激动。

    老舅真是太牛逼了！

    跟欧阳山尊见完了面，林为民又带着陈小二去见了于是之，陈小二跑到人艺来客串是个麻烦事，手续的事少不了。

    办完了事，林为民带着两人从人艺出来。

    陈小二感叹着拍拍韩壮壮的肩膀，“壮壮啊，你小子真是有个好舅舅！”

    在人艺转了一圈，陈小二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就冲于是之这个院长和欧阳山尊这个功勋导演的态度，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韩壮壮必进人艺。

    韩壮壮咧嘴笑了起来，他是憨，又不是傻，自然能看出大家对他的善意，这一切要归因只能归结到老舅身上。

    “老舅，谢谢你了。”

    林为民自然的坐上自行车后座，“废什么话，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去。”

    一说到吃饭，韩壮壮顾不得别的了，跨上自行车猛蹬。

    陈小二在后面撵的气喘吁吁，“我说你小子慢点行吗？”

    林为民调侃道：“佩斯啊，不是我说你，这年纪轻轻的，身体咋这么虚呢？”

    陈小二喘着气道：“别幸灾乐祸，有种你下来骑。”

    “不用了。我这坐着挺好的，你慢慢骑哈。”

    说完他一拍韩壮壮的肩膀，“壮壮，再快点！”

    “好嘞，老舅！”

    自行车风驰电掣而过，陈小二欲哭无泪，“牲口啊！”

    7月中旬，燕影80级业余表演班毕业在即。

    这天大家拍毕业照，和老师们大合影之后就是学生们合照的时间。

    李勤勤死活拉着韩壮壮合影，照了好几张之后，韩壮壮终于忍不住了，挣脱了她的胳膊。

    等韩壮壮又和同学们合完影之后，等在一旁的李勤勤问道：“壮壮，你什么时候回沪上？”

    韩壮壮摇摇头，“我不回沪上了，我老舅让我去人艺。”

    去人艺？

    李勤勤的眼神亮了起来，雀跃道：“那真是太好了！”

    韩壮壮又想起林为民对他说过的话，觉得还是应该跟李勤勤说清楚。

    “勤勤，我不喜欢你！”韩壮壮直白的说道。

    李勤勤听到这句话脸色惨白，强自镇定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没说我喜欢你。”

    韩壮壮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老舅说你喜欢我，我就说不能嘛！”

    李勤勤的眼泪含在眼圈中，“你老舅可真会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韩壮壮憨笑道。

    “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别人合影了。”

    “好。”

    韩壮壮望着李勤勤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惆怅。

    他知道李勤勤在装，他又何尝不是在装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给对方一个体面。

    韩壮壮心里有点骄傲。

    我，果然成熟了！

    李成儒撞了一下韩壮壮的肩膀，“我说你小子，可真是不解风情啊！”

    韩壮壮眉头皱起来，“不解风情？我这是负责任。”

    “得得得，不掰扯这事。”李成儒问道，“怎么着？刚才听你跟勤勤说，你要进人艺啊？”

    “嗯，我老舅让我去。”

    李成儒艳羡道：“有个大作家舅舅就是好啊，说进人艺就进人艺。”

    “咋能叫说进就进呢？得考才行。”

    李成儒给了韩壮壮一个“你拿我当傻子”的眼神，韩壮壮不说话了。

    过了没一会儿，关于韩壮壮要去人艺的消息，在同学间传开了，人人都跑过来问他是真是假，韩壮壮恨的想给李成儒这个大嘴巴几个大逼兜。

    就连今天来给他们班客串摄影师的摄影系同学也好奇的问韩壮壮：“壮壮，你真进人艺了？”

    韩壮壮在学校里见过这次摄影系的老大哥几次，不过并不熟，据说老大哥进学校的时候都快三十了，那一脸沧桑说四十都有人信。

    “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是准备考人艺。”

    老大哥点点头，没再打听。

    “艺谋，艺谋！”

    崔小芹隔着老远喊人，跑到近前，她说道：“毕业照还没拍完啊？壮壮等着你开会呢！”

    她又瞧见了韩壮壮，“巧了。这个壮壮也在这呢，等会准备准备，一起过去。”

    “好。”

    忙完了毕业照的合影，韩壮壮跟着摄影系老大哥去开会，路上问道：“老哥，还不知道你姓啥呢？”

    “我姓章。”

    “哦，章艺谋啊！”

    韩壮壮心想，这长相，说是我爹都有人信。

    教室里坐的都是78级的学生，也是《小院》的幕后制作团队，来的演员只有韩壮壮一个人。

    田壮壮说出了今天开会的目的，他们的毕业作品《小院》明天就要开拍了，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激动。

    田壮壮对韩壮壮说道：“壮壮，回头林老师那里你帮着说一声，让他有时间过来给我们指导一下。”

    “好的，田哥。”

    开完了会，韩壮壮从教室出来，他们80级的同学都在宿舍收拾行李，不少人还在抱头痛哭。

    晚上吃了一顿散伙饭，韩壮壮提着行李搬进了什刹海小院。

    傍晚林为民下班回来，韩壮壮说起《小院》要开拍，田壮壮请他有空过去指导的时候，林为民道：“知道了，等有空的吧。”

