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正高速行驶的，终点站为昌城站的列车里。

    皮肤黝黑的少年坐在靠窗的位置，坐得笔直，微微侧头望着窗外，脸上和眼里，都毫不掩饰地洋溢着兴奋和期待。

    少年名叫潘智礼，来自一个叫做波力县小桥村的小山村，是他们村里这么多年来，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即将成为昌城城市学院的一名大一新生。

    走出火车站，他有些腼腆地向接站的学姐询问道，能否明天再来这里坐校车去学校？他刚来到这座城市，有些事需要去办。

    学姐热情地告诉他，当然可以，她们在火车站这里一共要待两天，只要他在明天天黑之前赶过来都是可以的。

    然后学姐还将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他，告诉他如果万一来晚了没赶上校车，可以给她打电话，她会告诉他该怎么自己去学校。

    潘智礼认认真真地跟学姐道了谢，然后拉着行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火车站。

    路过拉着“昌城城市学院”横幅的帐篷时，还和坐在帐篷里的那个戴着工作牌的老师问了声好。

    帐篷里的年轻老师虽然有些疑惑，这个小伙子为何没有待在这里等待校车，但这样的事也并不算稀奇，还不允许人在城里有个亲戚朋友什么的？因此他也没有多想。

    潘智礼穿过了火车站正面的大广场后，来到火车站的大门口，掏出手机，打给了一个备注叫“钟哥”的人。

    这个手机，还是当他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他父亲找到村长接来了村里唯一的一辆摩托车，载着他骑了好久的路到县城里专门给他买的。

    父亲说，智礼长大了，出息了，是得有个大物件傍身了，进了城里，才不会给人看低了去。

    “哥！我到了！欸！…我已经在这儿了！…对！”

    不一会儿，三个比潘智礼看起来也只大个三四岁的小青年走了过来。

    “兄弟！路上还挺顺的吧？这大城市，咋样？比咱们那小县城可强太多了吧？”

    “好！都好！都挺好的！”潘智礼傻呼呼地笑道，他是真心觉得，波力县城其实也挺好的。

    “老话说的好阿，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昌城这么大个城市里，大家都是来五湖四海。只有咱们几个，都是从波力县走出来的，是嫡亲的老乡，以后可不就得互相依靠吗？你们说是不是？”

    领头说话的这个青年大概就是那个钟哥，他说完以后旁边两人也是赶紧说着是是是、对对对。

    “哥几个走起阿~今晚啊，咱们去吃顿好的。给咱智礼老弟接风洗尘！提前预祝他这个大学生阿，在将来…前…前…怎么说的来着？”

    “前程似锦啊钟哥。”另一个青年提醒道。

    “对！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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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新学期开学已是一周，新生入校所带来的喧嚣已经慢慢散去，校园里的各项事务也已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

    四方管理局给瑞克提供了一个名叫“李轲”的身份，“李轲”从出生开始、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直到进入昌城学院任职辅导员，所有的这些经历，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了他的档案里，完整且平凡，旁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昌城城市学院，是一个二本大学，下设八个学院，瑞克所在的这个学院偏工科，和学校里其他几个学院比起来人数相对比较少，因此他们学院一共就只有四个辅导员，正好一个年级一个。

    瑞克手上，带了两百多号人，今年刚刚升上大二。

    查完早课以后，瑞克先是去食堂吃了个早餐，然后不紧不慢地晃荡回办公室，和往常一样，带大四的刘老师还没有来，带大三的杨老师则是已经来了。

    倒是今年负责带新生的张老师，此时此刻本应是在操场上看着新生们军训的，却是少见的也坐在了办公室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军训服、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头埋得很低很低，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贴在大腿两侧，双手指节已是被捏到发白。

    瑞克对他颇有些印象，一个极有礼貌的小伙子，正好又是在他负责接新的那个火车站登记、上车来的学校。（昌城很大，光是火车站就有四个，再加上飞机场、汽车站，每一个点都安排了一队师生过去接新，所以能遇见也是需要一点缘分的。）

    办公室里一共四张办公桌，两两并排对着门口，中间是一个较宽的过道，背后墙上两扇大大的窗户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冬季到来的时候，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阳光洒进屋子，明媚且温暖。

    瑞克和杨小雪并排坐在靠近窗户的两个位置，经过那个黑瘦小伙子的时候，瑞克冲着杨小雪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小雪瞥了一眼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小伙子，双唇极度浮夸地表演出了几个字，没有发出声音。

    瑞克心中了然，杨小雪说得很简单，就三个字。

    “老乡群。”

    所谓的老乡群，就是一些心怀鬼胎的家伙，披着某地老乡的皮，以此来接近那些刚进入大学的新生，骗取他们的钱财。

    虽然来到学校当老师的时间并不算长，可类似的事情瑞克倒是已经听说了不少，每半年，附近派出所还会派出专干，给他们所有辅导员普及一些针对大学生的新颖骗局。

    “所以阿，潘智礼，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你还是尽快通知下你家里人，叫他们尽快来一趟学校吧。别跟这儿杵着啦。”作为今年新生辅导员的张帆劝说道。

    “老师…我求求您了……这事不能叫我阿爸阿妈知道阿！村里的大家伙们，说我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说我是全村人的骄傲，说可羡慕我爸妈了…我爸妈穷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敢挺直点腰杆了…可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他们二老的脸可还往哪搁阿…求求您了…别告诉我爸妈好吗张老师……”

    张帆盯着面前的黝黑小伙子沉默了几秒钟，深深叹了口气。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本应正是阳光明媚、迎着青春的风扬帆起航的年纪，可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此时却是被深深的阴霾所笼罩，满脸泪水，无助得像个孩子。

    “你先回去吧。也别去操场了，回宿舍去休息一下，好好再想想。”

    待得潘智礼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杨小雪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已是再也按捺不住。

    “老张！什么情况阿？”

    张帆侧过身子，明显也是心情不佳的样子，先是冲着瑞克抬了抬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望向杨小雪哀怨道：

    “这小子，开学之前，在贴吧里加了个他们那个什么波力县的老乡群，里面十几个人，自称都是在昌城念大学的同乡人。”

    “其中几个比较活跃的就一直对这小子特别的热情，说什么都是一个县城里出来的呀，以后要团结互助呀什么的，在群里对这小子提的各种问题那也是有问必答的，像极了一群热心照顾后辈的大哥哥大姐姐们。”

    “这傻小子，也相信了这些家乡人对他是真的关心照顾的。来昌城的火车上，还一直和他们联系着，到了昌城，第一时间就去找他们了。”

    “见了面，来了三个男的，当晚就请他出去吃大餐、喝酒、唱K，几个人对这傻小子，那叫一个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呐，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他们请的客？”杨小雪疑惑问道，“这么大方啊？”

    “那可不大方么。”张帆一想到后面，气笑道。

    “这傻小子是苦出身，之前压根就没喝过酒，三下两下就喝得迷迷道道了，然后跟着他们打了会扑克！完事后还说要带这傻小子去开开洋荤，去做了套大保健！”

    “打扑克打钱了？”杨小雪眉头皱了起来，“把学费输掉了？”

    “不止！”张帆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狠狠一拍桌子，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还写了欠条，按了手印签了字。八万！”

    就连瑞克也是惊到了，八万？他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千多，八万块钱，够他吃多少碗馄饨了？而对一个普通学生来说，这就更不是一笔小数字了。

    “这应该可以报警了吧？”瑞克忍不住插嘴道。

    “报了啊！昨天上午，我亲自带着这傻小子，去了趟派出所。结果你知道人民警同志怎么说？”张帆越说越觉得火大。

    “我们把事情的经过给民警同志详细地说了一遍，人民警同志听完以后，直接就告诉我们，不建议我们报警处理！”

    一旁的杨小雪比瑞克早进入学校一年，她眉头皱得紧紧的，接着张帆的话解释道：

    “聚众赌博和大保健，这两件事情犯了任何一件，按照学校规定，都至少是留校察看及以上处分，甚至极大可能，会是直接开除。”

    “我们当辅导员的，可以去体谅他的难处、把他当作被害者来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一旦这事在派出所立了案，光是大保健这一件事，就是十日以上拘留。按照规定，派出所是一定会给学校办公室发出正式通告的，到了那个时候……”

    张帆点了点头：“就没有余地了…这孩子的大学，就真的读不成了。”