    翌日，《当代》编辑部。

    陆遥兴致勃勃的来找林为民辞行，《人生》已经通过了编辑部的三审，上会也通过了，确定将发表在9月份的新刊上。

    最主要是编辑部趁着陆遥人在这，直接将稿费给他了。

    十四万字的《人生》，陆遥得到了一千三百多块钱的稿费，再加上改稿这些天的补助，正好一千四百块钱，这些钱让囊中羞涩的他顿时出手阔绰起来，来到办公室先给林为民扔了一条恭贺新禧。

    “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抽烟。”林为民笑道。

    “还给你的。”

    林为民笑道，“行，那我收下了。”

    “晚上一起去吃饭。”

    “别出去吃了，去我家吃吧，我叫个朋友。”

    林为民纯粹是不想让陆遥多花钱，他甚至怀疑这些稿费可能不够陆遥坚持半年时间。

    等到下班，林为民载着陆遥先是去菜市场买了菜，然后去找曲小伟。

    林为民在燕京认识的人很多，但能叫出来喝酒的却没几个。

    石铁生身体不好，要跟他聚只能去他家。郑国现在忙着谈恋爱，下班的时候林为民还看见姚淑芝在描眉画凤，两人肯定是有约了。

    只有一个曲小伟，闲的冒油，随叫随到。

    晚饭的主厨是韩壮壮，他现在毕业了，每天除了白天去人艺跟着学习也没事干。

    林为民说了，老林家不养闲人，他得动起来才行。

    饭桌就摆在院里的枣树下，曲小伟尝了一口菜，夸奖道：“大外甥这手艺不错。”

    韩壮壮嘿嘿笑了两声，给大家都满上了酒。

    在场的就是他辈分小，只能是他伺候局。

    喝上了酒，话题敞开了聊。

    曲小伟听说陆遥写了一篇十多万字的小说即将发表在《当代》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写作这条路他基本已经放弃，可身边在坚持的朋友还有很多，每每看到大家出了成绩，他的心里总会有点别扭。

    林为民见他郁闷，岔开了话题，聊起刘海燕工作的事。

    这一提，曲小伟更加郁闷了，“还没动静呢！”

    林为民安慰道：“别着急。调动工作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之前我接收单位都找好了，还跑了一个月呢。”

    “这个我倒是知道。”曲小伟喝了一口酒，“就是等的人心焦。”

    陆遥问起林为民最近有没有写新作品，林为民摇头，“没有。”

    对于别人来说，一年半载没写出新东西不足为奇。

    但放在林为民这却不太正常，大家都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快枪手。

    “你最近有点懈怠啊，可别像小伟学习。”

    曲小伟躺着中枪，嚷嚷了两句。

    大家都有点喝多了。

    林为民叮嘱陆遥道：“稿费省着点花。”

    陆遥嘴里叼着烟，脸色酡红，对林为民说道：“为民，你不懂。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看不起自己。所以，我需要一种格外的张扬来抵消格外的自卑。”

    林为民哭笑不得，这他娘的，一肚子的歪理邪说。

    陆遥喝多了，在林为民家留宿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踏上了返回陕西的火车。

    送走了陆遥，林为民去上班。

    回到办公室，他将陆遥给他的那条恭贺新禧拿出来，散给了编辑部的同事们。

    几个老烟枪喜笑颜开，柳荫和姚淑芝两个女同志则眉头紧皱，对林为民充满了意见。

    “整天就知道抽抽抽！”柳荫将窗户开到最大。

    几人也不在意，聚在一起抽着免费的香烟，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陆遥的《人生》。

    编辑部内部实行的是三审制，但很多时候大家对于好作品都有着见猎心喜的冲动。

    就如陆遥的《人生》，编辑部的同事们都已经看过了一遍，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

    荣世辉出于一个老编辑的职业素养说道：“陆遥这次，恐怕真要成名了！”

    大家对此乐见其成，如果陆遥真的因为《人生》而名声大噪，对《当代》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一个刊物的影响力，除了销量，更重要的是它培养出了多少名家。

    培养出的作家越多，刊物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自然就越高。

    认真说起来，陆遥在《当代》发表《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前也在其他刊物上发表过作品，但影响力都比较小，直到他发了《惊》这篇作品才算是登上了全国范围的舞台。

    更何况，《惊》这部作品陆遥当时投了数家刊物，但都被无情的拒绝，只有《当代》接纳了陆遥。

    不仅如此，《当代》主编秦兆阳更是在媒体上公开发文鼓励陆遥。

    荣世辉感叹道：“我还记得当时老覃和陆遥谈话，陆遥说，如果这里也维持‘死|刑原判’，我就准备把稿子一把火烧掉。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语气，背后的意思是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搞什么文学创作了。”

    大家听完都很感慨，如果没有当时覃朝阳的果决和爱惜人才，也不会有陆遥的今天。

    是《当代》和秦兆阳挽救了陆遥的创作生涯。

    几人正聊着覃朝阳，覃朝阳就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大家的聊天停了下来。

    “主编！”

    覃朝阳对大家摆摆手，说道：“为民，有电话找你。”

    “找我？说什么事了吗？”林为民起身边走边问。

    “鲁东的电话，不知怎么的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是电视台的。”覃朝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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